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崩塌的轰鸣中,沈璃的指尖刚触到漩涡中心,便被一股滚烫的力量拽得踉跄。
那热流不像岩浆灼肤,倒像是血脉里蛰伏多年的活物突然苏醒——腕间的红痕先烧起来,顺着血管往心口窜,疼得她膝盖一弯,几乎栽进漩涡里。
\"沈掌事!\"阿九的哭喊被落石砸成碎片。
谢无尘的手还攥在她腕上,可那股力量比他的力道更猛,像是要把她整个人揉进阵法里。
沈璃眼前发黑,恍惚看见青铜凤凰的眼睛在漩涡里睁开,金芒刺得她睁不开眼,接着是铺天盖地的记忆涌来——
雪夜,凤袍女子将襁褓塞进木箱,箱底刻着\"沈\"字,她的眼泪落在襁褓上,烫得婴儿直哭:\"阿璃,这一世,你做个普通商女便好......\"雷雨天,老槐树洞里,少年把半块玉珏塞进她手心,指腹蹭过她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背:\"等你要掀翻那些吃人的东西时,拿这个找我。\"还有前世刑场,毒酒里浮着的半枚青铜凤凰,老妇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腕,血渍糊在青铜镯上:\"凤血续气数?
不过是他们要你这活人柱罢了......\"
最后一幕是火光冲天的祭坛,她穿着绣满凤凰的祭服,跪在青铜鼎前。
大祭司的匕首刺进她心口时,她望着头顶的凤凰图腾突然笑了——原来不是她被选中,是他们挑中了她这颗棋子。
\"沈璃!\"谢无尘的嘶吼穿透混沌。
沈璃的意识被拽回现实,眼前是谢无尘染血的手掌,正扒开她身上的碎石。
他额角有道血痕,发绳散了,碎发黏在汗湿的脸上,可手指却稳得惊人,先探她鼻息,再翻她眼皮,最后从怀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药粉撒在她额间。
\"镇魂散。\"他的声音发哑,像是被人掐着喉咙说出来的,\"先压一压你体内乱窜的气。\"
沈璃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废墟里,断墙压着她半边裙角,谢无尘的外袍垫在她头下,带着他惯用的沉水香。
阿九蹲在不远处,怀里还护着那木匣,正用袖子抹脸:\"沈掌事的手好烫......比灶上的锅还烫......\"
\"闭嘴。\"谢无尘斥了一句,却没回头。
他解开自己的中衣,撕下半幅裹住沈璃发烫的手腕——这才发现,她腕间的红痕不知何时变成了淡金色,纹路像活的,正顺着血管往小臂爬,\"是......凰纹?\"
他的指尖抖了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太后宫里偷听到的密语。
老宦官捧着鎏金手炉,声音像生锈的齿轮:\"那丫头的生辰八字......与当年凰族祭司一模一样。\"太后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务必赶在她记起前......\"
原来不是巧合。
谢无尘喉结动了动,将沈璃打横抱起。
她轻得不像话,像是一片被风卷起来的纸,可他抱得极稳,每一步都避开碎石尖锐的棱角。
阿九抱着木匣跟在后面,抽抽噎噎地说要去请大夫,被他瞪了一眼:\"行馆里有我带的药,比那些只会开温补汤的大夫管用。\"
行馆的床榻还带着午后的阳光,谢无尘将沈璃放下时,她忽然攥紧了他的衣袖。
他俯下身,听见她梦呓般的呢喃:\"......封印......轮回......\"
\"我在。\"他低声应,替她理了理被碎石勾乱的发丝。
沈璃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在暮色里睁开眼。
\"谢先生。\"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却带着惯有的清泠,\"现在什么时辰?\"
\"戌时三刻。\"谢无尘递过茶盏,见她喝了两口便推开,便知她不是要润喉,是要清醒。
果然,沈璃撑着身子坐起来,腕间的金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白蝶的人呢?\"
\"跑了一半。\"谢无尘皱眉,\"坍塌时他们离入口近,我只顾着找你......\"
\"无妨。\"沈璃打断他,从枕下摸出个羊脂玉盒,打开是枚青铜钥匙,\"我料他们会趁乱往北境逃。
