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地宫的余烬还在噼啪作响,谢无尘跪在碎石堆里,掌心托着沈璃逐渐透明的魂体。
他的玄色外袍被烧出几个焦洞,左肩的刀伤还在渗血,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沈璃发间那缕若有若无的魂丝——那是她最后一点凝聚的意识。
\"这一把火......烧了千年的枷锁。\"沈璃的声音像被风揉碎的棉絮,却带着几分释然。
她虚浮的手指掠过掌心的凰骨碎片,原本流转金纹的骨茬突然发出细碎的裂响,\"谢...无尘......\"
谢无尘喉结滚动,攥紧的指节泛白。
他能清晰感觉到掌心里的温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仿佛握着一把要化进晨雾里的月光。\"我在。\"他低哑着应,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个檀木小盒,里面盛着南洋秘传的养魂丹,\"先把这个含上,林姑娘说过魂匣在南洋水脉里温养最妥......\"
话音未落,沈璃的指尖突然一颤。
那截凰骨碎片裂开蛛网状的细纹,几星金芒从裂缝中迸出,落在谢无尘手背,烫得他倒抽一口冷气。\"怎么回事?\"他低头去看,却见沈璃的眼尾还凝着未褪尽的赤焰残影,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沉肃。
\"千年封印破了,可这骨头......\"她的魂体突然剧烈震颤,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不是解脱,是......\"话未说完便散作几缕金雾,只余最后一句气音,\"去青螺渡......找林婉儿......\"
谢无尘猛地站起身,袖中短刃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
他望着地宫入口处那片被风卷起的月白绢帛——半朵玉兰绣纹还沾着焦灰,像极了沈夫人临终前塞给沈璃的定情信物。\"海盟暗卫!\"他扯开嗓子喊,废墟外立刻窜进几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确认外围有没有东宫余党,三刻后必须出现在青螺渡码头。\"
为首的暗卫单膝跪地:\"二皇子的人已经封锁皇陵三十里,属下在入口处截到这个。\"他递上半块染血的令牌,正是二皇子私卫的虎纹标记。
谢无尘捏碎令牌,碎木扎进掌纹里。
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想起方才二皇子颁布赦令时的晨钟——那钟声里藏着的不是慈悲,是新帝登基前最锋利的刀刃。\"把魂匣裹上冰蚕锦。\"他扯下自己的外袍,将沈璃残魂小心包好,\"那把火烧了萧承璟的命,却烧出个更会算计的主儿。\"
南洋港的咸湿海风卷着鱼腥味扑来。
林婉儿跪在码头上,面前堆着从皇陵地宫抢出的凰族遗物:半卷褪色的符文经、三枚刻着凤纹的青铜铃、还有个裹着红绸的檀木匣。
她腕间的凤凰印记突然发烫,像有活物在皮肤下爬动。
\"阿婉姐!\"小海丁捧着个沾着泥土的陶瓮跑过来,\"这是从祭坛暗格里掏的,您看这纹路......\"
林婉儿接过陶瓮,指尖刚触到瓮身,红绸突然\"刷\"地裂开。
一枚刻着\"乾元元年\"的玉简从瓮底滚出,在青石板上撞出清脆的响。
她瞳孔骤缩——那是只有皇室秘府才有的云纹玉,而\"乾元\"正是二皇子方才颁布的新年号。
\"他们还想控制凰族?\"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
指尖拂过玉简表面,那些原本模糊的刻痕突然泛起幽蓝的光,竟是二皇子亲笔手谕:\"着令各州府速速寻凰骨残片,三月内于皇陵重建凰脉祭坛,以正天命。\"
海浪拍在码头木桩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
林婉儿攥紧玉简,掌心的凤凰印记与玉上的纹路重叠,疼得她几乎咬碎银牙。
她想起沈璃在皇陵说的\"凤凰归野\",想起海灵门水脉下沉眠的凰族先祖,突然将玉简塞进怀里,对着海丁吼:\"备最快的船去青螺渡!
