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南洋码头时,沈璃的船终于靠岸。
咸涩的海风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她站在甲板上望着码头上等候的暗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金线绣的缠枝莲——这是前世母亲亲手绣的纹样,如今成了她藏淬毒细针的暗袋。
\"东家。\"影卫首领阿九垂首上前,目光扫过被抬下船的凰昭,\"地牢已经备好,药材和醒神汤也送进去了。\"
沈璃点了点头,裙裾掠过湿滑的甲板。
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前世与今生的距离——前世沈家货船在长江口爆炸时,她也是这样站在摇晃的甲板上,看着父亲被浪卷走,母亲攥着她的手渐渐冷透。
而如今,她脚下的木板还沾着影阁喽啰的血,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地牢的霉味扑面而来时,凰昭刚好发出一声闷哼。
沈璃接过阿九递来的铜盆,拧了把热毛巾,覆在他脸上。
男人被血痂粘住的眼皮颤动两下,终于在凉意中睁开眼,瞳孔里映出她月白衫子上的缠枝莲,突然剧烈挣扎:\"你不能杀我!
我知道影阁的秘密——\"
\"我要的不是秘密。\"沈璃的声音像浸在冰里的玉,她扯过条粗麻绳捆住他的手腕,\"我要知道谁在指使影阁。\"
凰昭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她腰间挂着的南洋商会令牌。
那令牌是玄铁打造,刻着九只振翅的凤凰,在火把下泛着冷光——这是她用三个月时间,联合十二家海商逼退海盗、打通航线换来的权柄。
\"是...太后身边的柳絮。\"他突然急促地说,\"她本名凰絮,是凰族最后一支血脉。
影阁表面听太子调遣,实则所有行动都要经她手批红。\"
谢无尘的手猛地扣住地牢石墙。
他本靠在门边,此刻转身时带起一阵风,烛火摇晃间,他眉峰紧拧:\"柳絮?
上个月我在慈宁宫当值,见她给太后递参汤时手都在抖,说是在井边摔了一跤。\"
\"那是装的。\"凰昭咳出黑血,\"她在等机会。
凰族遗训说,当凰女现世,便是复族之日。
她怕你......\"
沈璃的后颈突然发烫。
她伸手按住那里,指尖触到一道淡青色的印记——前世濒死时,牢头说这是克亲的贱种标记,如今她才知,这是凰族血脉觉醒的征兆。
\"所以她要杀我。\"她低笑一声,指腹碾过凰昭腕上的玉璜,\"但她更怕我查到凰族遗迹的位置,怕我抢在她前面拿到能颠覆王朝的东西。\"
谢无尘突然上前半步:\"若她仍在朝中,随时可能策动政变。
太后最信她,太子又与影阁有染......\"
\"所以我要回去。\"沈璃截断他的话,将玉璜收进袖中,\"带一份伪造的东海密信,说南洋商会愿资助朝廷重建海军。
太后正为海防头疼,定会召见我。\"
谢无尘瞳孔微缩:\"可京都暗桩回报,太子妃已命人散布你'借商乱政'的谣言。\"
\"谣言要配合行动才有用。\"沈璃起身时,裙角扫过凰昭的手背,\"我选城外废弃的青竹驿落脚。
柳絮若想探我虚实,今夜必派人来。\"
月上中天时,青竹驿的断墙根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谢无尘蹲在房梁上,目光透过瓦缝锁住三个缩在柴堆后的身影。
他们裹着粗布短打,腰间别着带鞘的匕首——不是普通探子,是影阁训练出的死士。
\"动手。\"他轻声道。
瓦片落地的脆响惊得三人抬头,却见几道黑影如夜枭般扑下。
为首的死士刚摸出匕首,便被阿九用剑鞘砸中手腕,痛呼声混着秋虫鸣叫,消散在风里。
地牢改的临时审讯室里,沈璃坐在褪色的木椅上,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死士。
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未褪的青茬,此刻却咬着牙不肯开口。
