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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奥阳暗恋银发学长格瑞的第505天,终于成功在他牛奶里下药。

>她把昏迷的格瑞锁进精心布置的地下室,墙上贴满他喝牛奶的偷拍照。

>“学长永远是我的了。”她抚摸着格瑞苍白的脸喃喃道。

>三个月后,当格瑞扯断铁链反压住她时,祁奥阳哭着推开他:“你该回光明世界去……”

>格瑞却咬着她耳垂低笑:“小疯子,你偷走的不止是牛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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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里的空气是凝滞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却又被一种过分甜腻的香薰气息强行覆盖着。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把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格瑞那张脸白得像冬日新雪,毫无生气。他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银发铺散在灰色的枕头上,宛如流淌的月光,衬得他紧闭的眼睑下那圈淡淡的青黑愈发明显。他呼吸均匀而绵长,完全沉浸在药物带来的深眠里。

祁奥阳就蹲在床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像只受惊的小兽蜷缩着。她下巴抵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格瑞的脸。那目光贪婪又痴迷,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自己的骨头里。终于……终于碰到他了。不再是隔着喧嚣的人群遥遥一瞥,不再是递出水或牛奶时指尖那转瞬即逝的、几乎不存在的温热触感。他现在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安静地沉睡,完完全全属于她。

“学长…”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在这过分寂静的地下室里却异常清晰。“格瑞学长…”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一点点靠近。当她的指腹终于触碰到格瑞微凉的侧脸时,一股巨大的电流猛地窜过她的心脏,让她浑身都绷紧了。那皮肤细腻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触感。她屏住呼吸,指尖沿着他颧骨的线条轻轻描摹,感受着那沉睡中毫无防备的轮廓。指尖滑过他挺直的鼻梁,落在他微抿的、颜色偏淡的薄唇上。一种近乎眩晕的满足感攫住了她,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是她的了。这具身体,这个人,终于完完全全地被她握在掌心。

地下室的墙壁是冰冷的混凝土,没有任何窗户,唯一的出口是那扇厚重的、带着三道锁的铁门。然而这冰冷的囚笼内部,却被祁奥阳布置得诡异而“温馨”。床铺整洁,铺着干净的灰色床单。一张小书桌紧靠着墙,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本厚厚的生物化学专业书——那是格瑞最常翻阅的教材。桌角放着一个恒温的玻璃杯,里面盛着新鲜的牛奶,微微散发着热气。另一侧墙边,甚至有一个小小的冰箱,里面塞满了她囤积的各种品牌的高品质牛奶和制作牛奶甜点的原料。

但这刻意营造的“正常”感,被对面那堵墙彻底撕裂了。那整面墙,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照片。全部都是格瑞。不同角度,不同场景,不同时间。有他在图书馆窗边凝神看书时低垂的侧脸,阳光在他银发上跳跃;有他在篮球场上跃起投篮时绷紧的身体线条,汗水浸湿了额发;有他独自走在校园林荫道上,背影挺拔而疏离……而其中数量最多、最触目惊心的,是他在喝牛奶的照片。他拿着熟悉的牛奶盒,仰头时喉结滑动的瞬间;他坐在长椅上,专注地小口啜饮,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有他刚放下空盒,唇角残留一丝奶渍的放大特写……这些照片被精心裁剪、排列,像一幅巨大而病态的拼图,无声地诉说着偷窥者经年累月的痴迷与执着。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歪歪扭扭地写着日期和简短的心情:“今天他喝了草莓味的,好像很喜欢?” “又拒绝了别人的水,只喝了牛奶。” “505天!他接了我的水!心跳好快!”

祁奥阳的目光在那堵照片墙上流连片刻,最终又落回床上沉睡的人。她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温热的牛奶杯。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她轻轻晃了晃,乳白色的液体在杯壁留下短暂的痕迹。她走回床边,俯视着格瑞沉睡的脸。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密的睫毛阴影,覆盖住那双总是疏离的紫色眼眸。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而她,是唯一能触碰这件瓷器的人。一股奇异的力量感在她心底膨胀开来。

她蹲下身,凑得更近,近得能清晰地看到他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闻到他身上混合着干净皂角和她使用的那种甜腻香薰的、极其矛盾的气息。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虔诚,轻轻拨开他额前几缕散落的银发。

