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爬出灌木丛,继续赶路,这次几乎是小跑。天空中乌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预示着暴雨将至。
五点半,雨终于下了起来,先是零星的雨点,很快变成倾盆大雨。水流顺着山坡冲刷而下,山路变得异常湿滑。队伍艰难前行,每个人都浑身湿透,衣服贴在身上,沉重不堪。
走在队尾的一对中年夫妇明显吃力,女人气喘吁吁,脸色发白,男人不停地搀扶她,但速度越来越慢,与队伍的距离越拉越大。
\"快点!别掉队!\"阿坤回头喝斥,声音里带着不耐烦。
女人努力加快步伐,却在一个陡坡上不慎滑倒,一声惨叫,顺着湿滑的山坡滚下十几米,一条腿卡在两块岩石之间。
\"救命!我的腿断了!\"她的哭喊声在雨中格外凄厉。
男人立刻冲下去,跪在她身边,惊惶失措:\"老婆!老婆你怎么样?\"
阿坤站在原地观望了几秒,脸上没有丝毫怜悯:\"没用的东西,拖累大家。\"转身对其他人喊道,\"都走,不等她!一个拖累全部,都得玩完!留下的自己想办法,别怪老子心狠!\"
男人爬上来拉住阿坤的裤腿,跪在泥水中哀求:\"求求你,帮帮我老婆,我们付了双倍的钱...\"
阿坤一脚踹开他:\"滚一边去!要留下陪她你就留下,别他妈耽误大家的赶路\"
\"不能这样,她会死的!\"男人哭喊着。
阿坤脸色一变,掏出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你他妈再吱声,老子先宰了你!在这行十几年,死在路上的没一百也有八十,识相的赶紧跟上,不想死就别磨蹭!\"
最终,那对夫妇被留在了山坡上,女人的哭声在雨中渐行渐远,直至听不见。队伍沉默地前行,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同样的恐惧——那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天亮时分,雨势稍缓,队伍终于抵达了一片开阔地带。远处,一条湍急的小溪在雨中奔流,溪水浑浊,夹杂着枯枝败叶。
\"那就是界河。\"阿坤指着小溪,\"过了那条水沟,就是越南地界了。\"
我仔细观察四周:溪边的乱石堆旁停着一辆破旧的农用三轮车,黄色的车身已经锈迹斑斑;车旁站着三个皮肤黝黑的当地人,身材矮小精瘦,穿着肮脏的背心短裤,腰间别着砍刀,一副悍匪模样。
他们正往三轮车上装载某种\"货物\"——七八个年轻女孩,裹着红色塑料雨衣,蜷缩在车厢里,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塑料牌子,上面写着号码。
\"那是什么?\"队伍中一个年轻人小声问,声音颤抖。
\"上好的越南鸡,送去按摩店的。\"阿坤冷笑一声,眼神凶狠,\"少管闲事,多管闲事的人,活不长。\"
我沉默不语,但心中已经将这一幕深深刻入记忆。这不仅是偷渡,更是赤裸裸的人口贩卖,而且已经形成了一条成熟的产业链。
队伍沿着溪边寻找浅滩。阿坤脱下鞋子和外套,示意大家跟着他涉水而过。冰冷的溪水没过膝盖,湍急的水流几乎让人站不稳。我死死抓住前面人的衣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被急流冲走。
\"往左走!那边水浅!\"阿坤站在河中央指挥,声音被流水声淹没了大半。
好不容易爬上对岸,浑身湿透,衣服沉重得像灌了铅。队伍停下来短暂休整,啃着湿漉漉的饼干和方便面。阿坤拿出个旧式收音机,调到一个特定频率,听了一会儿,脸色稍缓。
\"过了河,还得走一天才能到镇上。\"他说,\"今晚在山里过夜,明天中午到老街,然后坐车去河内。\"
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蒸腾起一片白雾。烟雾缭绕中,阿坤拿出一瓶白酒,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脸很快涨得通红。