\"你可知影阁规矩?\"她突然问,\"叛徒的家人会被沉海,而说实话的......\"她指尖划过他颈侧,\"我可以让人送他母亲去南海岛,那里四季有椰子,比京都的破院子暖和。\"
少年的睫毛剧烈颤动。
沈璃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知道自己赌对了——影阁死士多是孤儿,但这一批,是柳絮新招的。
\"柳...柳姑姑说,沈姑娘要借资助海军之名,夺太后手中的军权。\"他声音发颤,\"她让我们探你带了多少暗卫,有没有和外邦使者接触......\"
谢无尘将记录的竹简重重拍在桌上:\"好个倒打一耙。\"
沈璃却笑了,指节叩了叩桌面:\"阿九,给这孩子五两银子,送他母亲去南海。\"她起身时,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在她脸上镀了层冷霜,\"告诉柳絮,我明日巳时进宫。\"
夜更深了。
沈璃站在青竹驿的残碑前,望着远处京都城墙上的灯火。
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那半枚玉璜——与凰昭的合起来,正是完整的凰族图腾。
\"东家。\"谢无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日太后召见的帖子送到了。\"
她接过帖子,烛火映得\"慈宁宫\"三个字泛红。
恍惚间,她想起前世跪在慈宁宫阶下的自己,那时太后端着茶盏说\"商贾之女,也配肖想太子\",而如今,那茶盏旁侍立的宫女,该是柳絮了。
\"备轿。\"她将帖子收进袖中,目光扫过天际将明的星子,\"让他们知道,凰女现世,不是来复族的。\"
更漏敲过五下时,慈宁宫的宫灯次第亮起。
柳絮站在太后身后,为她梳着晨起的发髻,镜中映出她微颤的眼尾——昨夜探事的死士没回来,沈璃却准时递了求见帖。
\"太后,奴婢给您换支翡翠簪子吧。\"她指尖抚过妆奁里的珠玉,声音甜得像蜜,\"听说南洋的珊瑚极美,等会子沈姑娘该要献宝了。\"
太后望着镜中她娇憨的模样,笑着点头。
却没看见,柳絮垂在身侧的手,正攥着半枚与沈璃袖中一模一样的玉璜。
次日卯时三刻,慈宁宫的鎏金铜鹤香炉飘出沉水香,沈璃踩着晨露进殿时,正见太后半倚在紫檀描金软榻上,柳絮垂手立在妆台边,指尖绞着月白帕子——那帕子边缘已被揉出褶皱,显是一夜未眠。
\"沈姑娘来了。\"太后抬了抬眼皮,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昨日说要谈南海海军的事,可带了章程?\"
沈璃福身时,目光扫过柳絮发间那支翡翠簪子——与昨夜死士供词里\"柳姑姑最宝贝太后赏的头面\"对上了。
她直起身,袖中玉璜贴着腕骨发烫:\"太后,今日要谈的,比海军更紧要。\"
柳絮的手指猛地蜷缩,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被扯得变了形。
太后放下茶盏,鎏金盏托磕在案上发出轻响:\"哦?\"
沈璃取出半枚玉璜,另一手从袖中摸出凰昭那半枚。
两枚玉璜相触时,殿中忽有幽蓝光芒腾起,像极了前世沈家大火里窜起的鬼火。
柳絮踉跄后退半步,撞翻了妆奁,珍珠翡翠落了满地:\"这...这是邪术!\"
\"不是邪术。\"沈璃将玉璜拼合,青蓝色符咒顺着纹路爬满玉面,\"是凰族传了三百年的'血契录'。
太后请看。\"
符咒突然凝出影像:二十年前,年轻的太后跪在佛前,身侧的道姑将匕首抵在她心口:\"您若应下凰族'代掌凤印,保我族存续'的誓约,龙胎可保,否则......\"
太后猛地站起来,茶盏\"当啷\"坠地。
她盯着那浮在空中的画面,指尖掐进软榻扶手上的云纹:\"这...这是我刚有承璟时的事......\"
\"还有更紧要的。\"沈璃指尖轻点符咒,画面一转,五年前太子与北戎使者在御书房密谈,柳絮端着茶盏立在门后,袖中滑出半枚玉璜——正是方才拼合的那枚,\"影阁刺杀商贾、泄露军报,都是凰族为逼皇室就范。
柳絮,本名凰絮,是凰族最后一任大祭司。\"
\"太后明鉴!\"柳絮扑到软榻前,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金砖上,\"她血口喷人!
