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的风比陈五想象中更凶。
商队刚拐过第一道石梁,风就裹着沙砾劈头盖脸砸下来。两侧的崖壁像被刀削过,最高的那座顶上还嵌着半截骆驼骨架 —— 不知是哪年商队的遗物。康屠何勒住骆驼,冲陈五喊:\"汉儿,这峡口邪性!我去年过的时候,崖壁上还没这么多箭孔!\"
陈五眯眼望去。赭红色的崖壁上,密密麻麻的小孔像蜂窝,确实是箭簇长期撞击留下的。他摸了摸腰间的鱼符,突然觉得那铜片发烫 —— 自从进了峡口,这东西就不对劲,刚才在玉门关还凉丝丝的,现在烫得能烙饼。
\"张队!\" 走在最前的府兵小伍打马回来,\"前面有堆篝火,灰还是热的!\"
领队张彪拍了拍腰间的横刀。这人身量高大,左脸有道刀疤,是李守忠特意拨给商队的 \"精锐\":\"马贼早跑了,怕个球!都跟上,日头偏西前出峡!\"
陈五没说话。他跳下马,蹲在篝火堆旁。灰烬里有半块羊骨,骨头上的肉被啃得干干净净 —— 是草原人的吃法,用小刀削着吃,不像马贼那样生吞。他又摸了摸地面,沙里埋着半截狼毛,油光水滑的,不是野狼的。
\"阿月,\" 他低声道,\"把豆豆和招娣抱进驼轿,用毡毯裹严实。\"
阿月的手一抖。她跟着陈五走了半年,早学会看他的 \"暗号\":\"老周,你守着驼轿!\"
老周攥着根烧火棍,把两个小丫头推进骆驼背上的木轿,又用麻绳把轿帘捆了三道。陈五抬头看天 —— 峡口的天只剩一条缝,像被崖壁掐住的蓝布带。日头正往西边坠,把影子拉得老长,照见崖顶有几株歪脖子树,枝叶动得太齐整 —— 不像自然风刮的。
\"有埋伏!\" 陈五吼了一嗓子,\"散开!\"
话音未落,崖顶响起箭哨。成百支羽箭像暴雨砸下来,有支擦着陈五的耳朵飞过,钉进骆驼屁股。骆驼惊了,原地转圈,驼轿上的麻绳 \"咔\" 地崩断。豆豆的哭声混着招娣的尖叫,从轿里传出来。
\"保护驼轿!\" 康屠何的弯刀划开三道弧光,砍落三支箭。张彪却突然拨转马头,往峡口外跑:\"撤!马贼太多,保不住了!\"
陈五的血往头上涌。他早该想到 —— 张彪的刀疤是新的,根本不是李守忠的旧部。他抄起马背上的面袋,冲老周喊:\"倒碱面!\"
老周反应极快,抓起面袋就往空中扬。碱面混着砂砾飞起来,崖顶的弓箭手被迷了眼,箭射得东倒西歪。陈五趁机冲到驼轿前,把两个小丫头抱出来,塞进崖壁的石缝里:\"别怕,张郎在!\"
\"汉儿!\" 康屠何的声音带着血沫,他的左肩中了箭,正挥刀砍翻两个从崖顶滑下来的马贼。那些马贼穿着羊皮坎肩,胸口绣着狼头 —— 正是绑架豆豆的柔然铁弗部!
\"是铁弗部的 ' 飞狼骑 '!\" 康屠何吐了口血,\"他们能从悬崖溜索下来,比马贼狠十倍!\"
陈五的脑子转得飞快。他看见商队的盐车停在峡口中间,突然喊:\"老周,把盐包堆成墙!阿月,拿火折子!\"
老周扛起盐包就跑。盐是块垒状的,堆起来比沙袋还结实。阿月点燃火折子,陈五抓了把碱面撒在火上 —— 前世做实验时学的,碱面遇火会腾起黄烟,能当信号。
黄烟腾起来的瞬间,崖顶传来呼喝声。陈五抬头,看见为首的马贼头目戴着金狼头冠,手里拎着带血的马刀:\"汉人!交出发面的法子,饶你全尸!\"
\"做梦!\" 陈五把豆豆塞进阿月怀里,\"带她们往后撤,我断后!\"
金狼头抽出短弓,一箭射向豆豆。陈五扑过去,箭擦着他的右肋扎进沙里。血立刻洇湿了衣襟,他却笑了:\"来啊!老子的馒头,你们学不会!\"
金狼头的脸扭曲了。他挥了挥手,更多马贼从崖顶滑下来,手里的刀映着夕阳,像一片流动的血。陈五摸了摸腰间的鱼符 —— 那铜片烫得几乎要烧穿衣服,他鬼使神差地把鱼符按在地上。
怪事发生了。沙粒突然开始震动,石缝里渗出暗黄色的水,眨眼间漫过脚面。金狼头的马贼们惊呼起来,他们的溜索 \"咔\" 地绷断,几个马贼摔进水里,挣扎着喊:\"水!峡里出水了!\"
陈五也懵了。他记得地理课讲过,黑风峡地下有古河道,但鱼符按下去才出水,这绝不是巧合。他突然想起李守忠的主簿说的 \"太武帝亲赐鱼符\"—— 难道这鱼符是块 \"地脉令\",能引动地下水?
