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裹着湿冷的海风灌进南洋港时,谢无尘正用袖口抹掉望远镜上的雨珠。
他立在商会顶楼的了望台,木栏上的铜灯被风掀得摇晃,火光里那片本该墨色的海面,此刻浮着数十点黑影——不是普通的商船,船首雕着张牙舞爪的饕餮,吃水线压得极低,分明载满了兵器。
\"无尘哥!\"林婉儿的喊声穿透风声,带着几分发颤的急切。
谢无尘转身时,腰间的匕首硌得肋骨生疼——这是沈璃上月亲手给他打的,淬了南洋红珊瑚粉,见血封喉。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木梯,在甲板上撞翻半桶鱼盐,咸腥气混着海风灌进鼻腔。
林婉儿正跪坐在甲板中央,腕间符文亮得刺眼。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额角汗湿的碎发黏在脸上,嘴里无意识地念着什么:\"是他......是他的杀意。\"昨夜符文里那个眉骨有疤的男人又出现了,这次他身后多了道玄色身影,广袖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玉佩在暮色里泛着幽光——那是东宫特有的墨玉螭纹。
\"萧承璟?\"谢无尘的声音像被冰碴子磨过。
他蹲下身按住林婉儿的肩膀,能感觉到那具单薄的身子在剧烈发抖,\"确定?\"
林婉儿突然抬头,眼底映着符文的红光:\"他看过来了。\"话音未落,符文\"啪\"地炸开细小的金芒,烫得她尖叫着缩回手。
谢无尘眼疾手快拽过自己的大氅裹住她,却见她腕上的皮肤已经红了一片,像被火钳烙过。
海洞里的沈璃几乎是同时惊醒的。
她正将最后半块绣帕放进魂匣,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绣着并蒂莲,针脚还带着体温。
匣盖合上的瞬间,颈间的凰骨链突然烧起来,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钉钉进脊椎。
她踉跄着撞在石壁上,指尖抠进石缝里,指甲缝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绽开细小的红梅。
\"影刃......\"她咬着牙,冷汗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
前世林晚卿曾提过,北狄用凰族叛徒的骨血炼过禁器,能切断魂体联系——萧承璟被软禁后狗急跳墙,竟连这种邪物都搬来了。
她摸黑摸到洞壁上的青铜灯台,火折子\"刺啦\"一声亮起,映得洞顶的钟乳石泛着冷光。
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守洞的小丫头春桃:\"小姐!
谢公子派人来说,港口外有黑帆战舰,三老已经在调护港的弩车了!\"
沈璃抓起案上的魂匣塞进春桃怀里:\"去后洞,找老渔翁的船藏起来。\"她扯下腰间的银锁,那是沈家的族徽,\"若我三刻未归,带着这个去西市找刘记米行,他们会送你出京。\"春桃攥着银锁的手直抖,沈璃却已转身走向洞外,凰骨链在她颈间烫出一道红痕,像条正在苏醒的赤练蛇。
港口的喊杀声是在戌时三刻炸开的。
谢无尘挥着沈璃送的匕首劈开两柄砍来的鬼头刀,刀身震得虎口发麻。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火光里他看见敌方的旗帜——不是太子的玄鸟,而是北狄的狼头。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敌阵前那个挥旗的人,竟穿着沈家护院的玄色短打,肩章上的云纹补丁还带着他亲手缝的针脚。
\"张叔!\"谢无尘吼着冲过去,匕首挑开对方刺来的长枪。
那是沈家老护院张全,当年沈老爷遭难时,他跪在刑场外面磕得头破血流。
此刻张全却咧开嘴笑,牙齿在火光里泛着青白:\"谢公子,你当沈小姐真能翻了天?
太子说,只要我带回凰骨,就给张家二十亩良田,让我那瘫在床的小孙子......\"
\"住口!\"谢无尘的匕首刺进张全左肩,血溅在他脸上,咸腥得让他想吐。
张全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手揪住他的衣领:\"你以为太子为什么现在动手?
他早把影刃埋在港口底下了!
等凰骨的魂体断了——\"
\"砰!\"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林婉儿站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手里举着沈璃方才塞给她的青铜罗盘。
她的手腕还在渗血,符文却比任何时候都亮,像团烧得正旺的金焰。
海面上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像是冰层碎裂,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机关被启动了。
谢无尘顺着林婉儿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原本平静的海水正泛起细密的波纹,从港口中央向四周扩散。
月光穿透云层的刹那,他看见海底有幽蓝的光在流动,像无数条银鱼在游动——那是沈璃提过的\"海灵门\",传说中能操控潮汐的上古阵眼。
林婉儿低头看向腕间的符文,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小的金色纹路,正是沈璃用指尖血刻下的封印咒语。
她突然想起沈璃方才在海洞说的话:\"若我失联,就用符文引动海灵门。\"此刻海风卷着血腥气灌进她的喉咙,她望着逐渐翻涌的海面,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喊杀声——该她了。
林婉儿腕间的符文突然暴涨三寸金焰,像是被海灵门的力量点燃了魂魄。
她咬着唇将青铜罗盘举过头顶,咸涩的海风灌进喉咙,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滚烫——那是沈璃昨日在海洞亲手给她刻下的封印咒,此刻正顺着血脉灼烧,将她与海底的阵眼连成一线。
\"咔嚓!\"
海底传来古石崩裂的闷响,林婉儿的膝盖重重磕在甲板上。
她看见原本墨色的海面突然隆起,浪头卷着银蓝色的光带冲天而起,像无数条被唤醒的水龙,张牙舞爪地缠住那些雕着饕餮的敌舰。
最前排的船首被浪尖拍碎,木头断裂声混着北狄死士的惨叫,在夜空中炸成碎片。
谢无尘的匕首正抵在张全喉间。
老护院的血顺着刀刃滴在他手背,温热得让他想起十年前沈家年宴——张叔蹲在院子里给小孙子扎风筝,说等小娃能跑了,要带他去看海。
此刻张全浑浊的眼睛里却只剩癫狂,他突然发力撞向谢无尘的胸口,嘶哑着喊:\"影刃!