“永远…永远是我的了,学长。” 她喃喃自语,声音低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执念。那声音在地下室冰冷的墙壁间回荡,撞不出一丝回音,只有一片死寂。她将牛奶杯轻轻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然后慢慢低下头,冰凉的嘴唇极其轻柔地印在格瑞的额头上。那是一个冰冷的、宣告占有权的吻。

时间在封闭的地下室里失去了刻度,只有头顶那盏白炽灯不知疲倦地亮着。祁奥阳蜷缩在床脚边那把硬木椅子上,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眼睛片刻不离床上的人。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小时?两小时?直到她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合在一起时,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痛苦的闷哼声猛地刺破了死寂。

祁奥阳瞬间惊醒,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猛地挺直身体,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一声“吱嘎”。

床上,格瑞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形成一个痛苦的川字。他那浓密的银色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被狂风惊扰的蝶翼。一声更清晰、更痛苦的呻吟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一种刚苏醒的迷茫和沉重。

祁奥阳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又在瞬间冻结。来了。她无数次在幻想中演练过的场景,此刻正真实地在她眼前上演。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兴奋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指尖都在微微抽搐。

格瑞的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平日里如同深邃紫水晶般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水雾,视线涣散而茫然。他显然无法聚焦,只是本能地转动眼珠,试图理解自己身处的环境。他似乎想抬手,但仅仅是手指痉挛般地动了一下,一股剧烈的眩晕感就猛地攫住了他。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干呕般的声响。

祁奥阳强迫自己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混凝土表面,才勉强稳住身形。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和香薰的空气呛得她肺部生疼。她拿起床头柜上那杯依然温热的牛奶,一步步挪到床边。牛奶在杯中微微晃动,映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学…学长?” 她的声音干涩发紧,像砂纸摩擦着喉咙,“你…你醒了?”

格瑞似乎听到了声音。他的眼睫再次颤动,挣扎着,终于,那涣散的紫色瞳孔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聚焦在了祁奥阳脸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祁奥阳看到了他眼中最初的茫然,像清晨未散的薄雾。但这茫然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一种急速涌起的、冰冷的警惕所取代。那警惕迅速升温、沸腾,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滚烫金属,嗤啦作响,瞬间淬炼成了赤裸裸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从这张熟悉的、带着怯懦和讨好表情的脸上,辨认出一个全然陌生的怪物。

紧接着,惊愕被一种更原始、更狂暴的情绪所覆盖。那是一种被侵犯了最深层领地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暴怒。祁奥阳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脖颈侧面一根青筋猛地凸起、跳动了一下。他试图撑起身体,但手臂刚用力,一股剧烈的无力感就让他重重地跌回床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这无力感显然激怒了他。他猛地转回头,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瞳孔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收缩,像两枚淬了毒的冰棱,狠狠钉在祁奥阳脸上。

“祁…奥…阳?”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轮磨砺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灼人的火星和难以置信的冰寒。“你…做了什么?”

祁奥阳被那目光钉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她端着牛奶杯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杯中的液体泼洒出来,溅在她苍白的手背上,温热黏腻。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混凝土墙上,生疼。

“我…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失声了。所有的解释、所有的辩解、所有在幻想中排练过无数次的、带着病态爱意的说辞,在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紫眸注视下,都化为齑粉。她只能徒劳地摇着头,牙齿咯咯作响。

格瑞的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一寸寸扫过这个狭小、封闭、没有任何窗户的空间。冰冷的混凝土墙壁,惨白的灯光,厚重的铁门,床头柜上那杯刺眼的牛奶……最后,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对面那堵贴满照片的墙上。那无数个被偷拍的瞬间,那些他喝牛奶的特写,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底。

一股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取代了纯粹的暴怒,迅速蔓延到他脸上。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锋。他再次试图撑起身体,手臂肌肉贲张,却依旧被那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死死钉在床上。这一次,他不再发出愤怒的嘶吼,只是用一种混合着极度厌恶、冰冷审视和一丝……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祁奥阳。那眼神,比任何怒吼都更让祁奥阳感到恐惧和绝望。

“放我走。”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像淬了寒冰的利刃,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刃口,切割着地下室里凝滞的空气。“现在。”

祁奥阳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捅了一刀,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摇头,动作大得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东西,牛奶杯脱手而出,“哐当”一声脆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乳白色的液体如同她崩溃的情绪,瞬间泼洒开来,在地面蜿蜒流淌,刺目而黏腻。