阿九。\"
守在门口的阿九立刻窜进来,眼睛还红着:\"掌事!\"
\"带二十个暗卫去北境,封锁所有关卡。\"沈璃将玉盒塞进阿九手里,\"白蝶的人若想逃,必定要带凰族的密信——你搜身时,重点查耳后、指甲缝,他们惯会藏细纸。\"
阿九用力点头,转身要跑,被谢无尘叫住:\"带我的乌鞘刀,北境的雪深,刀鞘能当拐杖。\"
阿九接刀时,沈璃已经转向谢无尘,指尖敲了敲案上的青铜钥匙:\"这是凰族地下密库的钥匙。
密库里有各国的情报,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腕间的金纹,\"他们勾结敌国的证据。\"
谢无尘接过钥匙,青铜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他望着沈璃眼底的暗芒,忽然想起她重生那日在绣楼说的话:\"我要这王朝权贵,尝遍我沈家绝望。\"此刻她眼里的光,比那日更烈,像是要烧穿这千年的局。
\"何时去?\"他问。
\"子时。\"沈璃扯了扯嘴角,\"月黑风高,最适合挖老鼠洞。\"
谢无尘起身整理外袍,钥匙被他收进贴胸的暗袋。
烛火在他身后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覆在沈璃腕间的金纹上。
那纹路突然颤了颤,像是回应什么。
\"我走后,你歇着。\"他说,\"阿九留在这里守着。\"
沈璃没应,只是望着窗外渐起的北风。
风里有雪的味道,混着废墟里未散的焦土气。
她摸了摸腕间的金纹,想起记忆里那个凤袍女子的话:\"这一世,你做个普通商女便好。\"
可这一世,总有些事要了断。
谢无尘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小心密库里的机关。\"他回头,正撞进沈璃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那眼神太熟悉了,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合作时,她指着账本说\"这里少了三千两,是太子妃的脂粉钱\"的模样。
\"知道了。\"他应,反手带上房门。
夜色渐深,行馆的烛火映着沈璃腕间的金纹,在窗纸上投下一只振翅的凤凰。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谢无尘的队伍出发了。
她望着那抹黑影消失在雪幕里,摸出怀里的半块玉珏——那是老槐树下少年给的。
\"该掀桌子了。\"她轻声说,声音混着北风,飘向北方的密库方向。
密库入口的青石板在谢无尘靴底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他借着月光扫过石壁上斑驳的凤凰浮雕,指尖在第三片凤羽处轻轻一按,石缝里立刻渗出铁锈味——和沈璃给他的机关图分毫不差。
\"叮。\"青铜钥匙插进锁孔的刹那,整座山体都震颤了一下。
谢无尘反手按住腰间乌鞘刀,等了片刻见无动静,才举着火把踏进密库。
霉味混着潮土气扑面而来,岩壁上嵌着的夜明珠突然亮起,将满墙的羊皮卷照得纤毫毕现。
他的呼吸一滞。
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幅巨大的疆域图,北境防线被红笔圈了七道,旁边用朱砂写着\"萧承璟\"三个大字——正是太子的名讳。
谢无尘的指节捏得发白,又翻到下一卷,却是敌国与凰族的密信:\"岁贡金帛可减三成,唯求沈氏女血祭...\"
\"咚。\"火把掉在地上,火星溅在羊皮卷边缘,谢无尘慌忙用袖口扑灭火苗。
当他的目光扫过最底层的檀木匣时,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匣盖上刻着\"凰翼血契\"四个古篆,掀开时,泛黄的绢帛上赫然写着:\"血契者,以凰族血脉引天地气数,激活之日,万族来朝,亦为众矢之的。\"
他突然想起沈璃腕间那道正在蔓延的金纹。
烛火在绢帛上投下晃动的影,谢无尘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暗袋里的钥匙,喉结动了动。
原来那些关于\"活人柱\"的预言,不是诅咒,是诱惑——谁不想掌控能改写国运的力量?
