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的冷光裹着潮湿的风扑在脸上,沈璃的指尖刚触到门纹,便像被烫了一下——那些盘曲的龙鳞纹路竟带着某种熟悉的灼痛,与前世饮下毒茶时心口的闷胀如出一辙。
她垂眸盯着青铜表面泛着幽蓝的锈色,喉间泛起腥甜,原来太子府的慢性毒药,根本不是针对她一人,而是借她血脉里的凰气,慢慢啃噬这龙脉封印的根基。
\"阿姐?\"林婉儿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扫过。
小姑娘的指尖正抵在龙首的獠牙处,原本淡去的凰纹从眼尾漫开,金红的光沿着她的手背爬向腕间,连银步摇上的并蒂凤凰都泛起了暖光。
沈璃看见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腕骨却绷得笔直,像株在风雪里硬撑的小白杨。
\"别动。\"谢无尘的剑穗突然扫过林婉儿的手腕。
他不知何时已从袖中取出半枚玉简,墨绿的玉面贴着青铜门,立刻腾起一缕青烟。
沈璃认得那是南洋商会花大价钱从极北冰窟里换的凰族古玉,原是用来验证商队货物是否沾了邪祟,此刻却在门面上投下一串扭曲的铭文,像被虫蛀过的树皮般斑驳。
\"双凰之血,可启龙脉之锁。\"谢无尘念得很慢,剑眉拧成结。
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剑柄,这是他从前替太子查案时养成的习惯——越是平静的局面,越要把武器握得更紧。\"他们要我们献祭自己?\"尾音带着点冷嗤,倒像是替谁不值。
沈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林晚卿说\"女子该为夫君牺牲\"时,也是这样伪善的语气;太子摸着她的发说\"委屈你了\"时,眼底的算计也是这样深。
她望着青铜门上扭曲的龙纹,突然笑了:\"献祭?
他们连献祭都不敢明说。\"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不过是想让我们的血变成钥匙,替他们打开龙脉里的宝贝,等用完了,再把我们当弃子丢进史书里,写一句'凰女忠烈'。\"
林婉儿突然抽了口冷气。
她的凰纹已漫到脖颈,金红的光映得眼尾发亮,却咬着唇不肯出声。
沈璃刚要去扶她,便见小姑娘的睫毛剧烈颤动,像是被什么画面刺痛了眼睛——她想起前世濒死时,太子站在刑场高台上,冕旒下的脸模糊又清晰;此刻林婉儿的表情像极了那时的自己,明明痛得要碎了,偏要睁大眼睛看个清楚。
\"阿姐......\"林婉儿的声音发颤,却死死攥住沈璃的手腕,\"我看见一个穿凤袍的女子。\"她的指尖蹭过沈璃手背上的旧疤,那是前世被林晚卿的簪子划的,\"她跪在龙座前,身后全是刀枪......她说,凰族不是神......\"小姑娘的喉结动了动,\"是枷锁。\"
沈璃的呼吸滞了一瞬。
她想起女帝残魂说的\"被皇权迷了眼\",想起沈家满门抄斩时,太子府的暗卫往茶里投毒的手,想起自己咽气前最后一眼看见的,太子腰间那枚刻着\"龙锁\"的玉佩——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在给凰族套枷锁,套完了自己还要扮成解枷的善人。
\"你可以停。\"沈璃捧住林婉儿的脸。
金红的光从指缝漏出来,照得她眼底的血丝像烧红的铁丝,\"现在退出去,我让人把地宫封了,我们回南洋,你继续在雪地里画凤凰,我教你算商队的账......\"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是用气声说完,\"或者,我们撕开这层皮,让所有人看看,龙椅底下埋的到底是龙脉,还是......\"
\"是他们的贪心。\"林婉儿突然笑了。