“不…不行!” 她尖叫出声,声音因为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而扭曲变形,尖锐地划破地下室沉闷的空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格瑞那张冰封的脸庞和燃烧着怒火的紫眸,在泪水中扭曲晃动。她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但那泪水像是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擦不干。

“为什么不行?放我出去!” 格瑞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轰然炸响,震得祁奥阳耳膜嗡嗡作响。他再次奋力挣扎,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床上弹起。然而,那药物带来的沉重麻痹感依旧如影随形。他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只迈出一步,膝盖便是一软,整个人如同被砍倒的巨木,轰然向前栽倒。

“学长!” 祁奥阳的尖叫变了调,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恐。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几乎是扑了过去,张开双臂想要接住他沉重的身躯。

“砰!”

沉闷的撞击声。格瑞高大的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肩膀和手肘狠狠磕碰。祁奥阳虽然抱住了他,但那巨大的冲力根本不是她纤细的手臂可以承受的。她也被带倒在地,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没有松手。

格瑞伏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粗重的摩擦声,像破旧的风箱。冷汗瞬间浸湿了他额前的银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摔倒的狼狈和被一个“疯子”抱住的屈辱感,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自尊上。那冰冷的紫色眼眸里,暴怒的火焰熊熊燃烧,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焚毁。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锋般刺向还抱着他手臂的祁奥阳,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憎恶和轻蔑。

“别碰我!” 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那力量之大,远超祁奥阳的想象。她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被狠狠甩开,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墙壁,疼得她眼前发黑,闷哼一声。

格瑞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但四肢百骸传来的麻木和无力感,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禁锢在地面上。他尝试了几次,每一次都只能徒劳地抬起一点,又重重落下。挫败感和被彻底剥夺掌控的愤怒,让他英俊的脸庞扭曲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的青筋暴跳。

祁奥阳蜷缩在墙角,后背的疼痛和心口被那憎恶眼神刺穿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着格瑞像一头被困在泥潭里的雄狮,徒劳地挣扎、喘息,每一次失败都让那双紫眸中的怒火更盛一分,那眼神里的冰冷和鄙夷也更深一分。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瘦弱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细碎压抑的呜咽声,在格瑞粗重的喘息和愤怒的沉默间隙中,断断续续地溢出,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充满了无助和破碎感。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地压在两人身上。格瑞粗重的喘息声和祁奥阳压抑的啜泣,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彼此撕扯,又相互映衬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格瑞最终停止了无谓的挣扎。他侧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银发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和颈侧。那冰冷的紫色瞳孔里,最初的狂暴怒火并未熄灭,却沉淀了下去,如同冰层下燃烧的暗火,被一种更深的、几乎冻结一切的审视所覆盖。他的目光不再只是愤怒,而是像手术刀一样,锋利、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这个囚笼的每一个角落。

冰冷的混凝土墙壁,粗糙得毫无生气。惨白刺目的顶灯,投下毫无温度的光线。厚重的铁门,上面三道冰冷的金属锁扣反射着幽光,无声地宣告着彻底的隔绝。墙角那个小小的冰箱,嗡嗡的低鸣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床头柜旁,那本摊开的、他最近正在阅读的《分子生物学导论》上,书页被小心地折了一个角。最后,那视线如同沉重的铅块,缓缓移向对面那堵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墙。

他的目光在那无数个被偷拍的自己身上停留了很久。那些定格的笑容(少得可怜)、沉思、专注喝牛奶的瞬间……每一张都像一个无声的耳光,扇在他自以为是的认知上。他以为祁奥阳只是又一个怯懦、不起眼、带着点麻烦的普通学妹,一个需要他出于基本礼貌才会偶尔回应的存在。原来,这怯懦的表象下,蛰伏着如此扭曲的窥伺和占有欲。一股冰冷的恶心感顺着脊椎爬上来。

视线最终落回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祁奥阳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瘦弱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但格瑞的眼神没有丝毫软化,只有更深的冰冷和锐利。他看到了她刚才撞在墙上的手肘,蹭破了皮,渗出细小的血珠。也看到了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牛奶,和她手背上残留的黏腻。但这些都无法触动他分毫。在他此刻的认知里,这个看似脆弱无害的女孩,是彻头彻尾的绑架者、疯子。她的眼泪,她的脆弱,都是囚笼的一部分,是另一种形式的欺骗和操控。

