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帆吃满海风时,陈三的声音裹着咸湿潮气撞进沈璃耳中:\"姑娘,前头就是南洋密港了!\"
沈璃扶着船舷直起身子,目光掠过逐渐清晰的港口——本该插着南海水族图腾的桅杆上,此刻飘着绣金狼首旗,几个裹着兽皮的士兵正用长杆挑落最后一面褪色的商盟旗。
她指尖掐进掌心,前世沈家被抄时,府门外也飘着这样的狼旗,是太子借北狄之手立的威。
\"降帆。\"她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海面,\"谢大人,麻烦把商队的旧招牌找出来。\"
谢无尘正蹲在舱口擦剑,闻言抬眼:\"沈姑娘是要......\"
\"南洋七十二商盟里,南华商会的船三年前在胶州湾救过我爹。\"沈璃摸出腰间半块木牌,刻着\"南\"字的边角还留着焦痕,\"周掌柜的独子如今该在这港里当账房。\"她望着港口外巡弋的巡逻艇,嘴角扯出冷硬的弧度,\"他们要防的是前朝余孽,不是普通商队。\"
陈三已带着护院们开始卸舱,将成箱的丝绸重新码成杂色布料,又把沈璃的珊瑚簪子拔下来别在船娘鬓角。
谢无尘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将玄色斗篷换成月白衫子,袖中悄悄藏了把淬毒的银剪——那是沈家绣坊专用的裁衣剪,前世她用这把剪子划破过林晚卿的脸。
\"到岸了。\"
船底擦过礁石的声响让沈璃回神。
她踩着跳板上岸时,迎面撞上两个巡港兵。
为首的揪起她的衣袖:\"哪来的?\"
\"南华商会,运茶的。\"沈璃将木牌拍在对方掌心,另一只手摸出块碎银塞进他指缝,\"周账房该跟你们说过,这趟货要赶在潮汛前......\"
士兵的眼神松了松,突然又眯起眼:\"茶?
老子闻着怎么有股子香粉味?\"
沈璃心下一跳,却在抬头时笑出几分慌乱:\"军爷明鉴,这是顺道搭的胭脂,周掌柜的夫人爱用苏州的螺子黛......\"她余光瞥见远处有个青衫身影闪过,是谢无尘——他冲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行吧。\"士兵甩了甩木牌,\"进去找周账房验贴,误了时辰老子可不管。\"
沈璃攥着木牌往前走,鞋跟碾过被撕碎的商盟告示。
告示上\"前朝余孽沈氏\"几个字被踩得模糊,倒像她前世泼在刑场上的血。
周账房的账房设在港口第三间石屋,门帘刚掀开,沈璃就被拽了进去。\"我的小姑奶奶!\"周账房抹着额头的汗,\"您怎么这时候来?
北狄人三天前占了港,说是要清前朝余孽......\"他突然压低声音,\"方才我瞧见您船,特意让护院放的行,可那北狄将军说了,今夜要在'望海楼'摆庆功宴,所有商队头目都得去......\"
\"我去。\"沈璃打断他,\"布防图。\"
周账房一愣,随即从账本里抽出张皱巴巴的纸:\"后半夜换防,西码头有三艘战船,守船的是前朝来的死士......\"他突然顿住,盯着沈璃袖中露出的半截银剪,\"您......\"
\"我要那三艘船。\"沈璃将布防图折成小块塞进衣襟,\"周叔,当年我爹救您儿子时说过,沈家的债,沈家自己讨。\"
月上中天时,望海楼顶层飘出浓郁的酒香。
沈璃穿着周账房夫人的织金裙,端着青瓷酒坛站在主位前。
底下二十几个将领喝得面红耳赤,北狄将军拍着桌子大笑:\"沈代表,这酒叫什么?\"
\"百年陈酿,名唤'覆巢'。\"沈璃揭开泥封,酒气混着甜腥漫开——她今早往酒里掺了沈家秘传的\"百日焚心\",这毒要等酒过三巡才发作。
她举坛倒酒,琥珀色的液体溅在将军绣着狼头的衣襟上,\"敬将军,敬各位大人......\"她声音陡然冷下来,\"敬你们借前朝余孽之名,行谋逆之事的好手段。\"
将军的手刚碰到酒杯就僵住了。
他身后的副将突然呛咳起来,酒液从指缝漏到地上,滋滋腐蚀着青石板。
\"毒!\"有人吼了一嗓子。
沈璃退到窗边,看着将领们捂着喉咙踉跄。
那个北狄将军扑过来时,她旋身避开,银剑划破他的手腕:\"太子死了,你们的筹码也没了。\"她望着他瞳孔逐渐涣散,\"他早就算计着,用你们的命,给我这只'凤凰'添把火。\"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
沈璃掀起窗幔,看见谢无尘正从马厩方向跑来,腰间的铁剑沾着血。
他抬头与她对视,指了指西码头的方向——那里三艘战船的灯笼正在风中摇晃,像三团待燃的火。
\"陈三!\"沈璃对着楼下吹了声哨,早等在巷口的护院们立刻举着火把冲进来。
她摸出怀里的布防图,在烛火上点燃,火星溅落在酒坛碎片上,很快引燃了满地的酒液。
火势顺着木梁往上窜时,沈璃最后看了眼西码头。
战船的轮廓在火光里愈发清晰,船舷上刻着的双凤图腾,正随着浪涛轻轻摇晃——那是父亲临终前说的\"刻着双凤的船\",也是她复仇的最后一步棋。
\"走。\"她对谢无尘说,声音被火声吞没,\"去码头。\"
火势在望海楼顶端窜成赤龙时,沈璃的绣鞋已碾过西码头潮湿的青石板。
谢无尘的铁剑挑开最后一道锁链,战船\"轰\"地晃了晃,船舷上双凤图腾在火光里泛着冷光——这是父亲临终前用血手在她掌心画过的纹路,是前世刑场上她咬碎牙也没喊出口的秘密。