\"汉儿!\" 康屠何砍翻最后一个马贼,\"水涨了!快撤!\"
陈五抱起豆豆,拽着阿月往峡口外跑。水涨得比人快,眨眼间漫到腰间,把盐车、骆驼全冲得东倒西歪。金狼头在水里扑腾,他的金冠被冲走了,露出头顶的秃疮:\"汉人!我铁弗部不会放过你!\"
商队的人连滚带爬逃出峡口。陈五回头望,黑风峡已经成了条浑浊的河,金狼头的喊叫声被水声吞没。阿月给他包扎伤口,手直发抖:\"张郎,你... 你刚才按鱼符,水就来了?\"
陈五没说话。他盯着鱼符,铜面上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纹,像条小蛇。老周凑过来,怀里抱着招娣,小丫头的脸被碱面染得发白,却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张郎,盐车全冲没了。\"
康屠何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盐没了能再赚,人没事就行。\" 他看了眼张彪的尸体 —— 那家伙跑没多远,被马贼的箭射穿了后心,脸上还挂着惊恐的笑,\"李守忠的人里有内鬼,早被铁弗部买通了。\"
陈五摸了摸豆豆的头。小丫头哭累了,在他怀里睡得正香,手指还勾着他的衣襟。阿月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刚才我以为... 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傻话。\" 陈五扯了扯她的发辫,\"我还等着吃你蒸的馒头呢。\"
当晚,商队在峡口外扎营。康屠何架起篝火,烤了只剩下的羊。陈五的伤口疼得厉害,却不肯躺下,蹲在火边用树枝画地图:\"前面是沙州,有座莫高窟,里面住了些中原逃过来的僧人,会制香,说不定能换点盘缠。\"
老周把招娣哄睡,凑过来:\"张郎,那鱼符... 真能引水?\"
陈五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实话:\"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巧合,也可能... 这鱼符有来头。\"
康屠何扔过来块羊腿:\"来头大了好!咱商队以后就跟着你,你指哪儿,咱们打哪儿!\"
阿月端着碗羊奶过来,碗底沉着块馒头:\"吃点,伤口好得快。\"
陈五接过碗,馒头还是热的。他咬了口,眼泪突然涌出来 —— 是阿月的手艺,碱面放多了点,有点苦,但比前世实验室的冷馒头香一万倍。
后半夜,陈五被尿憋醒。他摸黑出帐篷,看见阿月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他的鱼符,在月光下翻来覆去看。
\"好看吗?\" 他轻声问。
阿月吓了一跳,鱼符掉在地上:\"对不住,我... 我就是好奇。\"
陈五捡起鱼符,铜面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我从老家带出来的,可能是我爹的。\" 他没说穿越的事,怕吓着她,\"阿月,你恨这乱世吗?\"
阿月想了想:\"恨过。我娘被马贼杀了,我爹卖了我换粮食。可自从跟了你... 我觉得,只要有想护着的人,乱世也能过出暖乎气。\"
陈五的喉咙发紧。他想起阿月第一次见他时,缩在骆驼后面,眼睛肿得像桃子。现在她的手还是粗糙,但会给豆豆缝肚兜,会在他受伤时掉眼泪。
\"阿月,\" 他说,\"等安定了,我想娶你。\"
阿月的脸在篝火里烧得通红。她低头搓着衣角,声音轻得像风:\"我... 我得先学会蒸馒头,不能让你饿肚子。\"
陈五笑了。他把鱼符塞进她手里:\"这符给你,以后你护着它,我护着你。\"
第二天,商队继续上路。陈五骑在骆驼上,阿月坐在他身后,抱着豆豆。老周和康屠何走在前面,招娣骑在老周脖子上,举着根草棍当马鞭子。
风还是很大,但没了沙暴。陈五望着远处的沙山,突然觉得,这乱世像块发面 —— 看着硬邦邦的,只要有耐心,总能揉出软乎乎的馒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