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的牛皮靴刚踩上白盐池的盐壳,后槽牙就被咸涩的风顶得发酸。
这是他第三次穿越这片死亡之地。三年前跟着阿月的商队跑丝路时,老驼工说过,白盐池的盐壳底下埋着上百支商队的骨头 —— 风大时能听见驼铃响,那是冤魂在找回家的路。
“头车停!” 他抬手喊。
最前面的骆驼打了个响鼻,前蹄在盐壳上划出半寸深的白痕。陈五弯腰,指尖蘸了蘸盐粒,放在舌尖 —— 苦的。正常的盐池该带点回甘,这味儿不对。
“李昭。” 他转头,“让毒刺带三个人去左边盐山探路,老茶商查驼队的盐袋,阿依古丽给骆驼灌防咳药。”
李昭的唐刀在鞘中轻磕两下,算是应了。这位甜州破阵营的幸存者,此刻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羊皮袄,腰间别着块磨得发亮的唐镜 —— 那是他阿爹的遗物,说能照见狼的眼睛。
陈五望着队伍。三十峰骆驼驮着甜州的精铁、青鬃部的羊毛,还有半车阿依古丽采的雪上一枝蒿,这是他们要带去中原换农具的本钱。甜南缩在老茶商的驼篓里,小脑袋裹着阿月的旧围巾,正用陶片在盐壳上画歪歪扭扭的狼。
“陈当家,盐袋没问题。” 老茶商抹了把脸上的盐霜,“就是... 信鸽笼的门扣松了。” 他指了指第三峰骆驼背上的竹笼,“今早喂鸽食时还紧着,这会儿自己开了条缝。”
陈五的瞳孔缩了缩。那是他特意让人用铜钉钉死的信鸽笼,防的就是路上被人做手脚。他摸出火折子,凑近笼门 —— 缝隙边缘有新鲜的划痕,像刀尖挑的。
“沙暴要来了。” 李昭的声音从盐山方向传来。
陈五抬头。西边的天际线正翻涌着黄褐色的云墙,风里卷着细盐粒,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瓷片。他数了数风向:东南风转西北风,这是白盐池沙暴的前兆,会把鬼门峡的狭道灌成死胡同。
“老匠头!” 他扯开嗓子喊,“去北坡!按咱们埋的记号点火!”
老匠头是甜州的烧窑匠,此刻正蹲在骆驼旁修坏了的驮架。听见喊话,他拍了拍腰间的牛皮袋 —— 里面装着晒干的胡杨枝,浸过骆驼油,用草绳捆成了火把。“得嘞!” 他应了声,带着两个精壮小伙往盐山北坡跑,靴底碾碎盐壳的声音像炒豆子。
“毒刺!” 陈五转向那个总叼着三棱刺的瘦高个,“带破阵营的兄弟护着驼队中间,看见骑马的就扎马腿!”
毒刺把刺尖在靴底蹭了蹭,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痒:“陈哥放心,保准让柔然人骑不成马。”
李昭走到陈五身边,唐镜在他掌心反着光:“你早料到会遇劫?”
“阿月说过,白盐池的狼不看月亮,看商队的盐袋子。” 陈五摸了摸腰间的甜灯,金砂在灯身里缓缓流动,“再说了,咱们带的甜州精铁,够买半座柔然王庭的帐篷。”
沙暴的呼啸声近了。陈五能听见盐粒打在骆驼背上的 “沙沙” 声,像有人在撒麸子。他拽了拽甜南的围巾,小丫头正趴在驼篓边,用陶片戳盐壳:“囡囡,等会儿阿爹喊跑,你就抱紧老茶商的腰,闭紧眼睛,知道吗?”
“知道啦!” 甜南举了举陶片,“阿娘的小狼会保护我!”