“多久了?”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依旧,却已没有刚才的咆哮,只剩下一种冻入骨髓的平静。这平静比怒吼更可怕,像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跟踪我。偷拍我。”

祁奥阳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埋在臂弯里的脸抬了起来,泪痕斑驳,眼睛红肿,里面盛满了惊恐和无措。她看着格瑞冰冷的眼神,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回答我。” 格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像无形的冰锥扎向她。

祁奥阳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她的目光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最终落在了自己沾着牛奶和灰尘的鞋尖上。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五…五百零五天…迎新晚会…那天开始…”

五百零五天。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冰封的湖面,在格瑞心中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更深的冰寒。原来他早已成为猎物,在无知无觉中,被一张病态的网缠了这么久。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因身体接触而产生的微弱波动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坚冰般的戒备和决绝的疏离。

“钥匙。” 他吐出两个字,冰冷、清晰。

祁奥阳猛地摇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不…不能…学长…你…你还不明白吗?”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卑微的祈求,“外面…外面有什么好?他们都想靠近你!他们根本不配!只有我…只有我才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了解你的一切!我知道你只喝这个牌子的牛奶!我知道你讨厌甜食但能接受加了蜂蜜的牛奶布丁!我知道你习惯在图书馆靠窗第三张桌子看书!我知道你打篮球后右手腕会不舒服!我知道…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她语无伦次地列举着,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小锤子,试图敲开他冰冷的壁垒,证明自己的“爱”有多么“深刻”。

然而,她每说一句,格瑞眼底的寒意就更深一分。那些他以为无人注意的个人习惯,那些他刻意维持的疏离边界,此刻被如此赤裸裸地、带着炫耀般地揭示出来,只让他感到一种被扒光示众般的屈辱和毛骨悚然。这不是爱,这是彻头彻尾的侵犯和病态的占有。

“闭嘴。” 格瑞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刀,瞬间斩断了祁奥阳混乱的告白。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直直刺入她慌乱的眼眸深处。“你的‘喜欢’,就是给我下药?把我锁在这种地方?像个变态一样偷拍我?” 他的话语毫不留情,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祁奥阳的心上。

祁奥阳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像是被戳中了最不堪的痛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无法反驳。格瑞冰冷的目光扫过她蹭破皮的手肘,没有丝毫停留,最终落回她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祁奥阳,” 他叫她的全名,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收起你那套自我感动的说辞。你是个绑架犯,一个疯子。你所谓的‘了解’和‘喜欢’,只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两个字,他说得清晰而缓慢,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砸下。

祁奥阳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两个字彻底击垮了。她眼中的疯狂和祈求瞬间碎裂,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开、暴露在强光下的羞耻和绝望。她猛地低下头,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无声的、剧烈的崩溃。那是一种被心上人用最冰冷、最精准的言语,彻底否定了全部存在价值的绝望。

格瑞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他不再看她,也不再试图挣扎起身。他调动起全身残余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挪动着麻木的身体,用肩膀和手肘支撑着,艰难地向远离祁奥阳的墙角挪去。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肌肉的酸痛。最终,他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坐了起来,与蜷缩在另一角的祁奥阳,形成了一个冰冷而遥远的对角线。他闭上眼,不再言语,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隔绝在这个令人作呕的空间之外。只有胸膛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还在冰冷地呼吸着。

地下室的空气凝滞如冰。惨白的灯光下,两人占据着空间的两极,像两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寒冰。

祁奥阳蜷缩在墙角,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剩下一个被绝望压垮的空壳。格瑞那句“恶心”像淬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她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麻木的痛。她甚至不敢再去看那个靠在对面墙角的身影,那银色的发梢,那紧抿的薄唇,此刻都成了灼伤她视线的烙铁。她只能死死盯着自己蹭破皮的手肘,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血迹,仿佛成了她破碎世界里唯一的真实。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声的泪水偶尔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深色的、转瞬即逝的圆点。

