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生死一线间,那个从嫪毐口中听来的“李府秘闻”,如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这个秘密,简直是上天赐予她的救命稻草!它既能完美解释李斯和太后之间的复杂关系,又能保全太后的颜面,更是一个足以让甘罗满意、分量惊人的情报!
冬儿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鄙夷、惊骇与恍然的神情,仿佛要揭开一桩天大的丑闻。她压抑着内心的狂跳,凑到甘罗面前,声音压得比蚊蚋还低:
“甘罗先生……此事……此事并非国事,而是那位李中谒者……他……他有一桩难以启齿的隐疾……”
“哦?”甘罗的兴趣被彻底勾起。
冬儿咬紧牙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几个字:
“那位李中谒者……他有……分桃之癖!”
“什么?!”
饶是甘罗智计百出,听到这四个字时,也不禁瞳孔猛缩,端着茶盏的手都微微一晃。
冬儿见状,知道自己赌对了。她立刻将从嫪毐那里听来的“证据”和盘托出,语气肯定,细节丰富:
“千真万确!奴婢听闻,李府美妾成群,却形同虚设。他反而与府上一位名叫庸虎的护卫,还有几名俊秀的门客过从甚密……
太后召见他,本意拉拢,可他……他志不在此道,故而百般推脱。太后何等尊贵,被这等人物折辱,只觉晦气,自然是不愿再见此人了!
这个解释,简直天衣无缝!
甘罗的眼中精光爆射。他瞬间想通了许多事。难怪李斯对吕娥蓉和赢卿的美貌视若无睹……一个不爱女色之人,自然不会为红颜所困!
“此事,你可敢以宗族性命担保?”甘罗的声音无比严肃。
“奴婢……敢!”冬儿闭上眼,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甘罗凝视了她许久,缓缓点了点头,那逼人的气势尽数收敛。“很好。”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冬儿,语气平淡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记住,从今日起,你就是相邦府在甘泉宫的眼睛和耳朵。做好你的事,你和你宗族的性命,便能保全。若有二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加令人恐惧。
甘罗转身离去,留下冬儿一人在香气缭绕的隔间内,浑身被冷汗浸透,许久都无法动弹。
而与此同时,在相邦府的大厅偏房内,一场激烈的哲学思辨正在进行中。
李斯与吕娥蓉相对而坐,二人之间铺陈着一卷新墨未干的《吕氏春秋·贵生篇》。
“李先生,”吕娥蓉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她纤长的手指点在“全性保真”四字上,那枚泪痣在窗外透入的光线下,宛若一点凝固的墨,
“此篇论及养生,贵在顺应天性。然《诗》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为人之常情。
可历代圣贤又多言,好色乃伐性之斧,损身之刀。依君之见,这‘好色’之心,究竟是当‘全’之性,还是当‘伐’之欲?”
她问得直接而深刻,目光锐利如刀。
李斯闻言,并未立刻作答。他修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击着,接着抬眼,迎上吕娥蓉审视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丝毫躲闪,反而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吕小姐此问,已非问‘色’,而在问‘心’了。”他开口,声音醇厚而富有磁性,
“吕小姐以为,杨朱学派之‘为我’,其精髓何在?
吕娥蓉眉梢微挑,
“杨朱之学,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其核心在于极端的自我保全,与我等所论之‘贵生’,似是而非。”她的回答精准而务实,显露出极好的学识功底。
“然也,似是而非。”李斯点头,赞许道,
“杨朱之误,在于将‘为我’做成了‘唯我’,封闭而消极。然其‘全性保真’的初衷,却与贵生篇不谋而合。
人,饥而欲食,渴而欲饮,寒而欲暖,见美而心悦之,此皆为‘性’。强行压制,如壅堵大江,其势愈禁愈烈,终有一日冲垮堤防,为祸更甚。”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吕娥蓉:
“故,好色,从来不是过错。真正为过者,是‘失度’。一个对世间美色毫无感应之人,其心如古井,不起微澜,看似高洁,实则生命力已然衰退。
吕小姐试想,一个连路边一朵花、天边一抹云、乃至眼前一位佳人的美好都无法感知、不生向往之心的人,他内心深处,又何来那股想要攫取更宏大、更壮美之物的澎湃动力?”
这番话,已然脱离了传统的道德说教,直指人性的本源驱动力。
吕娥蓉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那总是抿着的唇线似乎也柔和了些许。李斯的论调,大胆、新奇,却又逻辑自洽,将一种看似低俗的欲望,与英雄的雄心壮志联系在了一起。
李斯继续加码,声音里充满了蛊惑力:
“天下,是何物?是权力,是疆土,是万民,更是这世间最宏大、最瑰丽的‘美器’!一个连身边之美都无动于衷的人,又如何能奢望他有吞吐天下之志?
所以在我看来,‘好色’之心,非但不是伐性之斧,反倒是英雄识途的罗盘,是雄心壮志的火种。
善用之,可燎原;不善用之,方才自焚。这,才是‘贵生’与‘好色’的真正关系。不知吕小姐,以为然否?”
他这套“好色英雄论”,夹杂着杨朱的壳,现代心理学的核,如同一柄精巧的钥匙,精准地探入了吕娥蓉这种智识型女性那略带傲气又追求本质的心锁。
吕娥蓉沉默了片刻,她不得不承认,李斯的理论,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她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眸中,审视的意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激赏。
她抬起头,清冷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极淡、却极真实的笑意,那笑意让她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如月下初绽的昙花。
“李先生之论,如拨云见日,将人之本性与英雄之志勾连,确是石破天惊之语。”
她先是给予了极高的肯定,话锋却陡然一转,那双锐利的凤眼再次锁定了李斯,仿佛一支蓄势待发的冷箭。
“然,依李先生所言,凡根植于人性之欲,皆可为志向之源动力,关键在于‘度’与‘用’。”吕娥蓉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却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压迫感,
“那么……小女子尚有一惑,望李先生解之。”
她刻意停顿,观察着李斯的反应,而后,一字一顿地问道:
“先生,又如何看待……分桃之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