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光刚漫过海平面,将凤鸣洞外的礁石染成金红。
沈璃缩在崖边的灌木丛里,指尖掐着腰间那枚银哨,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
她能听见洞外传来的脚步声——萧昭的玄色皂靴碾过碎石的脆响,混着随行护卫甲胄的轻撞,像极了前世刑场刽子手磨斧的动静。
\"殿下,洞门开了。\"有护卫的声音传来。
沈璃眯起眼,透过枝叶缝隙看见萧昭抬手抚过洞壁的凤凰浮雕,晨雾里他眉峰微挑,竟带了几分志在必得的笑意。
他今日穿了玄色锦袍,腰间悬着那柄\"凤栖\"刀,刀鞘上的云纹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和前世他亲手将这柄刀捅进她心口时,一模一样。
\"都跟紧了。\"萧昭的声音里裹着春风般的温和,转身时袖角扫过洞壁,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洞门内的火把\"轰\"地燃亮。
沈璃看见他身后跟着六个护卫,其中两个腰间挂着羊皮囊——那里面该是装着祭祀用的酒,前世她被推进乞丐家那晚,林晚卿也让丫鬟提过这样的酒囊,说是要\"敬天\"。
等最后一个护卫的脚步消失在洞内,沈璃猛地捏紧银哨。
引线就藏在她脚边的土坑里,是用浸了桐油的麻绳搓的,此刻正\"滋滋\"地往洞口方向烧。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比前世被押上刑场时更清醒——那日她也这样听着心跳,想着或许刽子手拿刀的手会抖,可萧承璟站在观刑台上,连眼都没眨一下。
\"小姐。\"谢无尘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他不知何时蹲在她身侧,檀木佛珠在指节间转得飞快,\"洞后的暗渠已经用渔网堵死了,就算他们发现不对,游出去也得费半柱香。\"
沈璃点头,目光仍锁着洞口。
引线烧到洞门时,她看见洞内突然爆出一声惊呼:\"殿下!
洞门怎么关了?\"萧昭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带着惯常的从容:\"莫慌,许是机关年久失修。\"可他话音未落,洞门上方突然砸下一块巨石,\"轰\"地封死了出口——那是沈璃让人提前用牛筋绳吊在洞顶的,牛筋遇潮会松,算准了第七日晨雾最重时崩断。
洞内霎时乱作一团。
沈璃站起身,裙角沾着草叶上的露水,凉意顺着小腿爬进心口。
她摸出袖中那枚褪色的绣球,金线并蒂莲在晨光里泛着旧金,和前世林晚卿抛给她时一模一样。
那时她以为是姻缘,后来才知道,绣球里缝着的是沈家通敌的伪证,是林晚卿让人塞进她闺房的。
\"你们想要的凤凰,不是我。\"沈璃的声音混着海风撞进洞内,她走到洞门前,指尖叩了叩封死的巨石,\"是我亲手掀了这棋盘。\"
洞内传来刀剑出鞘的脆响,接着是萧昭的冷笑:\"沈姑娘好手段。\"他的脚步声逼近巨石,\"可你以为封了洞门就能困死我?
这洞后有暗河通海——\"
\"暗河的渔网结着铜铃,\"谢无尘突然开口,佛珠在掌心攥出红印,\"您若不信,不妨让护卫试试。\"
洞内霎时静了。
沈璃听见布料摩擦的声响,该是萧昭在擦刀。
她摸出火折子,引燃了脚边第二根引线——这根是通往洞顶的,上面绑着她让工匠连夜制的火药包。
引线烧到尽头时,\"砰\"的一声炸响,洞顶簌簌落石,有火星溅在萧昭的袍角上,他低咒一声,终于带了慌乱:\"沈璃!
你到底要什么?\"
\"要你怀里的东西。\"沈璃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前朝玉玺。\"
洞内死寂片刻,接着传来金属碰撞声。
沈璃看见巨石缝隙里漏出一线光,萧昭的手从缝里伸出来,掌心托着玉玺。
玉玺上的螭虎纹路在晨光里泛着青灰,和她前世在抄家清单上见过的描述分毫不差——那是林晚卿说沈家私藏的\"反贼信物\",后来证实是太子府的。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沈璃接过玉玺,指尖扣住底部的凹槽。
前世她被折磨到神志不清时,曾听林晚卿和萧承璟说过\"代王遗孤\"的秘密,那时她只当是疯话,直到在谢无尘找到的旧案卷里,看见萧昭的乳母在二十年前的口供:\"小公子眉心有朱砂痣,是代王殿下亲手点的。\"
她用力一掰,玉玺底部的暗格\"咔\"地弹开,一行小字在石缝漏出的光里显形:\"萧氏遗孤,代王传人。\"
萧昭的笑声从洞内传来,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释然:\"你早就在怀疑我。\"
\"从你拿出那枚绣球那一刻起。\"沈璃将玉玺揣进袖中,海风掀起她的鬓发,\"林晚卿抛绣球时用的是苏绣,针脚是顺时针走的;你给我的这枚,针脚却是逆时针——那是代王旧都的绣法。\"她顿了顿,望着洞外被海浪卷上岸的碎珊瑚,\"真正让我确定的是你对'凰翼遮天'的执着。
那根本不是预言,是代王当年为复辟写的密信,我在沈家旧宅的墙缝里找到了原件。\"
洞内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该是萧昭跌坐在地。
沈璃转身看向谢无尘,他正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文书,最上面一张被风掀起,露出半行墨迹——\"代王遗孤,凤归之局\"。
\"收队。\"沈璃拍了拍裙角的草屑,目光扫过洞外渐涨的潮水,\"把萧昭押回府里,我要亲自审他。\"