格瑞背靠着墙,闭着眼。身体的麻木感在缓慢退去,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清晰的酸痛和无力。然而,更沉重的是精神上的枷锁。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冰冷机器,分析着处境:被下药(很可能是混在牛奶里的某种肌松剂或镇静剂),囚禁在一个隔音良好、位置不明的混凝土地下室,唯一的出口是那扇坚固的铁门。祁奥阳的疯狂程度远超预估,求情或讲道理显然无用。当务之急是恢复体力,观察环境,寻找可能的弱点或逃脱契机。他屏蔽掉角落里传来的细微啜泣声,将所有感官集中在身体的细微变化和这个囚笼的细节上——灯光开关的位置,通风口极其微弱的气流方向,铁门锁孔的结构(刚才摔倒时惊鸿一瞥似乎是复杂的多舌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小时,也许长达几个小时。祁奥阳终于动了。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厉害,眼神空洞而呆滞。她没有看格瑞,只是机械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那个嗡嗡作响的小冰箱。打开冰箱门时,冷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拿出一个透明的塑料保鲜盒,里面是码放整齐、点缀着新鲜草莓切块的牛奶布丁,正是她之前提到的、格瑞唯一能接受的甜点。又拿出了一盒他惯喝的品牌牛奶。

她沉默地走到格瑞面前,大约一米远的地方停下。她低着头,把牛奶和布丁放在他面前冰冷的水泥地上,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然后,她立刻后退了几步,重新拉开距离,仿佛靠近他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格瑞缓缓睁开眼。紫色的瞳孔冰冷依旧,只是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没有看地上的食物,目光锐利地落在祁奥阳身上。她的状态很糟糕,精神显然处于崩溃边缘,眼神涣散,动作带着一种麻木的迟缓。这很危险。一个彻底失控的疯子,远比一个尚有理智的绑架者更不可预测。

祁奥阳放完食物,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空气再次凝固。

格瑞的目光扫过那盒牛奶布丁,又掠过那盒牛奶。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开口,打破了死寂:“你打算这样关我一辈子?” 他的视线抬起,再次锁住祁奥阳的眼睛,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穿透力。

祁奥阳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她似乎从未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沉溺于“得到”的瞬间幻想,刻意回避了这疯狂行为的终极走向。

“还是说,” 格瑞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她混乱的动机,“你只是享受这种‘拥有’的幻觉?直到你自己也厌倦了,或者……被发现?”

“被发现”三个字像针一样刺进祁奥阳的神经。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惊恐如同实质般爬上她的脸庞。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可怕的想象。

“我…我没有…” 她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我只是…不想你走…不想你离开…” 她的话语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

格瑞没有再追问,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冰冷眼神看着她。那眼神似乎在说:看,你连自己都骗不了。

祁奥阳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彻底溃败了。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跑向房间另一侧的书桌,拉开椅子坐下,背对着格瑞。她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充满了无助和彻底的迷茫。她精心构筑的“爱巢”和“占有”的幻象,在格瑞冰冷而现实的诘问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格瑞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崩溃的背影。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地上的牛奶和布丁上。食物。这是恢复体力的必需品。他需要它。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动作依旧带着明显的迟滞和僵硬。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牛奶盒,然后是那盒布丁塑料外壳的凉意。他没有立刻吃,只是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眼神沉静而幽深。他拿起那盒牛奶布丁,塑料外壳冰凉而光滑。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然后,他抬眼,目光越过房间,落在那个趴在书桌上、肩膀还在微微颤抖的背影上。

“你,” 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祁奥阳压抑的啜泣,“多久没吃东西了?”

祁奥阳的呜咽声戛然而止。她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几秒钟后,她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微微侧过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格瑞正看着她,那双紫眸里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厌恶,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冰冷之下,似乎夹杂着一丝难以理解的探究。

“我…不饿…” 她下意识地小声回答,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格瑞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收回了目光。他低下头,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比之前流畅了一些。他打开了牛奶布丁的盖子,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次性小勺。香甜的牛奶和草莓气息弥漫开。他舀起一小勺,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和优雅,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他没有立刻吃,而是停顿了一下。

祁奥阳依旧维持着那个侧头的姿势,呆呆地看着他。她看到格瑞将那一小勺布丁送入口中。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她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会吃吗?他接受了?这个念头像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她死灰般的眼底。一丝极其卑微、近乎乞怜的期待,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她苍白憔悴的脸庞。她甚至无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像一个等待神明垂怜的信徒。

然而,格瑞接下来的动作,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苗。

他只是咀嚼了几下,动作极其轻微,然后便放下了勺子。他拿起旁边的牛奶盒,插入吸管,同样只吸了一小口。然后,他将牛奶盒和布丁都轻轻推开了些,放在离自己稍远的地面上。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祁奥阳一眼,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进食,只是为了完成某种必要程序。