\"老子送了十几年的'猪仔',什么没见过。\"他突然开口,眼睛因酒精而显得通红,\"运气好的,到了河内能找份活干,好好过日子;运气不好的,就跟上批一样,被骗去柬埔寨电子厂,日子比坐牢还难过。\"
那个问过\"货物\"的年轻人又忍不住开口:\"不是来越南吗?怎么会到柬埔寨去?\"
阿坤灌了口酒,冷笑一声:\"蠢货,被卖过去的,一个能卖一万多。那边干的活根本不是什么电子厂,是诈骗窝点,天天打电话骗人。不干活的,先打断腿,再把肾摘了卖掉,剩下的丢到湄公河里喂鱼。\"
队伍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
阿坤又灌了口酒,眼神忽明忽暗:\"你们以为过了河就安全了?告诉你们,过了河,命就不是你们自己的了。\"他指了指那辆已经远去的三轮车,\"那些丫头,一个个都以为是来做服务员、厨师的,结果呢?全他妈被卖进了窑子,三年五年出不来,有的干脆就烂在里面了。\"
我没有表情变化,但内心已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记下——这些都是重要的情报,不仅关乎我自己,更牵涉到电诈园区的内幕。
日落前,雨又下了起来,这次小了许多,如同牛毛细针。队伍在山坳里找了个避雨的山洞扎营,生起一堆微弱的火,烘干湿透的衣物。阿坤不知从哪弄来只山鸡,架在火上烤着,香味弥漫开来,勾起每个人的食欲。
\"明早四点出发,中午到老街。\"阿坤撕下一条鸡腿,狼吞虎咽,\"到了老街就安全了,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人查你们。\"
漫长的夜晚在潮湿与寒冷中度过。我靠在洞壁上,似睡非睡,一只手始终没离开腰间的枪。耳边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和不时响起的咳嗽声,洞外雨声淅沥,偶尔传来野兽的嚎叫,像是在为亡魂哭泣。
第二天拂晓,雨停了,但雾气更浓。队伍继续赶路,穿过一片片茂密的丛林,涉过几条小溪,翻过几个小山坡。这一路比前一天轻松许多,毕竟已经进入越南境内,不必再担心边防抓捕。
中午时分,远处终于出现了村庄的轮廓——几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盖着茅草,炊烟袅袅升起。这是个苗族村寨,门口竖着图腾柱,挂着几只兽骨,院子里晾晒着玉米和辣椒,几只瘦骨嶙峋的黄狗警惕地盯着陌生人。
\"到了。\"阿坤露出久违的笑容,\"欢迎来到越南。\"
一个越南中年人从屋里走出来,肤色黝黑,身材矮小但健壮,一口蹩脚的中文:\"阿坤,来得真准时。\"
\"老规矩,一个不少。\"阿坤掏出烟,递了一根过去,\"什么时候有车?\"
\"明天早上七点,直接去河内。\"那人点燃香烟,深吸一口,\"每人再加五十美金。\"
阿坤转身对队伍宣布:\"今晚住这里,明天一早有车直接去河内。每人再交五十美金,否则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队伍成员纷纷掏钱,有的从鞋底掏,有的从内衣夹层取,还有的干脆从嘴里吐出用保鲜膜包好的钞票。每个人都准备充分,知道这一路处处要钱。
入夜,我躺在潮湿的茅草堆上,身边是几个打呼噜的同伴。三天的跋涉,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但我的大脑异常清醒,仔细回忆着这条路线的每一个转弯,每一个特殊标记,每一处哨所。
这不仅是偷渡之路,更是一条贩卖人口的黑色通道。而我,只是这条路上无数\"货物\"中的一个,唯一的区别是,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远处传来几声野狗的嚎叫,夜色如墨,星光暗淡。越南的土地,我终于踏上了,但真正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