影刃在魂匣底下——\"
\"当啷!\"
一声金铁交鸣刺穿喊杀声。
谢无尘的瞳孔骤缩——他看见离魂匣十步远的礁石后,一道幽绿的光刃正破风而来。
那光刃裹着腐臭的血气,所过之处,海水凝结成黑冰,连林婉儿召唤的水龙都被灼出焦痕。
\"魂匣!\"谢无尘的匕首\"啪\"地掉在地上。
他扑向春桃藏匿的后洞,却被一道血雾拦腰撞飞。
张全不知何时摸出把短刀,刀尖正抵在他的心口:\"太子说了,只要毁了凰骨,张家就能活——\"
\"不!\"林婉儿的尖叫混着符文炸裂的脆响。
她踉跄着爬起来,腕间的金焰突然凝成凤凰形状,直扑向那道幽绿影刃。
可影刃的速度太快了,转眼便要刺穿藏在石缝里的魂匣——那里装着沈璃的魂体,装着沈家最后的骨血。
海洞里的沈璃突然剧烈颤抖。
她本想借海灵门的力量稳固魂体,可影刃刺穿海雾的刹那,她仿佛被人用钝刀一寸寸割碎魂魄。
颈间的凰骨链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她能清晰听见自己魂体崩裂的声音,像旧瓷片落在青石板上,\"咔啦咔啦\"碎成星子。
\"不能……让他们得逞。\"她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落进魂匣的缝隙。
前世刑场上,母亲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血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几乎昏死。
那时候她哭着说\"女儿救不了您\",现在她望着魂匣里半块并蒂莲绣帕,突然笑了——这一世,她偏要把命攥回来。
\"凰骨,醒!\"
沈璃的声音混着魂体碎裂的轻响。
颈间的凰骨链突然爆出刺目红光,那是她用七世魂血祭过的凤凰残影,此刻正展开半透明的羽翼,挡在影刃与魂匣之间。
影刃的幽绿与凰骨的赤金在半空相撞,炸出的气浪掀翻了三艘敌舰,连谢无尘都被震得撞在桅杆上,嘴角渗出血沫。
林婉儿的符文突然暗了一瞬。
她望着那团金绿交织的光团,看见沈璃的魂体正被撕扯成碎片,像深秋的枫叶,一片一片飘向海面。
她疯了似的冲过去,伸手接住一片泛着微光的魂片,烫得指尖发红:\"沈姐姐!
沈姐姐你醒醒!\"
谢无尘终于踢开张全的尸体。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抄起地上的匕首,逆着浪头冲向影刃的源头——礁石后缩着个灰衣老者,正是太子身边的玄阴先生。
那老者见势不妙正要逃,谢无尘的匕首已穿透他的肩胛骨:\"这是沈家护院的血债,这是沈小姐的魂血债!\"他反手抽出匕首,血柱喷在老者脸上,\"拿命来偿!\"
海灵门的水龙还在翻涌。
林婉儿跪坐在魂匣前,将那片魂片轻轻按在匣盖上。
她腕间的符文突然蔓延到手臂,金色纹路如活物般钻进魂匣缝隙,像是在给沈璃缝合碎裂的魂魄。
她想起沈璃教她认符文时说的话:\"凰族血脉不是枷锁,是要你站在我身边,一起掀翻这乱世。\"此刻她望着魂匣上逐渐亮起的金纹,突然笑了,眼泪却大颗大颗砸在匣盖上:\"我来了,我来站在你身边了。\"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海面终于恢复平静。
破碎的敌舰残骸像落叶般漂着,北狄死士的尸体被浪头推到岸边,血把沙滩染成暗红。
谢无尘站在甲板上,望着被林婉儿符文包裹的魂匣,喉咙发紧——匣盖上的并蒂莲绣帕露了一角,针脚还是沈夫人的手法,细密得像是绣着生生世世的团圆。
\"咳……\"
魂匣突然轻震。
林婉儿立刻扑过去,看见沈璃的魂体正缓缓凝聚,虽淡得像层雾,却终于不再消散。
她伸手碰了碰匣盖,听见沈璃极轻的声音:\"这一次……我没输。\"
\"你从来都没输过。\"林婉儿哭着笑,把脸贴在魂匣上,\"沈姐姐,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战斗了。\"
谢无尘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
刀身上还沾着玄阴先生的血,在晨光里泛着暗紫。
他正要用袖口擦拭,突然注意到刀鞘夹层里滑出张纸——是封密信,火漆印着二皇子的玄虎纹。
他指尖微顿,抬头望向京城方向。
晨雾里传来海鸟的鸣啼,可那声音里,仿佛藏着更剧烈的风暴,正顺着海岸线,朝着南洋港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