祁奥阳眼底那刚刚燃起的光,瞬间熄灭了。期待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啪地一声碎裂,留下的是更深、更冰冷的绝望和羞耻。她猛地转回头,把脸重新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的颤抖更加剧烈。原来……连这一点点卑微的“接受”,都是她的痴心妄想。他只是在维持生存的本能,仅此而已。与她,与她的心意,毫无关系。

格瑞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仿佛对祁奥阳的反应毫无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短暂的进食,并非全然是维持体力的计算。当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涟漪迅速被冰冷的理智压了下去。他需要观察,需要恢复,需要寻找一切可能的突破口。这个疯子的精神状态,本身就是最大的变量。

日子在惨白灯光和冰冷墙壁的囚禁中,以一种近乎凝固的方式流逝。格瑞的体力在缓慢恢复。最初的麻痹感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肌肉的酸痛和一种被长期禁锢的僵硬。他不再徒劳地尝试冲击那扇坚固的铁门,而是将精力投入到更实际的观察和有限的运动中。

他会扶着墙壁,在狭小的空间里缓慢地踱步,活动着僵硬的关节。每一次迈步,肌肉都发出无声的抗议。他仔细检查过每一寸墙壁,敲击过不同的区域,得到的只有沉闷的回响,证明着混凝土的厚度。他研究过唯一的通风口,那是一个嵌在墙壁高处、只有巴掌大的金属网罩,后面是幽深的管道,微弱的气流几乎感觉不到,是唯一的生命线,也是彻底的死路。那扇铁门,三道复杂的锁舌结构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嘲弄。

祁奥阳则像一道沉默而苍白的影子。她依旧每天按时送来食物和水,都是他习惯的牛奶、简单的三明治、水果,有时是她熬夜做的牛奶糕点,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她总是把东西放在他指定的、离床铺稍远的地面上,然后迅速退开,低着头,眼神躲闪,不敢与他有任何视线接触。格瑞那句“恶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她变得异常安静,动作也透着一种麻木的机械感,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具执行着“饲养”功能的躯壳。

格瑞会吃下那些食物,但每次都吃得不多,动作也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冷漠。进食时,他从不说话,甚至很少抬眼。祁奥阳有时会偷偷看他,目光在他清减了些许的侧脸轮廓上短暂停留,然后飞快地移开,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自责和痛苦。她放在他床头柜上的那本《分子生物学导论》,他从未翻开过。那本摊开的书,像一个无声的提醒,提醒着他被强行中断的人生轨迹。

然而,变化发生在某个深夜。

头顶那盏永恒的白炽灯让时间感变得模糊。格瑞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并未真正入睡。角落里传来一阵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祁奥阳蜷缩在她的小床上(一张简陋的折叠行军床),脸埋在枕头里,瘦弱的肩膀在黑暗中剧烈地抽动。那哭声不同于之前的崩溃,更像是一种被绝望长久浸泡后,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悲鸣,充满了无助和深不见底的自我厌弃。

格瑞没有动,也没有睁眼。但那哭声,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刻意维持的冰冷壁垒。他想起白天看到她时,她眼下的乌青浓得吓人,整个人瘦了一圈,宽大的t恤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不是同情,更非原谅,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实验性的观察:她的崩溃,她的痛苦,是否会成为这个脆弱囚笼的突破口?她的状态,还能支撑多久?这崩溃,是表演,还是真实的临界点?

第二天,当祁奥阳再次低着头,将一份简单的三明治和温牛奶放在他面前的地上,准备像往常一样迅速退开时,格瑞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惯常的冷感,却少了之前那种刻骨的厌恶,更像是一种平静的陈述:“书。”

祁奥阳的动作猛地顿住,像被施了定身咒。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格瑞,似乎没听懂这个简单的字。

格瑞的目光没有看她,而是落在那本摊开的《分子生物学导论》上,书页因为长期放置,边缘已经有些卷曲。“那本书,” 他补充道,语气平淡无波,“拿给我。”

祁奥阳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巨大的惊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卑微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她脸上的麻木。她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虽然依旧红肿,却像是注入了一丝活水。她几乎是手足无措地、踉跄着扑到床头柜边,双手颤抖着捧起那本厚厚的书,动作小心翼翼得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给…给你,学长!”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颤抖,双手捧着书,递到格瑞面前。因为动作太快太急,书页在她手中哗啦作响。

格瑞平静地接过书,指尖避开了她的触碰。他随手翻到之前被折角的那一页,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神情专注,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将祁奥阳彻底隔绝在外。