\"沈姑娘!\"陈三从船尾探出半张脸,额角划着道血痕,\"守船的死士把舱门锁了,说是要等北狄将军来验......\"话音未落,\"咔嚓\"一声,谢无尘的剑尖已捅进锁孔。
沈璃盯着锁眼里渗出的暗红,突然想起前世地牢里,林晚卿用金护甲挑开她指甲时的声响——那时她也以为,锁着的是希望。
舱门开的瞬间,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
沈璃摸出火折子,昏黄光晕里,整舱的玄铁箭簇闪着冷光,最上层木匣上,北狄狼首印与太子东宫暗纹重叠压着。
她指尖一颤,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谢无尘弯腰去捡,却在碰到木匣时顿住:\"这是......\"
\"前朝余孽私通外敌的罪证。\"沈璃蹲下身,指甲扣进匣缝,\"前世林晚卿说沈家通敌,用的就是这样的木匣。\"匣盖掀开的刹那,泛黄的密令纸页簌簌飘落,最上面一张赫然写着:\"着南洋密使,以双凤船为凭,招降沈氏遗孤。\"她喉间发紧,\"陛下难道真相信我是前朝遗孤?\"
谢无尘的指节抵在剑柄上,月光从舱窗漏进来,照得他眉峰冷硬:\"太子要您死,自然会往您身上泼脏水。
可这密令......\"他抽出一张纸,\"皇帝派使团来南洋的时间,比太子勾结北狄早了三个月。\"
沈璃突然笑了,笑声撞在舱壁上碎成几瓣:\"原来不止东宫要我死,连陛下都怕我这'前朝遗孤'掀翻他的江山。\"她抓起密令塞进怀里,转身时绣裙扫过满地箭簇,\"谢大人,您说,若让陛下亲眼看见,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谢无尘的铁剑在掌心转了个花,剑穗上的青玉珠子磕在船板上:\"伪造一份'前朝遗孤自白书',附上北狄将军的印鉴。
您猜,当陛下看到太子才是私通外敌的那个人......\"
\"好。\"沈璃打断他,从腰间解下沈家绣坊的银剪,\"陈三!\"
\"在!\"陈三带着两个护院冲进来,脸上血污未干。
\"把北狄将军的印鉴取来。\"沈璃用银剪挑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层绣着并蒂莲的肚兜——那是前世林晚卿送她的\"贺礼\",上面还沾着她被鞭打的血,\"用这个做纸。\"
陈三喉结动了动,转身出去时撞翻了箭簇箱。
谢无尘望着她指尖的银剪,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沈姑娘,这肚兜......\"
\"这是林晚卿的得意之作。\"沈璃反手握住银剪,剪断肚兜系带,\"她总说'女子当如并蒂莲,一生只傍一根茎',我偏要让她看看,这茎上爬满了毒。\"
密令伪造完成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沈璃将染血的\"自白书\"塞进信筒,递给快马队的头目:\"走海路到泉州,换八百里加急,务必在五日后送到御书房。\"头目翻身上马时,马蹄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裙角,像极了前世刑场上,沈家老管家最后泼在她脚边的那碗凉水。
深夜的甲板被月光浸得发白,沈璃扶着船舷,海风吹散她的发。
怀里的密令还带着体温,她摸出袖中那半块木牌——\"南\"字边角的焦痕,是前世她从火场里扒出来的,\"爹,您看,女儿终于摸到他们的命门了。\"
\"小姐。\"谢无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海风的咸涩,\"您真的不打算回头了吗?\"
沈璃没有转身。
她望着海面上破碎的月光,想起前世绣球砸中乞丐时,林晚卿躲在街角笑的模样;想起沈家满门抄斩时,太子骑在马上,玄色披风被血染红的模样;想起自己咽气前,最后摸到的那半块木牌,还带着爹掌心的温度。
\"回头?\"她轻声重复,从袖中取出那枚褪色的绣球——是前世林晚卿命人塞给她的,绣着并蒂莲的丝线早已磨断,\"前世我捧着它,以为是姻缘,是救命稻草。\"她松开手,绣球坠进海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睫毛,\"这一世,我要做掀翻船的浪。\"
谢无尘望着她的背影,月光在她发间镀了层银。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快马队该到泉州了。\"
沈璃望着绣球消失的地方,海平线尽头泛起微光。
她知道,五日后的御书房里,会有个小太监捧着信筒跪下去;她知道,皇帝翻开\"自白书\"时,茶盏会摔在地上;她知道,林晚卿的并蒂莲,就要开在油锅上了。
\"起锚。\"她转身走向船舱,裙角扫过谢无尘的剑尖,\"回京城。\"
海风吹动船帆,\"哗啦\"一声响。
远处传来鸥鸟的长鸣,像是谁在云里喊了句:\"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