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在晨雾未散时就醒了。
妆阁里还浮着隔夜的沉水香,她坐在镜前,看着丫鬟小桃将血玉簪轻轻别上鬓角。
那支簪子是前日在珠宝行挑的,水头极好的血玉,在晨光里泛着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
她指尖摩挲着簪头,想起昨夜东宫廊下的风——林晚卿的哭声被吹得支离破碎,却恰好让她听清了那句\"你要的从来不是孤,是这江山\"。
\"影七来了。\"小桃压低声音。
穿堂风掀起半幅绣帘,青灰色劲装的男子已立在阶下,腰间短刃的寒光被晨雾裹着,只余一线冷白。
沈璃放下茶盏,茶沫在青瓷里晃出细碎的涟漪:\"东西带了?\"
\"回姑娘,仿的北境密信,用的是林侧妃陪嫁妆匣里的云纹信笺,背面的火漆印拓了漠北商队的旧章。\"影七单膝点地,掌心托着个描金檀木盒,\"梳妆台下第三层暗格,奴婢昨日踩过点,崔嬷嬷每日卯时三刻会去检查妆具。\"
沈璃垂眸看那盒子,盒盖边缘还沾着星点晨露。
她想起前世林晚卿最恨别人碰她的妆匣,连太子都碰不得,偏生这崔嬷嬷是她从现代带来的\"心腹\",每日里把那些金钗玉佩擦得能照见人影。\"放得越显眼越好。\"她指尖敲了敲盒盖,\"要让崔嬷嬷一掀锦缎就能看见。\"
影七领命退下时,檐角铜铃正被风撞响。
沈璃望着他消失在回廊尽头,又摸了摸鬓边的血玉簪——这簪子是特意让匠人在簪尾刻了道细痕,像极了林晚卿去年赏给贴身宫女的那支。
她要的就是林晚卿看到密信时,能想起昨日太子摔碎的步摇,想起那些被她亲手扯断的\"一生一世\"。
太子府的晨雾散得极慢。
崔嬷嬷掀开花梨木妆匣的锦缎时,指腹先触到了粗粝的信笺角。
她眯起眼,那信封上的暗纹不是太子府的祥云,倒像是...她凑近嗅了嗅,有股极淡的沙枣香——北境来的纸才有的味道。\"娘娘!\"她攥着信的手发颤,连妆匣盖都碰得\"哐当\"响。
林晚卿正对着铜镜抹脂粉,镜中映出崔嬷嬷苍白的脸。
她手一抖,胭脂盒\"啪\"地掉在妆台上,玫瑰膏溅在象牙梳上,红得刺眼。\"什么事?\"她声音发紧,昨夜太子甩袖离去的背影还在眼前晃,连帕子上都留着他龙涎香的余味。
崔嬷嬷把信递过去时,信封背面的火漆印擦过她手背。
林晚卿只看了第一行就觉得喉头发甜——\"沈家暗通北戎,银钱经漠北密道输送\",这字迹分明是沈璃的!
她想起前世看的重生文里,女主总爱用这种栽赃的戏码,可她早该想到的,早该让崔嬷嬷把沈家的账册烧了的...
\"这是陷阱!\"她捏着信的指尖发颤,金护甲在信纸上划出几道血痕,\"沈璃想让殿下以为我和沈家勾结,想让殿下觉得我...觉得我...\"
铜镜里的人突然笑了。
林晚卿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想起昨夜太子说\"你要的是这江山\",想起他甩袖时碰碎的珍珠步摇——那是她穿来第一年,他亲手给她挑的。\"先发制人。\"她突然把信拍在妆台上,脂粉被震得簌簌往下落,\"我这就去东宫,把这信拿给殿下看!\"
崔嬷嬷要拦,被她甩开手。
林晚卿扯过霞帔披在肩上,步摇在鬓边乱晃,倒比昨日更添了几分狼狈。
她踩着满地碎胭脂往外走,裙角扫过那封染了玫瑰膏的信——红色在\"漠北密道\"四个字上晕开,像极了沈家满门抄斩那日,刑场上的血。
\"备轿!\"她站在檐下喊,晨风吹得霞帔翻卷,\"去东宫书房!\"
远处传来轿夫应诺的声音,混着渐起的蝉鸣,飘进了沈璃的耳中。
她倚在自家院门口的石榴树下,看着街角那顶朱红小轿摇摇晃晃远去,嘴角的笑慢慢漫开——林晚卿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一生一世\",不过是现代女频文里那些\"掌控全局\"的爽感;可她沈璃要的,从来不是让林晚卿输,是让这宫里的人都明白——
谁在局中,谁在局外。
小桃捧着新沏的茶过来时,沈璃正望着那轿帘消失的方向。
她接过茶盏,看茶烟袅袅升起,像极了东宫那堵裂了缝的墙——等林晚卿把信拍在萧承璟案上时,那裂缝,该能再撕开三寸。
林晚卿的朱红小轿撞开东宫角门时,门房刚要喝止,见着她霞帔上金线绣的双凤,又慌忙躬身退到影壁后。
她踩着金缕鞋跨过门槛,裙角扫过青石板上未干的晨露,发间那支珍珠步摇随着急步乱颤,碎珠儿撞在额角,疼得她眼眶发红——可此刻哪顾得上疼?
