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的指尖刚触到脚边锁链的锈迹,鼻尖便漫上地牢特有的腐霉味。
铁笼的铁条硌着她后腰,像前世刑场的木枷,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垂眸盯着脚踝处拇指粗的锁链,听见自己的笑声在狭小空间里撞出回音:“你们还真以为能困住我?”
话音未落,左手掌心突然泛起温热。
她低头望去,淡金色纹路正顺着血管攀爬,从腕间蜿蜒至虎口,像被风吹开的金箔,在昏黄灯笼下流转着细碎光芒。
这是凰翼印记——前世她到死都没觉醒的力量,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灼烧她的皮肤。
地牢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碾过青石板。
沈璃睫毛微颤,想起更夫第三声梆子轻了半拍的暗号。
她摸向暗袋里的银锁,锁芯里的海图碎片还带着体温,像阿爹临终前塞给她时的温度。
“阿爹,”她对着掌心的金光低语,“风来了。”
通风口突然涌进一丝异香。
沈璃吸了吸鼻子,是谢无尘调的曼陀罗烟——前月她在城西药铺试药时,他说这味能让人四肢发软却不致命。
果然,守在铁笼外的两个守卫开始揉眼睛,刀枪碰在地上发出闷响。
“小姐,时机到了。”
低沉的男声从铁笼后方传来。
沈璃循声转头,看见谢无尘正贴着墙根猫腰过来,玄色斗篷沾着草屑,左手还攥着半袋未撒完的药粉。
他发尾滴着水,想来是绕了护城河避过暗哨。
“等的就是这一刻。”沈璃笑了,掌心金光骤然暴涨。
她屈指叩向脚链,锁链“咔”地裂开细纹,再一发力,锈铁迸溅的碎屑擦过她手背,却连红印都没留下。
铁笼门“哐当”砸在地上时,两个守卫才惊觉不对。
一个举刀劈来,沈璃侧头躲过,反手扣住他手腕往墙上一撞,骨头碎裂声混着他的惨叫在牢里炸开。
另一个刚摸出哨子,谢无尘的飞针已扎进他喉管——精准避开致命点,只让他发不出声。
“好手段。”沈璃扯下守卫腰间的刀,血珠顺着刀刃滴在谢无尘鞋尖,“比在太子府当谋士时利落多了。”
谢无尘没接话,目光紧盯着地牢深处的阶梯。
那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玄铁剑出鞘的清鸣。
“沈璃!”
李慎之的吼声震得灯笼摇晃,他提着剑冲进来时,发冠歪斜,眼底血丝密布。
玄铁剑上的琥珀坠子撞在剑鞘上,“叮叮”响得人心慌。
“你竟敢背叛皇室?”他挥剑劈向沈璃面门,剑气带起的风掀翻了墙角的烛台。
沈璃旋身避开,刀刃与铁笼相撞迸出火星:“我从未效忠。”她反手刺向李慎之肋下,却被他用剑鞘架住——和前世在绣楼外截杀她时的招式分毫不差。
那时她只会躲,现在...
“你以为有了凰翼就能翻天?”李慎之压低声线,“太子早算到你会觉醒,这地牢的墙掺了陨铁——”
“所以你们才用锈锁链?”沈璃突然撤力,刀身擦着李慎之手臂划过,在他玄色劲装上割开血口,“陨铁克妖异,却困不住人心。”她踢起脚边的碎锁片,精准打在李慎之握剑的手腕上。
剑“当啷”落地的瞬间,她已欺身近前,刀尖抵住他咽喉。
谢无尘不知何时摸到了地牢的火药堆。
沈璃余光瞥见他蹲在角落,正将火折子往引线里送。
李慎之顺着她的目光转头,脸色骤变:“你敢烧了太子的密库——”
“密库?”沈璃歪头,刀尖又压进半分,“这里藏的是太子通敌的信,还是他私铸的伪币?”她忽然笑起来,“不过都不重要了。”
谢无尘的火折子“滋”地窜起蓝焰。
沈璃后退两步,拽着谢无尘往阶梯跑。
李慎之扑过来要抢剑,却被她甩了颗迷药弹——是前日在茶楼里,她故意“不小心”撒在他茶盏里的那味。
“走!”谢无尘拽着她冲上最后几级台阶,身后传来“轰”的闷响。
沈璃回头,看见地牢深处腾起火光,映得李慎之的脸忽明忽暗。
他趴在地上试图够剑,却被浓烟呛得咳嗽,玄铁剑上的琥珀坠子在火中泛着诡异的红,像滴凝固的血。
“小姐!”谢无尘的喊声拉回她的注意力。
两人刚冲出地牢入口,身后便传来“咔嚓”的断裂声——是支撑密道的木梁烧塌了。
沈璃望着漫天火星,摸了摸还在发烫的掌心。
凰翼的金光已隐入皮肤,却留了缕暖意,顺着血脉漫进心脏。
“该去东宫了。”她对谢无尘说。
风从巷口吹来,卷着焦味钻进鼻腔。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这次第三声,比前两声都要响亮。
浓烟裹着焦木碎屑在夜空里翻涌,沈璃站在坍塌的地牢入口高台,玄色裙裾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
她望着下方如无头苍蝇般撞向围墙的残党——那些曾替太子监视沈家、往阿娘药里掺朱砂的暗卫,此刻正抱着着火的衣襟尖叫着往河里跳。
\"你们以为掌控了凰翼?\"她的声音混着爆破声撞向四周,指尖的金光随着心跳明灭,\"不过是它选了个更干净的终结方式。\"话音未落,掌心的金纹突然如活物般窜上手臂,在夜空里拉出一道流金轨迹,精准没入据点最深处的青铜机关。
\"轰——\"
整座岛屿剧烈震颤,最中央的石塔应声而倒。
沈璃后退半步,靴底碾过半块烧红的砖瓦,烫得她皱了皱眉——这痛感反而让她眼眶发热。