奴婢自幼在慈宁宫当差,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
\"那这是什么?\"沈璃从袖中抖出一卷染血的绢帛,\"三日前,影阁死士招认,每月十五子时,你都要去西直门外的破庙,将'北戎粮草动向'写在绢帛上,用凰族秘火焚烧。\"她展开绢帛,最末一页赫然是柳絮的字迹:\"太子军粮已调往漠北,速攻雁门关。\"
太后的手开始发抖。
她盯着那熟悉的小楷——柳絮替她抄了十年佛经,这字迹她闭着眼都认得出。
\"太后。\"沈璃放软声音,\"您若不信,不妨让谢大人带人搜慈宁宫。
凰族密令向来藏在最信任的地方,比如......\"她目光扫过柳絮腰间的香包,\"贴身之物里。\"
柳絮的脸\"唰\"地惨白。
她下意识去捂腰间的绣囊,却被阿九抢步上前扯下。
谢无尘早候在殿外,接过香包抖了抖,半块刻着\"复凰\"二字的青铜牌\"当啷\"落地,还有个青瓷小瓶,倒出些暗红色粉末——正是前世沈家货船爆炸的引火毒粉。
\"这是...这是奴婢替太后收的香料......\"柳絮的声音碎成了片。
太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扶着案几缓缓坐下,盯着地上的铜牌,喉结动了动:\"传旨,慈宁宫闭宫整顿。
柳絮...暂居偏殿,没有哀家手谕,不许见任何人。\"
\"太后!\"柳絮扑过去要抓太后的裙角,却被两名女官架住胳膊。
她鬓发散乱,翡翠簪子掉在地上,在金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您不能信她!
沈璃才是灾星,她身上的凤凰印......\"
\"带下去。\"太后闭了闭眼,声音里带了哭腔,\"哀家累了。\"
暮色漫上宫墙时,谢无尘的玄色披风掠过御花园的月洞门。
沈璃立在池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后颈的淡青印记不知何时变得鲜红,像只振翅的凤凰。
\"东家。\"谢无尘将一卷竹简递来,\"慈宁宫偏殿的暗格里,搜出凰族历代大祭司的手札。
最后一页写着:'凰女现世,血脉相冲,必除之而后快。
'\"
沈璃接过竹简,指尖触到墨迹里的血渍。
前世她以为那印记是克亲的诅咒,如今才知,是凰族怕她觉醒的血脉会反噬。
她摸出袖中最后一枚青铜牌,那是从柳絮香包里搜出的\"复凰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一世,我偏要做自己的凤凰。\"她松开手,铜牌坠入池中,惊起一片涟漪。
水面倒映的月光被搅碎,却在涟漪中央凝出个火红色的影子,像极了涅盘的凤凰。
\"东家。\"谢无尘忽然抬头望向宫墙方向,\"影阁的暗桩传来消息,柳絮被禁足后,西市的绸缎庄、南巷的药铺......\"他顿了顿,\"都有陌生人频繁出入。\"
沈璃望着池中渐平的水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理了理袖口的缠枝莲,转身往住处走去:\"告诉影卫,盯着那些人。
凰族残党越慌,尾巴露得越全。\"
夜风卷起她的裙角,将池边的动静捎向深宫。
而在慈宁宫偏殿里,柳絮正攥着窗棂,望着沈璃离去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木缝——她藏在佛堂香炉下的最后一卷密信,还没来得及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