祁奥阳站在原地,双手还维持着递书的姿势,指尖微微颤抖。看着格瑞低头看书时那熟悉的、沉静的侧脸轮廓,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汹涌的喜悦猛烈地冲撞着她的心脏。他看书了!他主动要书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没那么恨她了?哪怕只有一点点?这个念头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不敢出声打扰,只是贪婪地、近乎贪婪地看着他低垂的睫毛,那专注的神情,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刻在心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般,蹑手蹑脚地退开,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混合着泪光的傻笑,像个得到了意外糖果的孩子。

格瑞看似全神贯注于书页,眼角的余光却将祁奥阳的反应尽收眼底。那瞬间被点亮的眼神,那几乎要喜极而泣的激动,那小心翼翼的退开……一切都印证了他的观察。她的情绪,如同被一根细线操纵的木偶,完全系于他一丝一毫的态度变化。脆弱,易控。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点。他翻过一页书,指尖划过冰冷的纸张,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计算悄然流转。

那本《分子生物学导论》成了囚笼里一个微妙的转折点。格瑞依旧沉默寡言,眼神疏离,但不再对祁奥阳递来的所有东西都报以彻底的冰封。他会接过书,偶尔会指出书中某个复杂的生物代谢通路图,用最简练的语言解释几句——并非出于教导,更像是一种思维习惯的自然流露。他会接受她新烤的、尝试调整了甜度的牛奶饼干,尝一块,然后面无表情地评价一句“太甜”或“尚可”,再无下文。他会让她帮忙递一下放在稍远地方的水杯,仅此而已。

然而,对于祁奥阳而言,这微小的、吝啬的反馈,不啻于久旱逢甘霖。每一次格瑞接过书本,每一次他简短地评价食物,甚至每一次他平静地吩咐她递东西,都能让她黯淡的眼底瞬间亮起光彩,苍白的脸颊也会飞起一丝病态的红晕。她变得更加“积极”。她会主动询问他想看什么书(尽管格瑞从不指定,只是在她拿来时沉默接受),会绞尽脑汁尝试新的牛奶食谱,会把他喝完的空牛奶盒仔细擦干净收藏起来。她甚至会在他看书时,偷偷坐在稍远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侧影,眼神痴迷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满足,仿佛只要这样看着,就是她世界的全部意义。

格瑞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注意到她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虽然手法笨拙;注意到她换掉了那件沾了牛奶渍的旧t恤,穿了一件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格子衬衫;注意到她每次送食物进来时,眼神里除了惯有的怯懦和讨好,还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因为这点滴的“回应”而稳定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濒临崩溃的边缘。这很好。一个稳定的“看守”,总比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好控制。她的依赖和取悦,是他目前唯一的筹码。

他利用这微妙的平衡,不动声色地试探着边界。他会在踱步时,“不经意”地靠近那扇铁门,仔细观察锁孔结构和门轴。祁奥阳会立刻紧张起来,身体紧绷,眼神充满不安,但并没有激烈的阻止,只是小声地、带着哀求地提醒:“学长…那边冷…” 他会在看书时,状似无意地提起某个实验需要特定的仪器或试剂,观察她的反应。祁奥阳会听得非常认真,眼神里充满了努力想要理解却终究徒劳的迷茫,然后小声地说:“我…我明天去图书馆…看看有没有相关的书?” 她像个努力想帮上忙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孩子。

格瑞从她的反应中判断出,她对生物学几乎一窍不通,也完全没有能力去获取他暗示的那些专业物品。这让他排除了利用专业知识制造混乱或传递信息的外援可能。她的世界,狭窄得只剩下这个地下室和他。

变化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空气在地下室凝滞得如同胶水,连通风口那微弱的气流似乎都停止了。祁奥阳端着一盘刚烤好的、点缀着草莓的牛奶慕斯进来,脚步有些虚浮。她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比平时急促。她像往常一样,把盘子放在格瑞面前的地上,动作却带着明显的摇晃。

“学长…新做的…”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带着浓重的喘息。

格瑞抬起眼,目光掠过她异常苍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眼神微微一动,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嗯。”

