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城市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成模糊的光带。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谢蓝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开口问:“每天都忙到这么晚?”
路风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中央扶手上,闻言侧头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差不多。路氏这艘船,掌舵的想偷懒可不行。”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点意有所指的慵懒,“忙到连认识新人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谈什么恋爱了。”
谢蓝玉的心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他没接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放在膝上的手。
路风的目光扫过他微抿的唇,继续慢悠悠地往下说,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酸:“不像某人……在国外还有闲情逸致纹个身,纪念什么难忘的情人?”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向后视镜。
谢蓝玉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冰冷的针扎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窗外流动的光影掠过他清冷的侧脸。
“不是情人。”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否认。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才缓缓补充道:“……是 Unvorhergesehen,不可预见的意思。”
“不可预见?”路风低声重复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嗯。”谢蓝玉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中,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在慕尼黑的第二个冬天……”他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剖析自我的冷静,“那段时间……状态很糟。”
路风的心猛地一沉,侧目看他。昏暗中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失眠,焦虑……吃很多药,效果很差。”谢蓝玉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站在公寓阳台往下看,会觉得……解脱可能就在一瞬间。”
车厢里的空气骤然凝固,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路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隐现。他从未想过,谢蓝玉在异国他乡,独自承受着这样的黑暗。
“然后呢?”路风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然后?”谢蓝玉的唇角扯出一个极淡、近乎自嘲的弧度,“有一天,在图书馆查资料,看到这个词。Unvorhergesehen。”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这个词的重量,“它像个冰冷的闸门,突然卡死了那些……危险的念头。”
他转过头,第一次在昏暗的光线下直视路风的眼睛,那双眸子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我告诉自己,谢蓝玉,连死亡都可能是‘不可预见’的意外,你凭什么预设解脱?凭什么……预设没有转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活着,本身就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
“所以……”谢蓝玉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后颈的位置,隔着衣料,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初纹身针刺入皮肤的锐痛和随之而来的奇异清醒,“我去了纹身店。选了最疼的位置。纹身刀的痛感……比抗焦虑药有效。”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苦涩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它是个烙印,提醒我,无论多绝望,都要撑到那个‘不可预见’的……可能性出现。”
他看向路风,眼神清亮而直接:“回国,就是那个‘不可预见’的尝试。赌一次……转机。”
话音落下,车厢里陷入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两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路风胸腔里翻江倒海,酸涩、钝痛、后怕,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交织在一起。
他以为谢蓝玉的离开是决绝的背叛,却没想到他在异国他乡,在看不见光的深渊里挣扎时,竟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用疼痛铭刻下一个“不可预见”的希望,最终将回国的决定,视作抓住那根救命稻草的赌注。
他所有隐晦的试探、带刺的酸涩,在这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幼稚。
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路风只是沉默地、深深地凝视着谢蓝玉,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蕴藏着惊涛骇浪。
绿灯亮起许久,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路风才如梦初醒般启动车子。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右手,越过中央扶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谢蓝玉放在膝上冰凉的手。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一种沉甸甸的承诺感,将谢蓝玉的手完全包裹住。
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和空调系统低沉的送风声。
路风的右手依旧紧紧包裹着谢蓝玉冰凉的手,像一道无声的桥梁,连接着刚刚剖开的、血淋淋的过往与此刻凝滞的空气。
谢蓝玉的手在他掌心渐渐回暖,指尖甚至微微蜷缩,回应般地轻扣了一下路风的手背。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路风感受到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胸腔里那股翻涌的酸涩与后怕,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滚烫的怜惜与决心。
他需要做点什么,不是言语——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而是用行动去覆盖那片冰冷的记忆,去证明那个“不可预见”的转机,此刻正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车子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支路,速度放缓。他缓缓将车靠边,路灯的光被树叶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车内。
他忽然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谢蓝玉有些疑惑地侧头看他。
下一秒,路风高大的身影已经倾覆过来。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手撑在副驾驶的车窗边,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不容置疑力量的姿态,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不是一个充满情欲的吻。这个吻滚烫、绵长、带着一种近乎窒息般的深刻。
路风用唇舌细细描摹着谢蓝玉的唇瓣,仿佛要将刚才听到的每一个字、感受到的每一分痛楚都吻化、吻散。
他的舌尖带着安抚和确认的力度,温柔地撬开他的齿关,深入那个曾独自吞咽下无数苦涩的地方,霸道地留下属于自己的气息和温度。这是一个充满了心疼、承诺和“我在”的吻。
谢蓝玉被他吻得猝不及防,身体先是僵硬,随即在那汹涌而滚烫的情感冲击下彻底软化。他闭上眼,被动地承受着,又渐渐开始笨拙地回应。积压了四年的痛苦、孤独、绝望,仿佛在这个深吻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又同时被路风强势的温暖所填满。
就在这时,一束刺眼的车灯由远及近,伴随着引擎声。一辆出租车从他们旁边驶过。车窗没关,司机和乘客好奇的目光毫无遮拦地扫进这辆停在路边的豪车里,清晰地看到了驾驶座上一个男人正忘情地深吻着副驾驶上的青年。
“唔!”谢蓝玉瞬间清醒,推了推路风的胸膛,“还在外面……”
路风被他推开些许,呼吸粗重,眼底的情欲和深沉的情感尚未褪去。他舔了舔被谢蓝玉慌乱中磕碰到的下唇,看着对方羞愤欲绝的样子,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
“有人怎么了?”他故意凑得更近,
“不是说要主动?”他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拇指暧昧地摩挲着谢蓝玉被他吻得红肿湿润的唇瓣,“谢工,主动也要分场合?”他学着他之前的语气,眼神却充满了得寸进尺的侵略性。
谢蓝玉被他噎得一时语塞,耳根又开始发烫。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场合不合适。”
路风看着他这副明明羞窘得要命、却又强撑着清冷的样子,心底那点恶劣的因子和更深的怜爱交织在一起。他不再逗他,身体微微后撤,拉开了些许距离,但目光依旧牢牢锁着他。
他点了点头,仿佛很认真地思考着谢蓝玉的话:“嗯,场合……”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柔的蛊惑,清晰地问道:
“那要不要和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