\"谢先生!\"
外头传来阿九的低唤。
谢无尘迅速将绢帛塞进怀里,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的青铜灯,灯油泼在\"萧承璟\"的名字上,晕开一片暗红。
他抹了把脸,把火把重新捡起来:\"怎么了?\"
\"敌国使者到了行馆!\"阿九的声音带着急喘,\"说要见沈掌事,还带了二十车礼物——沈掌事让您速回。\"
谢无尘的瞳孔骤缩。
他最后看了眼满墙的罪证,将檀木匣扣进暗格里,转身时靴跟踢到块碎玉,弯腰捡起——竟是半枚和沈璃怀里一模一样的玉珏。
行馆正厅的烛火被北风卷得乱晃。
沈璃倚着朱漆柱,指尖转着柄银鞘匕首,敌国使者的锦袍下摆还沾着雪,此刻正跪在她脚边,额头抵着青石板:\"我王说,沈小姐若愿交出凰族秘藏,我国愿与南洋通商十年免税,更愿奉您为上宾——\"
\"上宾?\"沈璃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银铃,\"十年前我沈家的商队过你们北境,被劫了十七车丝绸,你们的上宾就是把商队扔进冰湖喂鱼?\"
使者的脊背猛地绷紧。
沈璃的匕首突然抵住他后颈,刀锋压得他头皮发麻:\"你王派你来,是觉得我沈璃会像前世那样,被几句虚礼哄得晕头转向?\"
\"沈小姐!\"使者急得声音发颤,\"我王是真心——\"
\"真心?\"沈璃冷笑,匕首往下一压,血珠顺着使者后颈滚进衣领,\"前世我跪在刑场求东官救命时,你们的商队正往太子府送金叶子;我娘被杖毙前喊着'沈家从未通敌'时,你们的暗卫正往沈家库房塞敌国兵符。\"她突然抽回匕首,反手割断使者发绳,\"现在倒来谈真心?\"
厅外传来抽气声。
阿九攥着刀把的手青筋直跳,几个暗卫悄悄退后半步——他们跟了沈璃半年,从未见过她眼里这种淬了毒的冷。
\"去把礼物车推到演武场。\"沈璃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阿九,你去拿我的凤纹弓。\"
使者这才意识到不对,连滚带爬去抱她的腿:\"沈小姐饶命!
我只是个传话的——\"
\"传话的?\"沈璃一脚踹开他,\"那便传句话回去。\"她接过阿九递来的弓,弦上搭着支淬了火油的箭,\"告诉你们王,南洋商会的货,是要拿命换的。\"
箭簇划破空气的锐响中,二十车礼物腾起冲天火光。
沈璃站在演武场高台上,看着火舌舔着敌国的\"和亲\"金器、\"示好\"绸缎,嘴角勾起冷硬的弧度。
风卷着火星扑到她脸上,烫得生疼,却比前世刑场的雪更让她清醒——这一世,她不要谁的怜悯,她要他们怕。
\"掌事。\"谢无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璃转头,见他发梢沾着密库的灰,怀里鼓鼓囊囊,\"密库的东西都带回来了。\"
\"很好。\"沈璃将弓递给阿九,转身时瞥见他衣襟下露出的半角绢帛,\"那卷血契?\"
谢无尘一怔,随即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他将绢帛展开,月光下,\"万族来朝,众矢之的\"的字迹泛着冷光。
沈璃伸手抚过那些字,腕间金纹突然亮起,在绢帛上投下凤凰虚影。
\"他们想要这力量。\"她轻声说,\"那就给他们。\"
谢无尘的手在身侧握紧。
他想问她是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想问她是否害怕成为众矢之的,可对上她眼里的光,那些话突然堵在喉咙里——那是他在绣楼初见时就见过的光,是被血洗过、火炼过,烧得更烈的光。
\"明日黎明启程回南洋。\"沈璃转身望向北方,那里有敌国的营地,此刻正被她的\"送别礼\"照得透亮,\"但在此之前...\"她顿了顿,对阿九招招手,\"去把北境的地图拿来。\"
阿九跑着去了。
谢无尘望着她的侧影,突然想起密库里那半枚玉珏。
他摸出玉珏,借着月光与沈璃怀里的那半块合在一起——竟是只完整的凤凰,眼睛处嵌着粒极小的血玉。
\"沈璃。\"他轻声唤。
她回头,眼里映着远处的火光:\"怎么?\"
谢无尘将玉珏收进怀里,摇了摇头。有些事,等回了南洋再说。
子时三刻,北风突然转急。
沈璃站在行馆最高的塔楼,望着演武场的火渐渐熄灭,却在更北的方向,看到几点灯火——不是营火,是船灯,在雪幕里明明灭灭,像极了...
\"掌事!\"守夜的暗卫从楼下跑上来,\"北境港口传来消息,说...说码头上停了二十艘船,桅杆上挂的是敌国的玄鸟旗!\"
沈璃的手指在栏杆上扣出白印。
她望着那几点灯火,忽然笑了——来得正好。
\"去叫醒所有人。\"她转身下楼,\"把密库的证据装箱,把血契抄三份。\"
谢无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只即将振翅的凤凰。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珏,又看了眼远处的船灯,喉结动了动——这一趟回南洋,怕是比闯密库更凶险。
但他知道,沈璃要的从来不是安全。
她要的,是掀翻所有试图困住她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