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卿把茶盏砸在门框上时,青瓷碎片正擦着崔嬷嬷鬓角飞过。
\"主母!\"老嬷嬷踉跄着去扶她发颤的胳膊,触到那片冷得像冰的肌肤,喉头泛起酸意——不过是三日前在沈璃的香会上,主母闻了那缕奇香便突然捂着头尖叫,说什么\"血浸透了绣鞋\",惊得满座贵女花容失色。
如今京中茶楼的说书人都编了新话本,说太子妃被狐仙索命,连西市卖糖人的老张都在吆喝:\"买糖人送太子妃发疯图喽!\"
\"那些长舌妇......\"林晚卿指甲掐进崔嬷嬷手背,眼尾泛红,\"昨日我让阿玉去同春楼堵嘴,结果掌柜的拍着桌子说'要封我的口?
除非太子殿下亲自来'!\"她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好个太子殿下......他昨日宿在惠宁殿,连问都没问我一句!\"
崔嬷嬷不敢接话。
她望着主母发间歪了的点翠步摇,想起昨夜在太子书房窥见的那幕——萧承璟捏着张匿名信,烛火映得他眉峰冷硬如刀,案头还摊着幅画像:林晚卿身着素色褙子,正与个留着络腮胡的胡商在码头栈房说话,背景里隐约能看见\"北戎\"二字的旗子。
\"嬷嬷。\"林晚卿突然松开手,转身盯着妆镜里的自己。
镜中女子眼周泛青,哪还有半分往日\"京城第一贤德\"的模样?
她抓起妆匣里的螺子黛,重重画了道眉,\"去库房取那盒月桂香,我要亲自给殿下送......\"
\"主母!\"崔嬷嬷突然拔高声音,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太医院王医正说您近日不宜沾香。\"她攥紧袖口,那里还揣着今日清晨在院外捡到的信——字迹歪歪扭扭,写着\"太子妃北境密会胡商,证据在城南破庙第三块青石板下\"。
林晚卿的手顿在半空。
她望着崔嬷嬷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前世沈璃咽气前的眼睛——那时她以为那是仇恨,如今才惊觉,那分明是胜券在握的冷光。
与此同时,太子东宫的偏殿里,萧承璟将匿名信折成方胜,指节抵着案几轻叩。
\"殿下,\"幕僚陈砚垂首,\"户部查了三个月的账,确实有三笔共计二十万两的银钱,从东宫私库经扬州盐商之手,转去了北境的'鸿兴布庄'。
更巧的是......\"他翻开随身携带的账本,\"鸿兴布庄去年冬天往京城运了三车货物,报关单上写的是棉布,可守城卫说那车轱辘压出来的痕迹,比寻常布料重三倍。\"
萧承璟捏着画像的指尖泛白。
画里林晚卿的笑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她每次说\"我帮你打点好了\"时的笑,甜得发腻,却总让他想起北境飘雪的夜晚,想起胡商递来的密信里那句\"太子妃说,只要二十万两,北戎铁骑可助您提前登基\"。
\"继续查。\"他将画像投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炸开,\"但别让太子妃察觉。\"
陈砚领命退下时,瞥见殿下案头的《孙子兵法》被翻到\"用间篇\",墨迹未干的批注刺得他心头一跳:\"最善谋者,必用敌之亲信。\"
此时,城南的竹音阁里,沈璃正望着窗外的雨。
苏婉儿的伞在廊下滴着水,她绞着帕子坐在茶案前,喉结动了动:\"沈姑娘,我本不该说的......可那日在香会,您点的'惊鸿'香让我想起三年前。\"她压低声音,\"那年林姐姐说要去泰山还愿,可我在驿站撞见过她——她穿的不是素裙,是北戎女子的回鹘装,怀里还抱着个檀木匣,说那是'复国的关键'。\"