前世刑场的木枷压断她锁骨时,她也这样痛着,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此刻她终于能痛,能看,能亲手碾碎所有曾经碾碎她的东西。
\"沈...沈姑娘!\"
嘶哑的唤声从脚边传来。
沈璃垂眸,看见李慎之正趴在焦土上,玄铁剑断成两截卡在他胸口,血沫顺着嘴角往砖缝里渗。
他染血的手攥着那枚烧黑的琥珀坠子,指甲缝里全是焦灰:\"你...你到底是谁?\"
沈璃蹲下身,膝盖压到他染血的衣襟上。
她望着他涣散的瞳孔——和前世太子站在刑场高台上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冷得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我是阿爹藏在绣绷里的密信,\"她伸手替他合上睁得老大的眼睛,\"是阿娘最后塞进我嘴里的蜜饯核,是沈家一百三十七口人咽气前的每一声咳嗽。\"
李慎之的手指突然抽搐着勾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太子...太子他还有——\"
\"嘘。\"沈璃的指尖抵住他眉心,金光顺着指腹渗进他皮肤。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化作喉间的呜咽。
她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力正顺着金光往自己掌心涌,像前世阿爹咽气前攥着她的手,像阿娘被拖走时鬓角那支银簪划在她手背上的血痕。
这些温热的、疼痛的、鲜活的东西,终于不再是用来摧毁她的刀,而是她用来斩断黑暗的刃。
\"现在你知道了。\"她抽回手时,李慎之的身体已经凉透。
琥珀坠子\"啪\"地掉在地上,裂成两半,里面竟嵌着半枚带血的虎符。
沈璃盯着那虎符看了三息,弯腰捡起来塞进袖中——这是给太子的最后一份\"见面礼\"。
\"小姐!\"谢无尘的声音从码头方向传来。
他不知何时解了艘小船,船桨还滴着河水,玄色斗篷被烧了个洞,露出底下染血的中衣:\"巡防营的火把已经照到对岸了,再不走就来不及!\"
沈璃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余光瞥见几个残党正往她这边爬。
她反手摸出袖中银梭,手腕轻抖——那是阿爹用沈家第一单海外贸易的金箔打的,专破玄铁锁。
银梭划过半空时带起金芒,精准钉进最近那个暗卫的脚腕。
他惨叫着栽进火坑,其他残党立刻缩成一团,连头都不敢抬。
\"走。\"她走向谢无尘时,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焦味的热浪扑在脸上。
她望着逐渐被大火吞没的岛屿,突然想起前世今日,她正跪在绣楼里绣并蒂莲,林晚卿的丫鬟捧着绣球站在门口,说太子妃要\"赏\"她一段好姻缘。
那时她以为命运是根缠在脖子上的线,现在才知道,线的另一头,从来都攥在她自己手里。
小船划入河心时,岛屿已经烧成了个火团。
谢无尘放下船桨,任小船随波漂了片刻。
他望着沈璃被火光映得发亮的眼睛,忽然开口:\"小姐方才说'完成了使命',那下一世呢?\"
沈璃靠在船舷上,望着满天星子落在河水里,像撒了把碎金。
凰翼的热度早已退去,掌心只留一道淡金色的印记,像朵未开全的花。\"下一世...\"她轻声重复,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觉的柔软,\"愿我生在普通人家,阿爹在茶铺里算账,阿娘在院里晒梅干。
我学绣并蒂莲,不是为了讨好谁,只是因为喜欢。\"
谢无尘低头划动船桨,桨叶搅碎满河星光。
他的影子在水面上晃了晃,忽然道:\"其实...这一世也不晚。\"
沈璃转头看他。
他的发尾还滴着水,眼角有道新添的血痕,却笑得像那年在太子府书斋里,第一次替她藏起被撕碎的商策时那样——纯粹,明亮,像块没被染过的绢。
\"等太子倒了,\"他用船桨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通京的主河道。
过了那座石拱桥,再转三个弯,有间茶铺的梅干扣肉最是地道。\"
沈璃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晨雾不知何时漫了上来,将石拱桥的轮廓晕成淡墨。
她忽然想起前世最后一刻,她望着太子的背影想:原来恨比爱更耗人心血。
此刻她望着晨雾里的桥影,突然明白:原来放下恨,才能看见桥那边的人间烟火。
\"好。\"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进船里的灰烬,任它在掌心里化成细粉,\"等太子倒了,我们去吃梅干扣肉。\"
小船载着两个沾着烟火气的人,慢慢划入晨雾。
身后的火团渐渐缩小,最终融成天边一缕朝霞。
而在更遥远的东宫方向,晨钟正撞破薄雾,一声接一声,响得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