她要让萧承璟看看,沈璃这毒妇的狼子野心!
书房门帘被她一把掀开,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萧承璟正伏案批奏,玄色龙纹暗纹的广袖垂在案边,听见动静抬眼,目光冷得像深潭里的月光。
林晚卿喉头一哽,强撑着将密信拍在他面前,信笺边角扫落半方歙砚,墨汁在素白的奏疏上洇开个乌青的圆:“殿下请看!沈璃勾结北戎,银钱经漠北密道输送,这信笺是她亲笔!若再容她蹦跶,怕是要把我大楚的江山都卖了!”
萧承璟的指尖在信上顿了顿,抬眼时眉峰微挑:“你怎知这不是你自己写的?”
林晚卿如遭雷击。
她后退半步,绣鞋后跟磕在门槛上,险些栽倒。
案上烛火被穿堂风撩得一跳,映得萧承璟的眉眼忽明忽暗。
他屈指叩了叩信中“北境密道”四个字,声音比烛芯燃尽的噼啪声还轻:“上月你让崔嬷嬷往漠北送的那箱‘妆奁’,走的可是同一条道?”
林晚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日前崔嬷嬷汇报的“北境商队已安全过境”,想起自己借着给边疆将士送冬衣的由头,往漠北运了整整十二箱西域宝石——那些本是要给萧承璟登基后铺路子的,怎么会被他知道?
“殿下,我...我那是怕您太辛苦,想给您添些私房用度...”她嗓音发颤,伸手去拽萧承璟的衣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他翻开信的落款,指腹划过那行仿得七分像的字迹:“沈璃的字我见过,横折处要更圆润些。你让崔嬷嬷照着她的帖子练了半月,倒把自己的笔锋露出来了。”
林晚卿的耳中嗡鸣。
她望着萧承璟案头那摞被墨汁染脏的奏疏,突然想起昨夜他说“你要的是这江山”时的眼神——原来他早就在查她了!
她喉间腥甜,强撑着扬起下巴:“就算这信有假,沈璃也绝非善类!她前世害我...”
“够了。”萧承璟突然起身,玄色衣摆扫过案几,震得密信飘落在地。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像浸了冰的玉:“往后莫要再拿‘前世’说事。”
林晚卿盯着地上的信,那团被玫瑰膏晕开的红正落在“漠北密道”上,像极了沈家刑场上的血。
她蹲下身去捡,金护甲刮过青砖缝里的青苔,凉得刺骨。
崔嬷嬷不知何时立在门外,见她起身,慌忙递上帕子。
林晚卿攥着帕子擦手,却把帕子绞成了乱麻:“回府。”
轿辇行出东宫时,林晚卿掀开窗帘一角。
宫墙下的石榴树正开得艳,红得像沈璃鬓边那支血玉簪。
她突然想起昨日在珠宝行撞见沈璃挑簪子,那女人抬眼时的笑,分明是把她当棋子耍!
“崔嬷嬷。”她压低声音,指甲在窗框上抠出个白印,“去查沈璃这三月都见了谁,买了什么,连她院子里的蚂蚁爬过哪块砖都给我记下来。”
崔嬷嬷躬身应下,眼角瞥见林晚卿鬓边的步摇——那支太子亲手挑的珍珠步摇,珠子早被她急步走乱了,有两颗滚落在轿底,沾着泥,像被踩碎的月亮。
沈璃立在自家庭院的西窗前,望着那顶朱红小轿拐过街角,嘴角的笑慢慢漫开。
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那串檀木佛珠——这是前世她被押往刑场时,老母亲塞给她的,此刻檀香混着风里的槐花香,倒比东宫的沉水香更清冽。
“姑娘,茶凉了。”小桃捧着茶盏站在廊下,见她望着远方出神,轻声提醒。
沈璃收回目光,指尖摩挲着窗棂上的木纹——那是她昨日让影七刻的暗记,每道刻痕都对应着林晚卿的一桩罪证。
“去把账房的周先生请来。”她转身时,鬓边的血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暗红,“该让沈家的商队,往漠北多送些‘货物’了。”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起几只栖在檐角的麻雀。
沈璃望着它们扑棱棱飞过院墙,想起林晚卿刚才在东宫的脸色——白得像新丧人家的孝布。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是新换的碧螺春,清苦里带着回甘。
“小桃,把那支血玉簪收起来。”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指尖轻轻抚过眉峰,“明日该换支点翠的了——要让太子妃看看,什么叫‘杀人不用刀’。”
林晚卿回到太子府时,日头已近正午。
她踢开廊下的炭盆,火星子溅在绣鞋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崔嬷嬷要给她换鞋,被她一把推开:“去查!现在就去!”她攥着那封被揉皱的密信,指甲几乎要戳进肉里,“沈璃...沈璃她敢耍我,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檐角铜铃被风撞响,丁零当啷的,像极了前世刑场上的锁链声。
林晚卿望着镜中自己发红的眼尾,突然抓起妆台上的胭脂盒,狠狠砸在地上。
玫瑰膏混着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红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