\"复国?\"沈璃倒茶的手微颤,青瓷盏与茶船相碰,发出清脆的响。
她想起前世沈家被抄时,官兵在父亲书房搜出的\"通敌信件\",笔迹与林晚卿的小楷如出一辙;想起太子登基前夜,北戎骑兵突然叩关,而萧承璟的诏书里写着\"联北戎以平内乱\"。
原来不是巧合,是林晚卿早就在铺网。
\"沈姑娘?\"苏婉儿见她盯着茶盏里的涟漪出神,\"您......\"
\"我没事。\"沈璃抬眼时,眼尾朱砂痣在烛火下晃了晃,像一滴凝而不落的血,\"苏姑娘可知那檀木匣里装的是什么?\"
苏婉儿摇头:\"但我闻过那味道。\"她闭了闭眼,\"像松脂混着铁锈,后来林姐姐调的'同心香'里也有这味——您知道的,那香太子殿下最爱,说闻着便想起'共赴黄泉的深情'。\"
沈璃捏着茶盏的指节发白。
前世她被囚在柴房时,每日都要闻着这\"同心香\"被鞭笞,林晚卿站在廊下笑:\"这香是我特意为你调的,让你到了地府,都记得是我送你上路。\"原来那不是单纯的折磨,是林晚卿在测试香料的毒性,在为她的\"复国\"计划铺路。
雨不知何时停了。
竹影在窗纸上摇晃,像无数只手在书写秘密。
沈璃望着案头新调的香方,\"沉水香三钱,乳香二钱,再加半钱......\"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前世断气前没来得及宣泄的狠戾,\"林妹妹不是最爱'同心'么?
这一世,我便送她个'同穴'。\"
次日清晨,沈璃对着铜镜点好朱砂痣。
她捧着新制的锦盒站在东宫门前,看宫娥通报时,指尖轻轻抚过盒上云纹——这盒里的\"解语香\",前调是林晚卿最爱的茉莉,中调藏着北戎松脂的苦,后调......她望着宫门前的石狮子,眼里泛起冷光,后调该是血的甜。
\"沈姑娘请。\"宫娥掀开朱漆门帘,\"太子妃娘娘在暖阁等您。\"
沈璃提着裙裾往里走,耳尖听见檐角铜铃轻响——像极了前世刑场上,刽子手提刀时,脚链碰撞的声音。
这一次,她要让那铃声,成为东宫的丧钟。
暖阁里的鎏金兽首香炉正吐着淡白烟雾,沈璃的指尖在锦盒云纹上轻轻一叩,盒盖\"咔嗒\"弹开。
林晚卿盯着那撮浅鹅黄的香粉,喉间泛起昨夜茶盏碎片割过门框的刺响——三日前香会上那缕奇香,此刻正从这锦盒里散出若有若无的茉莉甜,像极了她从前最爱的\"同心香\"前调。
\"娘娘近日为东宫劳心,这'解语香'最是安神。\"沈璃垂眸时,眼尾朱砂痣被烛火揉成一团血雾,\"我昨日在香谱里翻到,茉莉配甘松能宁心,特意调了这一炉。\"
林晚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沈璃袖中露出的半截葱绿绣线——那是沈家绣坊独有的\"缠枝莲\"针法,前世她就是用这绣样做局,说沈家私藏北戎绣娘,才让皇帝动了杀心。\"崔嬷嬷。\"她突然开口,声音比炉灰还冷,\"你试。\"
崔嬷嬷的手在袖中蜷了蜷。
她上前半步,银簪挑起一点香粉凑到鼻尖——松脂的苦混着茉莉的甜,像极了那日在驿站闻到的味道。
老嬷嬷喉头发紧,却还是将香粉撒进铜制试香盘,火折子\"滋啦\"一声窜起蓝焰。
烟雾腾起时,她盯着香灰落下的轨迹:顺时针打了三个旋——这是无毒的吉兆。
\"主母,无碍。\"崔嬷嬷退后半步,鬓角的银饰在暖阁里泛着冷光。
林晚卿的指节抵着案几,直到沈璃的裙角扫过门槛才敢松劲。
她抓起锦盒往妆台一丢,香粉撒出半盒,在螺子黛旁洇开片鹅黄。\"去把炭盆搬近些。\"她对着铜镜理鬓发,镜中自己的眼尾还留着昨夜未褪的青,\"本宫要......要亲自点这香。\"
是夜,东宫寝殿的纱帐被夜风吹得翻卷。
林晚卿蜷在锦被里,看着炭盆中\"解语香\"腾起的烟雾在帐顶凝成模糊的影子——那是沈璃前世断气前的脸,嘴角挂着血,眼睛却亮得骇人。
