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砖的凉意透过绣鞋底渗上来,沈璃却觉得掌心的凰羽碎片烫得惊人,几乎要烙进血肉里。
林婉儿的手指还扣在她掌心里,小姑娘的手背上浮着金红纹路,像被火舌舔过的丝绸,连脉搏都跟着纹路跳动——一下,两下,撞得沈璃腕间银锁发出细碎的轻响。
\"看。\"谢无尘的声音突然压得极低。
沈璃抬头,原本漫着淡金雾气的角落正在翻涌,像有人在金汤里搅了根玉簪。
雾气先是凝成一缕,接着缓缓勾勒出人形:玄色翟衣垂着十二旒珠串,额间凤衔珠的金饰在暗殿里泛着冷光,那是百年前凰族女帝的冠冕。
待面容清晰时,沈璃喉间突然发紧——这张脸与她镜中倒影有七分相似,连眉尾的朱砂痣都长在同一处。
\"你们终于来了。\"女帝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磬,带着千年回音。
沈璃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刑场上,太子妃林晚卿也曾用这样\"终于等到你\"的语气,看着沈家的血溅在她脸上。
她向前半步,银锁在腕间烫出红痕:\"凰族为何甘愿成为王朝的锁?\"
女帝的目光扫过她腕间银锁,又落在林婉儿手背的金纹上:\"当年雪灾连下三年,黄河倒灌,北境饿殍千里。
帝王跪在凰陵前求了七日七夜,说'愿以王朝气运为誓,换凰族一息'。\"她指尖虚点向墙上的龙脉图,金红纹路突然活过来,在石墙上蜿蜒成河,\"我们以血脉为锁,引凤火温养龙脉,保了百年风调雨顺。\"
\"代价呢?\"沈璃打断她。
前世沈家被抄时,京中正在办祈雨大典;她被折磨致死那日,宫城的琉璃瓦上正落着今春第一朵桃花——原来那些\"祥瑞\",都是拿别人的血浇出来的。
女帝的虚影晃了晃,眼尾的泪痣像是要坠下来:\"每一代凰主,需献祭至亲之人的命魂,才能维持锁的稳固。\"她的目光落在林婉儿发颤的指尖上,\"你们这一代,是最后两把钥匙。\"
林婉儿的手突然从沈璃掌心里抽走。
小姑娘后退半步,后腰抵在石台上,金红纹路顺着脖颈爬到耳后,连眼尾都染了层薄红:\"所以沈家......是我害的?\"她的声音发着颤,像被风吹散的灯芯,\"阿姐被太子妃折磨的时候,我是不是正戴着这双凰纹,在北境替他们祈雨?\"
沈璃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揪了一下。
前世她濒死时,确实听狱卒说过北境下了场及时雨,百姓跪在泥里喊\"凰女显灵\"。
她快步上前,握住林婉儿冰凉的手腕:\"不是。\"她强迫林婉儿看向自己,\"是他们用'天命'做刀,砍了我们的脊梁。\"
女帝的虚影突然抬手指向沈璃腕间的银锁:\"这锁连的不只是血脉,是你们的命魂。
若要斩断......\"
\"我知道。\"沈璃打断她。
前世她被剜去双眼时,曾听见林晚卿对着太子笑:\"沈璃这双眼睛生得真好,像极了传闻里凰女的眼,不如......\"后来她才明白,那些\"巧合\"都是算计。
她转头看向谢无尘,对方握剑的手已经松开,剑刃在石砖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道随时能劈开黑暗的光。
\"阿姐。\"林婉儿突然抓住她的衣袖,小姑娘的睫毛上挂着泪,却笑得比金红纹路还亮,\"如果斩断这锁,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再被当成钥匙?\"
沈璃替她擦掉眼泪。
指腹触到林婉儿发烫的脸颊,像触到一团烧得正旺的火——这团火不该被锁在银链里,不该被当成献祭的柴。
她望着女帝虚影冕旒下的眼睛,那双眼底翻涌着和她一样的不甘:\"我不会让任何人再用我们的血去养这个王朝。\"
女帝的虚影突然泛起涟漪,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
她的手按在胸口,翟衣上的凤纹突然亮得刺眼:\"若你真要......\"
\"当啷\"一声。
谢无尘的剑突然坠地。
三人同时转头,却见原本闭合的青铜门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隙,有冷风吹进来,卷着几片碎叶扫过沈璃脚边。
待回头时,女帝的虚影已淡得几乎要看不清,只剩一句尾音飘在空气里:\"......需以凰主之血为引。\"
林婉儿的手指紧紧绞住沈璃的衣袖。
沈璃低头,看见两人腕间的银锁正在同步发亮,金红的光透过布料渗出来,像两簇要烧穿宿命的火。
女帝残魂的虚影在震动中愈发透明,却仍清晰地吐着每一个字:\"若你真要斩断血契,需以凰主之血为引,逆向激活龙脉图。
但代价是......你的生命。\"
沈璃的指尖在凰羽碎片上微微发颤。
前世刑场的血腥味突然涌进鼻腔——阿爹被押往午门时朝她笑,说\"阿璃别怕,爹的血能给你铺条路\";阿娘攥着她的手塞进怀里的玉牌,体温还没凉透就被林晚卿的侍女扯走;连最小的弟弟,被拖走时还举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说要留着等她回家。
\"只要能终结这一切,我愿意。\"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比前世跪在太子脚下求一条活路时,多了十二分的笃定。
谢无尘的喉结动了动,握剑的手背青筋凸起。
他原以为今日只是来探地宫秘辛,却不想要面对这样的抉择。
青铜门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卷着他的衣角,他突然想起三日前沈璃翻着旧账册说\"等解决了凰族的事,要去北境看林婉儿养的雪狐\",那时她眼里的光,比商会上所有珠宝都亮。
林婉儿的金红纹路已经爬满半张脸,像团烧得太旺的火。
她突然扑过去抓住沈璃的手腕:\"阿姐骗人!
