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水顺着发梢滴在沈璃腕间,她望着那方泛着冷光的水晶棺,喉间泛起一丝腥甜——方才被暗礁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可此刻所有痛觉都被棺盖上的铭文灼得模糊了。
“凰翼者,生于劫火,死于归墟。”她指尖沿着刻痕缓缓摩挲,青铜铃碎片在掌心发烫,像是要把这句话烙进骨血里。
前世林晚卿总说她是灾星,那时她只当是太子妃的恶意;此刻再看这八个字,喉间突然泛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璃儿,若有一日你见着凤凰图腾……”话音戛然而止的痛,此刻竟成了线头,将所有支离的记忆抽丝剥茧。
“咔——”
细微的脆响惊得沈璃抬眼。
棺盖正沿着缝隙缓缓上移,冷白的光漫出来,在她脚边洇成一片霜色。
当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映入眼帘时,她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不是相似,是连眉尾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怎么会……”她的声音被水幕闷住,伸手触碰棺中女子的脸颊,皮肤竟带着与她相同的温度。
刹那间,无数画面如潮水倒灌:她前世被割去舌头时的剧痛,重生时在破庙醒来的狂喜,还有更久远的——她站在金銮殿上,凤冠坠子撞碎玉阶,满朝文武跪在她脚下喊“女皇”;又或是在某个血月之夜,她抱着同样面容的女子,看对方在火中化为灰烬……
“原来是这样。”沈璃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石壁,指甲深深陷进石缝里。
那些碎片在脑海里拼出完整的真相:凤凰之力不是诅咒,是轮回;她不是第一个沈璃,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前世的灭门、重生,不过是这千年劫数里的一环——而林晚卿所谓的“灾星”,不过是她不愿承认的,天命所归的恐惧。
“所以你躺在这里,是等我来掀了这局?”她低头看向棺中女子,对方眼尾的泪痣随着水流轻轻晃动,竟与她此刻的表情如出一辙。
铜铃碎片突然在掌心炸开灼热,沈璃猛地攥紧拳头,血珠顺着指缝滴在棺盖上,在冷光里绽开一朵红梅。
水面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沈璃猛地抬头,石窟穹顶的珊瑚被震得摇晃,星子般的光斑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听见上方传来绳索摩擦的声响,还有熟悉的佩刀轻响——是谢无尘的玄铁刀,刀鞘上缠着的银丝在水下泛着微光。
“沈璃!”
模糊的呼唤穿透水层,沈璃心口一热。
她转身看向石门方向,透过摇曳的水幕,隐约能看见一道黑影正顺着绳索往下潜,腰间的密档袋被水流冲得鼓鼓囊囊。
那是谢无尘总说“比命还重要”的东西,此刻却被他用臂弯护在胸口。
“我在这儿。”她张开嘴,却只吐出一串气泡。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颈间的银锁,“璃儿平安”四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前世她以为这是母亲的祈愿,此刻才懂,这是血脉里的暗号——沈家从不是商贾,是守着凤凰秘辛的“守凰人”;而她沈璃,从不是任人鱼肉的棋子,是这局里最后一张未掀开的王牌。
水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谢无尘的身影已经近在咫尺。
沈璃望着他因憋气而泛红的眼尾,突然笑了。
她弯腰拾起棺中女子腕间的青铜铃,与自己掌心的碎片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当完整的铜铃在水下发出清响时,整个石窟的珊瑚突然大亮,将她的影子投在玉碑上——与碑上的凤凰图腾,重合得不差分毫。
“上来。”谢无尘的声音带着破水声,他终于够到沈璃的手腕,密档袋擦过她手背时,她摸到了潮湿的羊皮纸——那里面,该是太子勾结外敌的铁证吧?
前世她到死都没拿到的东西,此刻正躺在谢无尘为她护着的地方。
沈璃任他拉着往上游,铜铃在掌心震动,像在应和她加速的心跳。
水面的光越来越亮,她望着谢无尘紧抿的唇角,突然轻声道:“谢大人可知,凤凰浴火时,最痛的不是被烧尽的瞬间?”
谢无尘转头看她,潜水镜上的水珠滑过他的睫毛。
“是明知要烧尽,还要往火里走。”沈璃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护着的密档袋,“但这一次,该我们把火,烧到别人的屋檐下了。”
水面在头顶裂开一道银边,谢无尘的呼吸管突然发出“嘶”的泄气声。
他望着沈璃眼里跳动的光,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南洋商会旧址找到的那封密信——末尾的火漆印,是沈家祖传的凤凰纹。
原来她早把线索埋在他案头,等他来揭这张网。
而此刻,他终于懂了她当初说的那句话:“我要这王朝权贵,尝遍我沈家的绝望。”
因为她不是沈璃,她是凤凰。
而凤凰的羽翼,从来都是用敌人的血,染成最艳的颜色。
谢无尘的指节在水下泛着青白,他将浸透海水的密档袋推到沈璃掌心时,指腹擦过她腕间新结的血痂——那是方才被暗礁划开的伤口,此刻因水流刺激又渗出细细血丝。
密档袋的羊皮纸被海水泡得发胀,沈璃刚解开束绳,几页泛黄的绢帛便在水流中轻轻翻卷,最上面那行朱砂小楷刺得她瞳孔微缩:“凰翼者,承前魂之念,续后身之火,非封,乃复。”
“这不是封印术……是复制术。”她的声音裹在气泡里,尾音发颤。
前世那些支离的记忆突然串成线:母亲临终前欲言又止的“凤凰图腾”,重生时破庙梁上若隐若现的金漆凤纹,还有棺中与她容貌相同的女子——原来每一世的“沈璃”,都是前一世凤凰之力的载体。
她望着绢帛上“宿主”“记忆复刻”等字样,喉间泛起苦涩:“所以……我是谁的复制品?”