她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耳边突然响起北境的风声,夹杂着胡商的笑声:\"太子妃说,等那尊佛出世,北戎铁骑就能踏平......\"
\"不!\"她掀翻床头的茶盏,青瓷碎片扎进脚背,血腥味混着燃尽的香灰漫进鼻腔。
窗外更漏敲过三更,林晚卿望着帐顶晃动的树影,突然想起前世沈璃咽气前说的话:\"你以为你是谁?\"那时她只当是濒死疯话,此刻却像根针,扎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次晨,萧承璟掀帘而入时,正见林晚卿站在廊下,发丝散乱地黏在额角。
她攥着他的衣袖,眼尾泛红:\"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殿外的鹦鹉被惊得扑棱棱乱飞。
萧承璟望着她眼底的血丝,想起昨夜陈砚送来的密报——鸿兴布庄的货船在渤海湾被截,舱底挖出的不是棉布,是北戎打造的精铁箭头。\"卿卿近日操劳。\"他抽回手,用袖角擦了擦被她攥皱的衣襟,\"太医院新制的宁神丸,让崔嬷嬷每日送两丸来。\"
林晚卿的指甲陷进掌心。
她望着萧承璟转身时腰间晃动的玉牌——那是太子的信物,前世他就是举着这玉牌,说\"沈家通敌,朕也保不得\"。\"殿下......\"她声音发颤,却见萧承璟已走到门槛处,玄色蟒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当夜,崔嬷嬷裹着灰布斗篷出了东宫角门。
她贴着墙根往城西走,靴底碾过落叶的声响让她心跳如鼓——主母昨日失言后,她在太子书房外听见陈砚说\"查太子妃的来历\",这才冒险来见旧部。
城西客栈的灯笼在巷口摇晃,她刚要掀帘,后背突然抵上硬邦邦的刀柄。
\"崔妈妈这是要去哪儿?\"
熟悉的女声让崔嬷嬷浑身冰凉。
她转头时,正见沈璃倚在墙角,月白斗篷上落着几片银杏叶,身后站着四个劲装汉子。\"沈姑娘......\"她声音发涩,\"老奴去给主母求平安符......\"
\"平安符?\"沈璃抬手,阿竹立刻从崔嬷嬷怀里搜出个油皮纸包。
她捏着纸包退到灯笼下,展开的瞬间,一行墨字刺痛眼睛:\"复国宝藏藏于云州枯井,百年棋局待佛子归。\"
\"佛子?\"沈璃望着纸上的北戎文字,想起前世林晚卿总说\"我本不该来这乱世\",想起苏婉儿说的\"复国\"二字,突然笑出声,\"原来你们等的是从现代来的'佛子'?
可惜......\"她将纸包揣进袖中,眼尾朱砂痣在夜色里格外醒目,\"这局,该换执棋人了。\"
崔嬷嬷的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她望着沈璃身后的汉子架起自己,听着他们说\"送到城西别苑\",突然想起今日清晨在院外捡到的信——那字迹歪歪扭扭的匿名信,原来不是巧合。
沈璃望着崔嬷嬷被押上马车,车帘放下的瞬间,她摸了摸袖中硬邦邦的纸包。
巷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里,她看见阿竹在墙角打了个手势——那是\"人已入密室\"的暗号。
\"去库房取三盏长明灯。\"她对阿竹轻声道,\"崔嬷嬷怕黑,得让她在密室里......慢慢想。\"
更漏敲过五更时,东宫寝殿的炭盆里,\"解语香\"的余烬正缓缓熄灭。
林晚卿缩在锦被里,听着窗外传来隐约的马蹄声,突然想起前世沈璃断气前的冷笑——那时她不懂,此刻却突然明白:那不是仇恨,是猎人看猎物落网时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