陈五喉咙发紧。他转身时,风卷着盐粒扑进眼睛,辣得他直眨眼 —— 正好挡住了要掉下来的泪。
“游骑!” 毒刺的喊声响彻盐池。
陈五抬头。三百骑黑甲骑兵正从盐山后涌出,马首挂着狼头幡,鞍鞯绣着柔然的金鹰纹。为首的骑士摘下面罩,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像条爬在脸上的蜈蚣。他手里的骨弓拉得满月,箭头淬着蓝汪汪的毒:“康记商队?交出血盐和甜灯,饶你们全尸!”
陈五的心往下一沉。“甜灯” 是他和李昭的秘密,连商队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扫了眼队伍 —— 账房老孙正缩在驼篓后,手里攥着块蓝布,和柔然骑兵鞍鞯的颜色分毫不差。
“点火!” 他大喊。
盐山北坡腾起冲天火光。老匠头的火把刚触到胡杨枝,浸过骆驼油的干柴就 “轰” 地炸了。浓烟裹着盐粒,像团黄色的云,顺着西北风向鬼门峡涌去。柔然骑兵的马惊了,前蹄扬起,把骑手甩得人仰马翻。刀疤骑士的箭射偏了,擦着陈五的耳尖钉进盐壳,溅起一片白尘。
“冲峡口!跟着甜灯的光!” 陈五抽出短刀,刀尖挑亮甜灯的金砂。金色的光像条活的龙,穿透浓烟,在盐壳上划出条清晰的路。
商队的骆驼踩着金砂的指引,跌跌撞撞往鬼门峡挤。老茶商的驼铃被他拽得乱响,甜南的尖叫混着骆驼的嘶鸣,像首混乱的歌。李昭的唐刀劈翻三个骑兵,刀身上的 “破阵” 二字被血染红,在浓烟里闪着冷光。
“陈五!你以为烧了胡杨就能逃?” 刀疤骑士的声音从浓烟里传来,“老子的信鸽早飞了!”
陈五的后颈起了鸡皮疙瘩。他望向信鸽笼 —— 笼门大敞着,里面空荡荡的。系统提示音在脑子里炸响(注:此处可根据设定调整,若不需要系统可改为 “他突然想起”):“宿主发现异常:信鸽放飞时间与沙暴预警吻合,内鬼存在。”
“老茶商!” 他拽住老茶商的袖子,“今天早上谁碰过信鸽?”
老茶商的胡子上沾着盐粒,抖得像筛糠:“是... 是孙账房,说要给高昌分号传账本。”
陈五望着老孙的背影。那老头正攥着蓝布往骆驼肚子里塞,动作快得像只偷油的耗子。
沙暴的风力弱了些。陈五数了数商队人数:少了三个驼夫,两个被毒刺的三棱刺扎中马腿的骑兵还在地上滚,刀疤骑士带着残兵退到盐山后,骂声被风撕成碎片。
“收队!” 他喊,“出了白盐池,扎营!”
李昭擦了擦刀上的血,唐镜在他掌心反着光:“损失了两峰骆驼,盐袋少了五袋。”
“是老孙拿的。” 陈五说,“他要给柔然人交差。”
李昭挑眉:“你早知道?”
“从信鸽笼的划痕开始。” 陈五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老孙总说自己不认路,可每次扎营都选上风处 —— 柔然人能找到咱们,靠的不是马蹄印,是风里的盐味。”
李昭笑了,把唐刀往地上一插:“老陈,你比我阿爹当年还精。”
陈五望着队伍末尾的老孙。那老头正低头捆骆驼的驮绳,背影像根风中的芦苇。他摸了摸甜灯,金砂在老孙的方向闪了闪 —— 像在说,别急,账晚不了。
白盐池的风还在刮。商队的驼铃重新响起来,甜南的陶片在她手里闪着光,映出阿月银镯子的影子。陈五踢了踢马腹,枣红马踩着盐壳往前走,蹄印里很快填满了盐粒,像被谁故意抹掉了痕迹。
前面的鬼门峡越来越近。陈五望着峡口的盐山,突然想起阿月说过的话:“白盐池的盐壳底下,埋的不只是骨头,还有秘密。”
他摸了摸怀里的甜灯,金砂突然烫得他掌心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