她的凰纹还在发烫,却伸手抹了把沈璃眼角的湿意——不知何时,沈璃的眼泪已经落下来,砸在青铜门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阿娘说过,凰族的骨头是金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把沈璃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金骨头要是软了,就该被人熔了打锁;可要是硬了......\"她仰起脸,金红的光里,眼尾的凰纹像团烧得正旺的火,\"就能把锁砸个稀巴烂。\"
谢无尘突然低笑一声。
他收了玉简,剑穗在身后晃出银亮的弧,却没说话。
沈璃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上个月在南洋码头,林婉儿蹲在雪地里画凤凰,被商船的伙计笑\"小姑娘家学什么商道\",她抹了把脸上的雪,说\"我阿姐能把南洋的珊瑚卖到北境,我就能把北境的皮毛卖到南洋\";三天后,她真的带着商队的账本,蹲在码头上和老掌柜对账,鼻尖冻得通红,算珠拨得比谁都响。
青铜门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龙目里的夜明珠开始转动,九道龙纹的缝隙里渗出细密的金光,像活过来的蛇。
沈璃摸向腰间的锦囊,那里装着她用第一单商队利润换的凰羽碎片,羽毛上的纹路与林婉儿的凰纹一模一样——这是女帝残魂消失前塞给她的,说\"该用的时候,它比刀剑更利\"。
林婉儿望着那团金光,突然伸手握住沈璃的手。
她的掌心全是汗,却热得烫人:\"我要知道真相。\"
沈璃的指腹轻轻擦过锦囊。
凰羽碎片隔着布料戳着她的掌心,像句没说出口的誓言。
她望着林婉儿眼里的光,又望了望谢无尘按在剑柄上的手——这两个人,一个是被命运捆住的金凤凰,一个是看透了皇权的局外人,此刻却都站在她身边,影子叠在一起,真像只振翅要飞的凤凰。
青铜门的金光越来越盛,龙首的獠牙间渗出暗红的液体,带着铁锈味漫过青石板。
沈璃摸出锦囊里的凰羽碎片,羽毛上的纹路突然亮起来,与林婉儿的凰纹遥相呼应。
她望着那扇门,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门内传来的轰鸣,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荡开层层涟漪:\"好。
那我们就......\"
\"进去。\"林婉儿替她说完。
她的凰纹已经漫到锁骨,金红的光里,整个人像团要烧穿黑暗的火。
谢无尘的剑突然出鞘半寸,银白的剑光映着门内渗出的金光,在三人脚边画出个亮堂堂的圈。
地宫深处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青铜门的嗡鸣,把沈璃的话吹得很轻,却又很响:\"这一次,我们不做锁。\"
青铜门震颤的余波顺着地面爬上来,沈璃腕间的血珠刚触到龙首獠牙,便像滴进滚油的水——暗红瞬间被抽干成金线,顺着龙鳞纹路窜向门顶的九爪龙首。
她后槽牙咬得发酸,前世被毒茶灼穿五脏的痛意竟顺着血脉翻涌,直到林婉儿突然攥住她的手。
\"阿姐的血在发烫。\"林婉儿的指尖轻轻蹭过沈璃腕上的伤口,金红凰纹从她锁骨漫到颈侧,像团活过来的火。
小姑娘的睫毛沾着细汗,却笑得清凌凌的,\"和我小时候在雪地里烤火盆时一样,暖得人心发颤。\"
谢无尘的剑尖突然挑起一缕金雾。
他始终站在两人侧后方半尺,剑穗随着呼吸轻晃,像根绷直的弦。\"门枢在吸你们的血脉。\"他声音发闷,目光扫过沈璃苍白的脸,又迅速移向门内——青铜门已裂开半人宽的缝隙,门缝里涌出的风裹着铁锈味,却比外面的潮气多了丝暖意,\"但不止是血。\"他用剑鞘轻点地面,青石板上蜿蜒的血痕正泛着幽蓝,\"还有你们的命数。\"
沈璃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望着自己腕间逐渐淡去的伤口——那是凰羽碎片割的,前世林晚卿用金簪子划她时,伤口要溃烂半月;此刻却像被春风吻过,连血珠都凝得整整齐齐,\"他们要的是活祭品。\"她突然低笑,笑声撞在青铜门上,惊得林婉儿的银步摇叮当响,\"死了的凤凰只能做装饰,活着的才能当钥匙。\"
\"那便活成最锋利的钥匙。\"林婉儿歪头,发间凤凰振翅欲飞。