你说过要教我绣并蒂莲的,说要带我去江南看荷花灯的!\"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沈璃腕间的银锁,那锁此刻正随着两人的心跳共鸣,发出蜂鸣般的轻响。
沈璃反手握住林婉儿的手,把那团滚烫的金红纹路按在自己心口:\"婉儿,你看这里。\"她指腹抹过林婉儿眼尾的薄红,\"前世我疼得快死的时候,听见北境的百姓在喊'凰女显灵'。
他们不知道,那不是灵,是我们的命在烧。\"她转向谢无尘,后者正盯着龙脉图上逐渐逆转的金光,\"无尘,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要让所有拿'天命'当刀的人,跪在我们面前?\"
谢无尘突然明白了她眼底的灼意。
那不是赴死的决绝,是要把最后一把火,烧在所有谎言的根上。
沈璃从袖中取出那枚凰羽令牌——这是三日前她在南洋商会暗库里翻到的,刻着\"凤戾\"二字的边角还带着百年前的铜锈。
当令牌嵌入龙脉图中央的刹那,原本金红的纹路骤然翻涌成血色,像被人兜头浇了盆沸血。
\"阿姐!\"林婉儿的尖叫混着地宫的轰鸣炸响。
沈璃手中的匕首已经抵住心口,刀刃映着她眉尾的朱砂痣,红得刺眼。
她想起重生那日,也是这样的疼——被太子妃的人用铁钉钉穿琵琶骨时,她咬着牙想\"我要活\";被灌下蚀骨散时,她攥着碎瓷片想\"我要赢\";可此刻,她望着林婉儿哭花的脸,突然觉得\"我要他们再也不能用'天命'两个字,困住任何一个像我们这样的人\"。
刀尖刺破皮肤的瞬间,谢无尘的剑\"当啷\"坠地。
他想冲过去,却被突然迸发的血色漩涡掀得撞在石墙上。
那血顺着令牌的纹路爬满整面龙脉图,每一道都像在撕咬着什么——百年前的誓言,历代凰主的血泪,太子府那盏永远不灭的\"祈愿灯\"。
地宫开始剧烈震动,头顶的石屑簌簌坠落。
女帝残魂的翟衣被气浪掀起,凤衔珠的金饰终于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望着沈璃逐渐苍白的脸,眼中的不甘终于化作欣慰:\"你终于......挣脱了命运。\"话音未落,便散作点点星光,融入那血色漩涡里。
林婉儿跪在沈璃脚边,用衣袖去堵她心口的血。
金红纹路不知何时褪成淡粉,像北境春天刚化的雪水:\"阿姐的手怎么这么凉?
不是说要教我绣并蒂莲吗?
阿姐骗人,阿姐最会骗人了......\"她的眼泪滴在沈璃手背上,烫得像火。
谢无尘抹了把额角的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青铜门的缝隙突然被震得更大,透进的天光里浮着无数尘埃,他看见沈璃腕间的银锁正在崩裂,锁片上的刻痕——\"凤锁凰,王朝兴\"——正随着她的血,一寸寸裂开。
\"沈璃!\"他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沈璃抬头,看见谢无尘身后的龙脉图正在崩解,那些曾被她们的血养得鲜活的纹路,此刻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蛇,软软地垂在墙上。
她又想起前世刑场的天,阴得像块铅,可此刻地宫透进来的光,亮得让她想笑。
\"无尘......\"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带婉儿出去。\"
林婉儿突然抓住她的另一只手:\"不!我要和阿姐一起!\"
震动越来越剧烈,头顶传来石块断裂的闷响。
谢无尘咬着牙扑过来,将沈璃打横抱起。
她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襟,却比任何时候都烫。
林婉儿哭着拽住他的衣角,金红纹路又开始在她手背上跳动——这次不是献祭的火,是重生的光。
\"抓紧了。\"谢无尘低喝一声,朝着青铜门的方向冲去。
背后传来轰然巨响,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龙脉图彻底崩碎的声音。
而怀里的人,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告诉......北境的百姓......以后的雨......是云自己下的......\"
地宫顶端的石梁发出最后的呻吟。
谢无尘的靴底碾过满地碎玉,抱着沈璃冲进那道逐渐扩大的天光里。
林婉儿跟在他身后,眼泪混着石屑落在地上,每一步都像在踩碎什么——百年的枷锁,宿命的谎言,还有所有用别人的血养出来的\"祥瑞\"。
而在他们身后,最后一丝凰族血脉的金光,正随着地宫的坍塌,永远地消失在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