石窟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像是某种古老齿轮终于咬合。
谢无尘的玄铁刀突然被水流冲得撞向石壁,发出清越的嗡鸣——那是机关启动的信号。
他猛地抬头,只见穹顶的珊瑚群正在簌簌坠落,原本柔和的光斑被碎石切割成碎片,像极了前世刑场上飞溅的血珠。
“沈璃!”他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潜水手套传来,“遗迹要塌了,出口在东南方,跟紧我!”
沈璃的指甲深深掐进密档袋里,绢帛边缘的火漆印在掌心硌出红痕——那是沈家祖传的凤凰纹,与她颈间银锁的刻痕分毫不差。
原来母亲早将真相藏在信物里,等她这一世来揭。
她望着谢无尘泛红的眼尾(因憋气导致的毛细血管扩张),突然想起三天前他在商会旧址翻找密信时的模样:月光透过破窗照在他背上,他指尖拂过霉斑时的专注,像在触碰某种比性命更珍贵的东西。
此刻他护着她的姿势与那日如出一辙,只是此刻要护的,是两个将被埋进海底的人。
“这边!”谢无尘拽着她拐过一道珊瑚拱门,头顶的玉碑轰然坠地,砸起的水浪几乎将两人冲散。
沈璃的银锁撞在胸口,“璃儿平安”四个字烫得她心慌——原来“平安”不是祈愿,是使命。
她扫过拱门内侧的刻痕,突然拽住谢无尘的衣袖:“往左!珊瑚丛后面有暗渠,我前世……见过。”
谢无尘的呼吸管发出刺耳的嘶鸣——氧气快耗尽了。
他低头看她,水幕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两簇不熄的火。
“信我。”她的唇形在水下清晰可见,拉着他往珊瑚丛游去。
果然,看似茂密的红珊瑚后藏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碎石坠落的轰鸣在身后渐远,暗渠里的水流却突然变得湍急,像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们往前。
沈璃的发带被水流冲散,墨发在水中炸开。
她望着前方逐渐变亮的水层(接近海面的自然光),突然想起棺中女子眼尾的泪痣——此刻她的倒影映在暗渠石壁上,与那枚泪痣重叠得不差分毫。
原来每一世的“沈璃”都在寻找出口,都在等一个谢无尘。
她攥紧密档袋,复制术的真相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轮回的锁:不是她被困在劫数里,是她在每一世都主动选择了这条血路。
“快到了!”谢无尘的声音带着破水声,他的指尖已经触到暗渠出口的礁石。
沈璃抬头,透过水面看见碎金般的阳光正穿透波浪,像极了前世刑场那天的血日——但这一次,血日要落在别人头上了。
她突然松开谢无尘的手,转身将他往出口推:“你先上,我断后!”
“胡闹!”谢无尘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玄铁刀“当”地撞在礁石上。
他的呼吸管彻底失效,气泡从咬嘴处疯狂涌出,却仍扯着她往水面冲:“我查过这暗渠的结构,出口只有一个,要走一起走!” 沈璃望着他因为缺氧而发紫的唇,突然笑了——这一世,她不再是独自撞向火焰的凤凰,她有了同往火里走的人。
暗渠顶端的碎石开始簌簌坠落,最近的一块擦过谢无尘的肩头,在他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
沈璃心尖一颤,拽着他的腰带猛地加速。
水面的光越来越亮,她甚至能听见浪涛拍岸的声音了。
当咸涩的空气终于冲进鼻腔时,她的指尖还紧攥着密档袋——绢帛上“复”字的墨迹被海水晕开,像一滴未干的血。
谢无尘跪在礁石上剧烈咳嗽,海水从他发梢成串坠落。
沈璃站在他身侧,海风掀起她湿透的裙角,将银锁上的“璃儿平安”吹得叮当作响。
她望着远处翻涌的海面,那里还浮着遗迹崩塌的碎珊瑚,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光。
密档袋里的绢帛被她捂得发烫,上面的“复制术”三个字在风里若隐若现。
“这一世的终点,或许正是另一世的起点。”她轻声说,声音被浪涛卷走一半。
谢无尘抬头看她,只见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与礁石上若隐若现的凤凰图腾重叠在一起——那图腾他之前从未注意过,此刻却清晰得像是刻在骨头上。
远处传来归航渔船的汽笛声,沈璃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间银锁。
她望着海天相接处翻涌的乌云,突然想起密档最后一页的批注:“当复者觉醒,劫火将起。” 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新结的血痂——那是她与前世、与所有“沈璃”相连的印记。
这一次,劫火该烧到别人的屋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