廖师傅水井旁,罗盘在掌心转得泛出铜光,指针稳稳指向后院西北角:“易领导您看,这水井恰在坎位正北,坎为水,主藏气聚财。”
他屈指叩了叩井沿的青石板,“当年杨公传下‘水绕明堂’的要诀,最怕井位冲了‘天心十道’——您这井深九尺,暗合洛书九宫,井台高过地面三寸,正是‘天三生水,地八成之’的吉数。
雷师傅忽见易中海提着竹编提梁暖瓶,端着漆盘托着茶具转过月洞门。漆盘上六个青瓷茶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壶嘴还飘着袅袅茶气。
雷师傅眼尖,老远就嚷起来:“老易你来得巧!正口干舌燥呢,快把茶水摆到八角亭石桌上——”
他忽然眯起眼打量两人,“哎你们瞧瞧,易领导和老易这眉眼,还真有三分像!莫不是五百年前同宗同脉?”
易传宗望向易中海,见他青布衫洗得泛白,袖口还被水盏湿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盯着自己时隐隐泛着水光。
熟悉感像院角的蔷薇般悄然攀爬,却又说不出确切缘由,便笑着伸手接茶壶:“易师傅这手艺讲究,竹编暖瓶配青瓷杯,倒像是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
易中海手指在竹编提梁上掐出浅痕,喉结滚动两下才开口:“领导谬赞了……我就住95号院东厢房,和您这东跨院拱门只隔道矮墙。老伴整日在家做针线,您要有什么需要缝补的——”
话到此处突然哽住,慌忙低头摆弄茶盏,瓷盖与杯沿相撞发出细碎声响。
雷师傅凑过来撞了撞他肩膀:“老易你别拘束,没见领导多随和?快说说,你俩都姓易,没准真是祖上分出来的枝桠!”
易中海抬头望向易传宗,嘴唇微颤着还想再说,却瞥见廖师傅捧着罗盘朝这边走来,袖口沾着的五帝钱红绳晃得人眼晕。
他猛地回过神,把漆盘往石桌上一放,转身就往花畦走:“我、我去帮忙搬树苗去……”
八角亭檐角铜铃轻响,易传宗望着他弯腰帮小伙计扶樱桃树苗的背影,见他指尖抚过树根时格外轻柔,像在触碰什么珍贵物件。阳光穿过他鬓角的白发,在青砖上投下细碎影子。
茶盏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忽然发现易中海带来的茶叶是茉莉花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听着远处雷师傅笑骂“老易你把板栗苗栽歪了,乾位得偏西三寸。”
易中海回头时唇角牵动,终究只是低低应了声“好,马上扶正”。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怕会哭出来。
他慌里慌张的说:“我去烧水”嘴里说着就往月洞门走,青布鞋在青砖上蹭出细碎声响,像怕踩碎了什么似的。阳光穿过他鬓角的白发,在门槛上投下一道微颤的影子,倒像是把没说出口的话,全埋进了仓促的脚步里。
雷师傅望着他几乎要撞上门框的背影,挠着后脑勺直乐:“老易今儿个犯啥迷糊?往日见着街坊邻居能唠半宿,咋见着领导倒跟新媳妇似的脸红?”他忽然瞥见石桌上易中海落下的樱桃叶。
雷师傅的几个徒弟扛着青竹管进来时,廖师傅正指着井台边新砌的引水渠对易传宗笑:“老辈人说‘水随龙行’,咱不用电机,全靠这九折渠借地势引流——您瞧,竹管顺着青石墙蜿蜒而下,穿过太湖石底的涵洞,活水就从后院井里漫进前院鱼塘了。”
话音未落,已有清水顺着竹管末端的雕花木槽跌落,廖师傅不知什么时候把锦鲤倒进鱼塘里激起细碎银鳞,惊得锦鲤甩尾摆出道道水痕。
廖师傅擦了把额头的汗,罗盘往石桌上一搁:“冬天也不怕冻,渠底铺了三寸厚的碎炭渣,上面再盖半尺茅草,零下三十度也冻不坏管子。”