告诉谢先生,新帝要的不是赦免,是......\"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青螺渡方向的海平线上,一艘挂着南洋商会暗纹的快船正破浪而来。
林婉儿望着船首立着的身影——谢无尘裹着染血的外袍,怀里小心护着个泛着微光的檀木匣。
她突然想起沈璃说过的话:\"等凤凰真正归野那天,我要站在最高的城楼上,看他们把皇冠踩进泥里。\"
快船靠岸的刹那,谢无尘怀里的檀木匣突然发出细碎的轻响。
他低头去看,匣盖上的金漆云纹正随着海风明灭,像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挠动。
沈璃残留的魂丝突然凝聚成一道淡影,她望着林婉儿怀中鼓起的衣襟,又看了眼谢无尘掌心还在渗血的伤口,低声道:\"凰骨......在共鸣......\"
话音未落,匣中微光骤然亮起,映得三人衣袂翻飞。
林婉儿摸向怀里的玉简,只觉那玉烫得惊人,与匣中气息遥遥呼应。
谢无尘握紧檀木匣,望着逐渐升起的朝阳,喉间滚出一句低咒:\"这局棋,才刚开场。\"
夜幕低垂时,谢无尘怀里的檀木匣突然震得掌心发麻。
他正站在快船舱内,借着舷窗漏进的月光查看海图,指节刚按上青螺渡至南洋主岛的航线标记,匣身金漆云纹便如活了般游移起来。
\"他们怕了。\"沈璃的声音从匣中溢出,比方才更虚,却带着淬了冰的冷意。
她残魂凝出半张脸,眼尾赤焰残影未褪,\"方才那道共鸣,是二皇子在皇陵新立的祭坛引动的。
他想用凰骨残片重塑'天命所归'的壳子——就像从前那些帝王,把凤凰当活的玉玺供着。\"
谢无尘指尖顿在海图上,指甲几乎掐进羊皮纸里。
他早该想到,二皇子颁赦令时钟鸣九响的讲究,原是帝王登基的旧制。
那钟声不是慈悲,是在给天下人立规矩:新帝要的不只是皇位,是刻进百姓骨头里的\"君权天授\"。
他垂眸看向檀木匣,见沈璃残魂正将一缕金芒按在匣底暗纹上——那是凰族符文,与林婉儿腕间的印记如出一辙。
\"这是最后的警告。\"沈璃的魂丝突然缠上谢无尘食指,像极了前世她绣并蒂莲时,线头不小心绕上他指尖的模样,\"若再有人用凰族血脉当筹码......\"她尾音陡然拔高,金芒骤亮,匣身竟发出清越的凤鸣,\"便让他们看看,凤凰的火,烧的从来不是自己的牢笼。\"
话音未落,舱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谢无尘将檀木匣拢进怀中,应了声\"进\",便见海盟暗卫掀帘而入,掌心托着块染了海水的密报。
暗卫额头还沾着盐粒,显然是刚从潜水网里钻出来的:\"主子,沿海十二港全挂了朝廷的'海禁'旗,水师船艇分三路堵在航道口。
属下在礁石区截到个鱼贩,他说码头上贴着黄榜,写着'私运凰骨者,株连九族'。\"
谢无尘捏着密报的指尖青筋暴起。
黄榜他见过,前世沈家被抄时,城门口也贴过类似的东西,墨迹未干便沾了沈家血。
他抬眼时眸色沉得像暴雨前的海,将密报递给沈璃残魂:\"他们想困死我们。
南洋的船要进东洲,必须过十二港;可凰骨残片在我们手里,他们又怕我们把'天命'带出去。\"
沈璃的魂丝扫过密报上的朱印,突然嗤笑一声:\"所以才既要封海,又要'寻'凰骨——明着是找,暗着是抢。\"她残魂突然散作金雾,又在谢无尘手背聚成个字:\"分。\"
谢无尘立刻明白了。
他抽出腰间短刃,\"唰\"地划开海图,将航线撕成三截:\"第一队伪装成运香料的福船,走北航道,专挑朝廷水师换防的辰时过港;第二队扮成采珠人的小艇,走暗礁区,用南洋秘药混过巡船的嗅探犬;第三队......\"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檀木匣,指腹轻轻摩挲匣盖,\"跟我走中航道,最慢,也最险。\"
暗卫领命退下时,舱外突然传来林婉儿的唤声。
谢无尘掀帘出去,正见她倚在船舷边,月光将她腕间凤凰印记照得发亮。
她怀里还揣着那枚二皇子的玉简,方才被凰火烤过的焦痕在夜色里泛着暗纹。
\"阿婉。\"谢无尘走过去,海风吹得他外袍猎猎作响,\"怕么?\"
林婉儿转头,发梢扫过他染血的肩伤。
她没回答,反而摸出块帕子,轻轻按在他伤口上:\"沈姐姐说,凤凰归野那天,要站在最高的城楼上看皇冠踩进泥里。\"她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可眼底的光比星子还亮,\"我信她。
所以就算这船沉了,就算我被抓去砍头......\"她突然攥紧谢无尘的手腕,将帕子系成死结,\"也要把凰族的火种带回去。\"
谢无尘望着她被海风吹红的眼尾,突然想起皇陵地宫里,沈璃烧了千年封印时说的\"解脱\"。
原来真正的解脱不是灰烬,是有人愿意捧着余温走下去。
他低头吻了吻林婉儿发顶,转身要回舱,却被她拉住袖口。
\"看。\"林婉儿指向东方。
晨曦正从海平线爬上来,将整片海面染成金红。
最远处的浪尖上,三艘船影正缓缓分开——那是他方才调遣的分路船队。
其中一艘挂着南洋商会的暗纹,船首站着个抱着檀木匣的身影,在晨光里像尊镀了金的雕塑。
\"他们动了。\"谢无尘轻声道。
林婉儿望着那艘船,突然笑了:\"沈姐姐说,凰火未烬。
现在我信了。\"
此时,南洋商会主岛的轮廓已在海天交界处若隐若现。
谢无尘摸了摸怀中的檀木匣,匣身还残留着沈璃注入的魂力,温温的,像团不会灭的火。
他望着主岛最高处的商会大殿,那里的飞檐在晨曦里泛着冷光——等船靠岸,他得立刻召集所有舵主,把朝廷的封锁、二皇子的算计,还有沈璃说的\"凤凰之怒\",都摊在那座雕着云纹的议事桌上。
海风卷着咸湿的潮气扑来,谢无尘听见怀里的檀木匣又发出细碎的轻响。
那是沈璃的魂丝在跳动,像在说:\"别急,这局棋,才刚下到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