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西暖阁的烛火晃了三晃,萧承璟捏着茶盏的指节泛出青白。
案几上摊开的户部密报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北境商队三年进项异常\"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殿下,\"幕僚陈先生压低声音,\"皇上突然彻查账目,怕是有人递了风声。\"
萧承璟猛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裂纹从盏底蜿蜒至口沿。
他望着窗外被月光镀白的琉璃瓦,喉结动了动:\"沈璃。\"
陈先生一怔。
\"那支血玉簪。\"太子指尖摩挲着案头未动的冷茶,\"前日我不过多看了两眼,今日便在醉月楼招摇——她是故意要引林晚卿发疯,再借发疯的由头把水搅浑。\"他突然笑了,笑声里浸着冰碴子,\"好个商女,倒比朝堂上那些老狐狸会算。\"
\"那我们?\"
\"按兵不动。\"萧承璟抄起密报撕成两半,碎纸飘落在炭盆里腾起青烟,\"皇上要查便查,北境的账早换过七套。
除非她能翻出...真正的东西。\"他盯着炭盆里跳动的火星,眼尾的细纹里浮起阴鸷,\"传令暗卫,盯紧沈家所有动静。\"
陈先生躬身退下时,西暖阁的自鸣钟正敲过三更。
林晚卿的妆奁\"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珍珠粉撒了满地,鎏金步摇滚进床底,映出她扭曲的脸:\"崔嬷嬷呢?
不是说半个时辰就能清完?\"
\"娘娘,崔嬷嬷说城西客栈的旧部...可能走漏了风声。\"贴身丫鬟小荷缩着脖子,手里的烛台抖得火苗直晃。
林晚卿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骨头里:\"走漏风声?
那些账本要是被查到...你知道本宫这些年为太子做了什么?\"她突然松开手,转身翻出妆匣最底层的檀木盒,盒底压着半块雕着龙纹的残玉。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娘娘!崔嬷嬷回来了!\"
林晚卿转身时撞翻了妆台,胭脂盒骨碌碌滚到崔嬷嬷脚边。
老嬷嬷鬓角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半封烧焦的密信,声音发颤:\"城西客栈被人围了...暗卫说是大理寺的人,奴才只抢出半张。\"
林晚卿抢过密信,烛火下隐约可见\"复国宝藏百年棋局\"几个字。
她突然觉得发冷,连指尖都在抖:\"这是...当年太奶奶的手书?
怎么会在客栈?\"
崔嬷嬷跪下来,额头抵着青石板:\"是奴才疏忽,那批旧部里混了生面孔。
许是...有人盯着娘娘您。\"
林晚卿后退两步撞在床柱上,残玉从檀木盒里掉出来,在地上滚了两滚。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龙纹突然泛出暗红——那是她十岁时割破指尖染的,为的是让血脉认主。
\"百年棋局...\"她喃喃重复,突然想起前世临终前那道声音:\"等你血脉觉醒,自会有人来寻。\"原来不是梦,是太奶奶的执念。
可为什么会被截?
城南沈家绣坊的后巷里,影七掀开车帘,将半块带血的密信放在沈璃膝头。
\"姑娘,那老嬷嬷烧信时我们抢的,\"影七抹了把脸上的血,\"对方有五个死士,不过都解决了。\"
沈璃借着灯笼看密信,\"复国宝藏\"四字刺得她瞳孔微缩。
她摸出袖中母亲留下的血玉簪,玉髓里的血丝与信上暗红的墨迹重叠——前世沈家被抄时,她看见林晚卿手里也攥着半块残玉,和今日太子妃妆匣里的...极像。
\"百年前覆灭的大楚王朝,\"她低声自语,指尖划过信上\"等一个人\"的字迹,突然笑了,\"原来你们等的是血脉觉醒的林晚卿。
可她不知道,她的每一步,都在我算里。\"
影七有些发怔——这是他跟了姑娘三个月来,第一次见她笑出声。
那笑声像春冰初融,却又带着刺骨的冷:\"去,把密信誊三份。\"
\"是。\"
沈璃将原信收进暗格里,抬眼时望见东天泛起鱼肚白。
她摸出腕间的檀木佛珠,每一颗都被盘得发亮——这是前世母亲最后塞给她的,说\"佛珠里藏着沈家三十年商路的秘密\"。
此刻她突然明白,母亲藏的何止是商路。
\"小桃,\"她唤了声,窗外传来丫鬟应门的动静,\"把那坛桂花酿温上。\"
小桃端着茶进来时,正见姑娘对着铜镜插那支血玉簪。
晨光透过窗纱落在她脸上,映得眼尾的泪痣像滴未干的血:\"明日...该让御史台的老大人醒醒酒了。\"
案头的密信副本在风里翻了一页,\"百年棋局\"四个字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第二日卯时三刻,沈璃在绣坊后堂看着小桃将三份密信副本分别装入素色信匣。
晨露未散,窗纸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映得她袖中血玉簪的红丝像活了一般,沿着腕骨蜿蜒至指尖。
\"姑娘,\"小桃系好最后一个信扣,指腹蹭过匣上\"御史台\"三个字,\"这信...真的不写落款?\"
沈璃拨弄着案头的檀木佛珠,每一颗都被盘得透亮。
前世母亲断气前塞给她这串珠子时,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记忆里:\"当年你祖父走南闯北,用半船瓷器换了大楚遗族的商路图,藏在佛珠里。\"此刻她终于明白,那些泛黄的绢帛上,除了商路,还有\"复国血脉\"这样的字眼——原来沈家被构陷通敌的罪名,不过是林晚卿要掩盖自己才是大楚余孽的幌子。
\"要的就是匿名。\"她指尖叩了叩信匣,\"御史台那帮老大人最恨结党营私,见着太子妃和前朝余孽挂钩,比见着金子还眼热。\"
小桃咬了咬唇,将信匣塞进青布包袱里:\"奴婢这就去。\"
\"等等。\"沈璃叫住她,从妆奁里取出半块碎银,\"走后门,雇辆带棚的骡车。\"她望着小桃跑远的背影,耳尖被晨风刮得发红,\"东宫的暗卫盯着沈家呢,莫要露了行迹。\"
辰时二刻,御史台值房的青砖地上落了层薄灰。
左都御史李大人刚掀开门帘,就见案头多了个素色信匣。
他捻着花白胡须掀开盖子,密信上\"复国宝藏太子妃血脉\"的字迹刺得他瞳孔骤缩,茶盏\"当啷\"掉在地上,溅湿了半幅官服。
\"快!