她拽着沈璃跨过门缝,靴底碾过地上凝结的金血,\"阿姐看!\"她突然松开手,奔向殿中那尊帝王雕像——石像足有两丈高,冕旒下的面容与太子有七分相似,腰间玉佩的纹路却和沈璃前世咽气前看见的\"龙锁\"一模一样。
沈璃的呼吸顿在喉咙里。
她摸向颈间的银锁——那是沈家被抄前,母亲塞进她手里的,说是凰族血脉的信物。
此刻银锁突然发烫,她盯着石像腰间的玉佩,终于看清锁纹里嵌着的细字:\"凰血饲龙,万世永昌\"。
\"阿姐!\"林婉儿的惊呼让她猛地抬头。
小姑娘正蹲在巨大的龙脉图前,指尖悬在\"南境\"位置上方——那里的脉络不是墨色,而是流动的金红,\"这、这是我的血!\"她抬头时眼尾的凰纹亮得刺眼,\"我上个月在北境救过受伤的商队,流的血就滴在南境山脉......\"
沈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起南洋商会的账册:三年前北境雪灾,沈家捐了三百担粮食;两年前西疆战乱,沈家商队绕远路送药材;前世林晚卿总骂她\"妇人之仁\",此刻才明白——那些\"善举\"根本不是她的选择,是血脉里的凰气在推着她,把自己的命数一点点喂进龙脉。
\"所以太子要毒你。\"谢无尘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剑穗扫过龙脉图上\"京城\"的位置,那里的脉络最粗最黑,\"慢性毒药蚀的不是你的命,是你血脉里不肯顺从的部分。
他们要的凰女,该像林婉儿这样——\"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正用指尖描摹龙脉的小姑娘,\"天真地把血喂给龙,还以为是自己在行善。\"
林婉儿突然站起。
她的凰纹已经漫到耳后,金红的光映得龙脉图上的金线都跟着跳动:\"如果我们断开这道锁......王朝会怎样?\"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却撞得沈璃心口发疼——前世她也问过类似的话,问太子\"沈家真的通敌吗\",得到的是刑场上的冷笑。
\"那就让他们尝尝没有凰族的世界。\"沈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她摸出腰间的凰羽碎片,羽毛上的纹路与林婉儿的凰纹重叠成金红的蝶,\"没有人为他们挡灾,没有人为他们续命,龙椅上的人要自己面对雪灾、战乱、饥荒......\"她望着石像冕旒下空洞的眼,突然笑了,\"或许他们会明白,龙不是天选,是凰族跪太久,把脊梁骨跪成了龙的拐杖。\"
林婉儿突然抓住她的手。
小姑娘的掌心还带着龙脉图的温度,却比沈璃的手更烫:\"阿姐,你看那里。\"她抬下巴指向大殿深处——原本被阴影笼罩的角落,不知何时浮起一层淡金色的雾,雾中隐约有座石台的轮廓,像被蒙了层薄纱的月亮。
谢无尘的剑完全出鞘了。
银白剑光划破雾气,照出石台上刻着的字:\"双凰同归处\"。
他的拇指压在剑格上,指节泛白:\"这地宫比我们想的深。\"
沈璃望着那团雾气。
她腕间的银锁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像在催促她向前。
林婉儿的凰纹还在发亮,金红的光里,小姑娘的眼睛亮得惊人:\"阿姐,我们去看看。\"
青铜门在身后轰然闭合。
沈璃望着林婉儿伸过来的手,又望了望谢无尘握剑的侧影——他们的影子在石砖上叠成一只振翅的凤凰,尾羽扫过龙脉图上所有金红的脉络。
她伸手握住林婉儿,掌心的凰羽碎片硌得生疼,却像握着把烧红的刀,要把所有的锁都砍个干净。
大殿深处的雾气突然翻涌。
石台上的轮廓渐渐清晰,露出顶部凹陷的痕迹——竟与两人腕间的银锁形状分毫不差。
沈璃的心跳得厉害,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殿中回响,混着林婉儿轻快的呼吸,像两根撞在一起的编钟,敲醒了沉睡千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