谢无尘应了一声,将文书拢进怀里。
沈璃望着他腰间晃动的檀木佛珠,突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姑娘,那本书......\"《凤录》还在她案头,银杏叶夹在\"凤归者\"那一页。
或许等审完萧昭,她该翻开看看——毕竟,真正的凤凰,才刚刚展开翅膀。
密室的烛火在谢无尘指尖打了个旋儿。
他蹲在积灰的檀木柜前,最后一摞文书被掀开时,袖口沾了半块霉斑——这是他在凤鸣洞暗室翻找的第七个柜子。
\"姑娘。\"他的声音突然发紧,食指按住泛黄的绢帛边缘,\"您来看。\"
沈璃正站在密室门口,望着两个护卫用铁链将萧昭押出去。
萧昭的玄色锦袍被洞顶落石划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绣着代王火凤纹的中衣,像道狰狞的伤疤。
听见谢无尘的唤声,她转身时裙角扫过地面,带起一缕浮尘,在烛火里飘成金粉。
绢帛展开的瞬间,沈璃的瞳孔缩了缩。
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谢无尘前日在代王府旧宅找到的,前朝女官的手札残页。
但此刻最下方多了段朱笔批注,墨迹浸得透,像是写的时候用了狠劲:\"所谓'凰翼遮天',不过是先皇后以凤血为引,用方士术法操控人心的骗局。
百年前她借凤凰之名敛权,终致朝纲崩裂,自己也被乱箭穿身。\"
谢无尘的拇指蹭过\"凤血\"二字,佛珠串在腕间勒出红痕:\"我前日在藏书阁查到,先皇后的凤冠里嵌着陨铁,能引动人心执念。
您...您重生那日,正是七月十五月圆夜,陨铁磁场最盛时。\"他喉结滚动,\"或许您以为的'重生',不过是陨铁让您的记忆在执念里循环。\"
沈璃的指尖轻轻搭在绢帛上。
前世刑场的血味突然涌进鼻腔——不是铁锈味,是甜腥的,像浸了蜜的梅子。
她想起重生那日攥着的银哨,哨身刻着的凤凰纹路,和先皇后凤冠上的陨铁花纹竟有三分相似。
\"所以林晚卿抛绣球、萧昭引我来凤鸣洞...\"她的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蛛丝,\"都是想借我的执念,让'凰翼遮天'的预言再演一遍?\"
谢无尘没有说话。
他知道答案在沈璃心里——从她发现绣球针脚不同时,从她在沈家旧宅找到代王密信时,她早就在怀疑这场局里藏着更大的局。
只是此刻真相摊开,像把钝刀,割开她心里那团烧了两世的火。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洞外海浪拍岸的声响。
沈璃望着烛火里晃动的影子,忽然笑了。
那笑不像从前的冷硬,倒像是春雪化在石缝里,带着点湿漉漉的软:\"我曾在刑场想,若能重来,定要让东宫血流成河。
可现在...\"她指尖抚过玉玺暗格里的\"代王遗孤\",\"原来我恨的不是萧承璟,不是林晚卿,是那个被仇恨困在轮回里的自己。\"
谢无尘抬起头。
他看见沈璃的眼尾还红着,可眉峰松了,像卸下副压了两世的甲胄。
\"将萧昭押回南洋商会。\"沈璃转身走向密室门口,海风卷着咸湿的气从门缝钻进来,吹乱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其余人等,一律遣散。\"她顿了顿,又补了句,\"给他们盘缠,就说...是我沈璃谢他们帮我掀过棋盘。\"
谢无尘应了声,转身去寻押解的护卫。
沈璃站在原地,望着萧昭被拖走的脚印——那行脚印混着血和沙,蜿蜒向洞外。
前世她也走过这样的路,从绣楼到乞丐房,从大牢到刑场,每一步都以为是终点,却原来是另一个轮回的起点。
暮色漫进凤鸣洞时,沈璃站在崖边。
她手里攥着那枚褪色的绣球,金线并蒂莲被她摸得发亮。
海风吹得她眼眶发酸,她忽然想起前世及笄那日,母亲在她发间插了朵珠花,说:\"阿璃要像海上的鸥鸟,飞得高了,就看不见脚下的浪。\"
\"母亲,\"她轻声说,\"我要做鸥鸟了。\"
绣球划出道弧线,落进翻涌的海里。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角,却比前世林晚卿抛来的那刻轻得多。
\"接下来,您要去哪儿?\"谢无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月白常服,檀木佛珠收进了袖中,只露出半截红绳。
沈璃转身。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和谢无尘的影子叠在礁石上,像两株在风里摇晃的芦苇。\"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她望着海平面上最后一缕金光,\"种点花,养只猫,或者...开家绣坊。\"她忽然笑了,\"或许还能教小孩子们绣并蒂莲——这次,是真的姻缘。\"
谢无尘低头笑了。
他看见沈璃发间的珍珠步摇在暮色里闪着微光,像极了二十年前,他在街头见过的,那个蹲在绣摊前数丝线的小姑娘。
夜幕降临时,归航的船鸣起了号角。
沈璃站在甲板上,望着凤鸣洞的方向逐渐被夜色吞没。
谢无尘抱来一卷文书,说是萧昭密室里没烧完的,最上面那页沾着血,写着\"凤录残卷\"。
\"要看看吗?\"谢无尘问。
沈璃接过,指尖触到纸页的刹那,海风掀起了最上面一页。
月光漏下来,她看见一行小字:\"凤归者,破局之人也。\"
船舱里的烛火在等她。
她裹紧披风走进去时,听见海浪拍打着船舷,像首没唱完的歌。
那卷文书被她轻轻放在案头,银杏叶从页间滑落,飘进月光里——那是谢无尘前日在代王府旧宅捡的,叶面上还留着半枚红漆指印,像朵开在时光里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