备轿!\"他扯着嗓子喊,官靴踩得廊下砖缝里的青苔直响,\"去御书房!\"
御书房的蟠龙柱投下阴影,皇帝萧承煜捏着密信的指节泛白。
信纸上的墨迹还带着墨香,显然是刚誊抄的。
他望着窗外正在修剪松枝的小太监,突然开口:\"昨日户部说北境商队的账查不下去,你说,是不是有人在遮着?\"
站在一旁的大太监王福子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不敢接话。
皇帝将信拍在案上,信角卷起,露出\"百年棋局\"四个字:\"传太子,即刻入宫。\"
太子萧承璟跨进御书房时,靴底还沾着太子府的青苔。
他望着父亲阴沉着的脸,喉结动了动:\"儿臣参见父皇。\"
\"坐下。\"皇帝指了指下首的木凳,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你可知你身边藏着什么?\"
萧承璟的脊背瞬间绷直。
他想起昨日沈璃故意在醉月楼戴出血玉簪,想起林晚卿妆匣里那块泛着血光的残玉,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沈璃要的不是他的注意,是林晚卿的破绽。
\"儿臣...不知。\"他硬着头皮开口。
皇帝将密信甩过去,信笺\"啪\"地落在他膝头:\"太子妃是大楚余孽的血脉,你也不知?\"
萧承璟的指尖在信纸上发抖。
大楚是太祖皇帝亲手覆灭的前朝,任何与大楚余孽勾连的罪名,都够太子妃掉脑袋。
他突然想起林晚卿总说\"前世\"如何如何,原以为是疯话,现在看来...
\"儿臣...被蒙蔽了。\"他猛地起身跪下,额头抵着金砖,\"儿臣这就回去查!\"
皇帝望着他颤抖的后背,目光冷得像腊月的雪:\"去罢。\"
未时三刻,太子府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萧承璟踩着满地飘落的桃花瓣往主殿走,衣摆扫过廊下的青瓷花盆,几片残红掉进盆里,像溅上的血。
林晚卿正坐在妆台前描眉,镜中映见他黑沉的脸色,手一抖,眉笔戳在眼皮上:\"殿下这是...怎么了?\"
萧承璟\"哐当\"踹翻脚边的绣墩,吓得小荷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你究竟是谁?\"
林晚卿站起身,绣鞋碾过碎瓷片:\"殿下何出此言?
我是林侍郎的嫡女,是你的太子妃啊。\"
\"大楚余孽的血脉,也是你的身份?\"萧承璟从袖中抖出密信,\"你太奶奶的手书,说等血脉觉醒的人来寻复国宝藏——你当我是傻子?\"
林晚卿的脸\"唰\"地白了。
她想起昨夜被烧的半封密信,想起沈璃那支和她残玉纹路相似的血玉簪,突然明白过来:\"是沈璃...她算计我!\"
\"你当我是你的棋子?\"萧承璟逼近她,\"北境的账是你在管,暗卫是你在调,连父皇要查账都是你捅的漏子——你拿我当复国的梯子!\"
林晚卿后退两步撞在妆台上,胭脂盒骨碌碌滚到地上。
她望着萧承璟眼里的嫌恶,突然笑了,眼泪却大颗大颗掉下来:\"你以为我想?
我穿越到这个鬼地方,无依无靠,只能抓着你...你说过会护着我的!\"
\"够了!\"萧承璟甩袖转身,\"从今日起,你禁足在殿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门!\"
殿外的影壁后,沈璃扶着墙慢慢站直。
她听见林晚卿压抑的啜泣声透过雕花窗棂渗出来,像一把钝刀在割绸缎。
血玉簪硌得她腕骨生疼,她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东宫的墙,终于裂了道缝。
深夜,林晚卿跪在寝殿的青砖上。
烛火被风刮得忽明忽暗,映得她脸上的泪痕像两道伤疤。
她攥着那块残玉,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你骗我...你说会爱我一生一世的...\"
窗外突然响起炸雷,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
林晚卿望着案头那半封被烧剩的密信,突然明白过来:沈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和太子一条心。
她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让东宫的天,彻底塌下来。
沈璃站在沈家绣坊的顶楼,望着太子府方向翻涌的乌云。
她摸出母亲留下的檀木佛珠,轻轻一掰,半颗佛珠里掉出片泛黄的绢帛——上面赫然画着大楚藏宝图的全貌,和林晚卿残玉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沈家的血,该用东宫的血来偿了。\"她将绢帛收进袖中,望着天际划过的闪电,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