易传宗望着循环流动的活水,想起方才见他们用鲁班尺量过每道弯角,果然暗合“九曲来水”的聚气之说,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廖师傅这手‘活水运局’,当得起三廖村的金字招牌。”
两人正说着,曾师傅从另一个板车上,抱着个大蓝布包出来,布包上绣着缠枝莲纹,一看就是老匠人手艺:“领导您屋里的摆设,我按‘静室生香’的讲究备好了——景德镇青白瓷盆最养兰,墨兰放书房案头,叶片细长如篆字;卧室窗台上摆两盆‘绿牡丹’,玉瓣含露,助眠安神;客厅博古架缺角处,正该放盆‘赵粉’牡丹,配鎏金花盆,贵气不显俗。”
他抖开布包,露出五六个釉色温润的瓷盆,盆底还贴着“同治年制”的老款识。
易传宗抬手看表,指针已过十点,想起中午要赴大约同学会,晚上还有王秘书牵线的人脉局,便从内袋掏出个牛皮信封:“廖师傅费心了,这是您的报酬。”
廖师傅慌忙摆手,罗盘在掌心磕到石桌边缘,铜光晃了晃:“使不得使不得!领导肯信我们这手老把式,已是天大的脸面。”他袖口沾着的五帝钱红绳扫过石面,带出细微的沙沙声。
雷师傅见状,伸手揽住廖师傅的肩膀,半是亲昵半是用力地往他手里塞信封:“师兄你别跟领导客气!咱们吃的就是这碗饭,领导给的是规矩钱,收着才显得咱们敞亮。”
他冲易传宗眨眨眼,胡茬子上还沾着方才栽树时的泥土,“下回领导要调个宅子气脉、寻个吉时动土,咱们随叫随到,比那电机抽水还利索!”
廖师傅被他推得踉跄半步,忽然看见信封封口处印着“华国政府专用”的烫金小字,手指便不再推脱,只把信封郑重地揣进灰布衫内袋,罗盘也跟着收进帆布包,布包带子在腰间系得格外紧实:“既如此,我便替三廖村的老槐树谢过领导。往后若听说哪儿的老宅子缺株镇宅的石榴、少口聚气的井,咱们定当带着罗盘花锄,踩着露水就上门。”
又转身对曾师傅道:“这是先行的花草树木钱,缺什么您列个单子,回头去街道办找我也行,找雷师傅也可以。”
曾师傅慌忙摆手,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蓝布衫:“使不得使不得,等全部布置妥当再算——”
雷师傅却一把接过信封,往曾老头手里塞:“老易领导最讲究明码标价,您收着便是!再说您带来的‘青龙墨池’牡丹、‘十丈珠帘’菊花,哪样不是花房里的镇园之宝?”
他眨眨眼压低声音,“何况您那两株50年代的老樱桃苗,可是故宫里流出来的老根,光这心意就值了!”
曾师傅这才收下,指尖摩挲着信封上的烫金纹路,忽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又掏出个油纸包:“对了,这包兰花土是从黄山松树下筛的,掺了三分朱砂,最养墨兰的气根。”
他指着博古架最上层的空格,“此处宜摆‘素心兰’,花淡香清,正合‘虚室生白’的雅意——等您忙完回来,我再带几盆刚扦插的‘雪影’月季,往卧室窗台一摆,夜里开花连月光都染上甜香。”
廖师傅忽然往他手里塞了个锦囊:“坎位井水旁的竹丛,记得每月初一浇次淘米水——草木通人性,您待它们用心,它们自会护着这院子的气脉。”
跨出月洞门时,身后传来雷师傅的笑骂:“曾老头你把‘国泰’郁金香种在玄关处,红瓣黄蕊朝着大门,莫不是想让领导一进门就踩‘富贵’?”
曾师傅的回答混着泥土翻动的沙沙声:“朱雀位宜红,玄武位宜绿,老祖宗的规矩,错不得的……”
易传宗摸着兜里温热的锦囊,忽然觉得这满院子的花草树木,早已不是简单的景致,倒像是几位老师傅用半生阅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