祁奥阳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无比勉强。她扶着旁边的墙壁,慢慢站起身,准备像往常一样退开。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身体猛地一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软软地向前栽倒!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装着牛奶慕斯的玻璃盘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粉白色的慕斯和鲜红的草莓瞬间溅开一片狼藉。祁奥阳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额头擦过粗糙的地面,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她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地按住腹部,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无法控制地痉挛、蜷缩,像一只被丢进沸水里的虾米。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大颗大颗地从额角滚落,混着地上的灰尘,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污浊的痕迹。她紧咬着下唇,试图压抑痛苦的呻吟,但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抽气声还是无法抑制地从齿缝间溢出。

“疼…好疼…” 她无意识地呻吟着,意识似乎都因剧痛而模糊了。

格瑞在祁奥阳摔倒的瞬间,身体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但他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地上痛苦蜷缩的身影,冷静地分析着:脸色苍白如纸,冷汗如瀑,剧烈腹痛痉挛……低血糖?急性肠胃炎?还是其他?她的状态很糟,痛苦是真实的。这是一个意外,还是某种试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祁奥阳的呻吟声渐渐微弱下去,但身体的痉挛并未停止,每一次抽搐都让她发出压抑的痛哼。她似乎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只剩下本能的蜷缩和痛苦的喘息。

格瑞依旧没有动。他盯着她,眼神深处是冰冷的权衡。帮她?一个绑架犯,一个疯子?让她自生自灭?她的痛苦和可能的危险,是否会打破目前这脆弱的平衡?如果她出事,这个封闭的地下室会立刻变成他的坟墓。无人知晓,无人救援。

就在祁奥阳的意识似乎要陷入昏沉,痉挛的幅度开始减弱时,格瑞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长期禁锢后的僵硬感。他走到祁奥阳身边,在她旁边蹲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没有立刻碰她,只是皱着眉,目光审视地扫过她痛苦蜷缩的身体和死死按压腹部的手。

“哪里疼?”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像一个医生在询问症状。

祁奥阳似乎被这近在咫尺的声音惊动,费力地睁开被冷汗糊住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是格瑞那张近在咫尺却依旧冰冷的脸。巨大的疼痛和被“关心”的难以置信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瞬间崩溃。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流下。

“肚…肚子…好痛…” 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声音微弱,“像…像刀绞…一直…没吃东西…睡不着…”

长期焦虑、失眠、饮食极度不规律导致的急性肠胃痉挛。格瑞迅速做出了判断。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不是去扶她,而是探向她死死按在腹部的手腕。他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温度,搭在她的脉搏上。祁奥阳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指尖的触碰带来的巨大冲击。

脉搏细速紊乱。格瑞收回手,站起身。他走向那个小冰箱,打开,拿出一瓶常温的纯净水。又走回来,拧开瓶盖,然后再次蹲下,将水瓶递到祁奥阳唇边。

“喝一点温水。”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祁奥阳泪眼朦胧地看着递到唇边的水瓶,又看看格瑞近在咫尺却依旧冷漠的侧脸。巨大的委屈和依赖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她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呜咽着,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温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抚慰。

格瑞等她喝了几口,便移开了水瓶。他看着她依旧痛苦蜷缩的样子,眉头紧锁。然后,他做了一件让祁奥阳彻底呆住的事情。

他伸出手,掌心向下,隔着祁奥阳单薄的衬衫,轻轻覆盖在她因痉挛而紧绷、剧烈起伏的腹部。他的手掌宽大,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的温热感,隔着布料传递过来。

祁奥阳的身体瞬间僵住了,连痛苦的痉挛都仿佛停顿了一秒。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只覆盖在自己小腹上的、属于格瑞的手。那温热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让她浑身战栗的暖流。她甚至忘记了疼痛,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格瑞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专注而冷静,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个需要安抚的疼痛部位。他的手掌没有揉动,只是稳定地、带着温和的压力覆盖着,掌心传递的热度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缓解痉挛的奇效。

“放松。” 他低声说,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的力量,“深呼吸。”

祁奥阳像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指令,尝试着深深地吸气,再缓慢地吐出。每一次呼吸,腹部的剧痛似乎都随着那覆盖其上的温热手掌而减轻一分。她不再哭泣,只是怔怔地看着格瑞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专注的紫色眼眸。这一刻,他身上那股疏离冰冷的屏障仿佛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沉稳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格瑞能感觉到掌下紧绷的肌肉在指令下逐渐放松,痉挛的幅度在减弱。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她的呼吸变得稍微平稳一些,脸上的痛苦之色也稍稍缓解。然后,他收回了手,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个必要的医疗程序。

“去床上躺着。” 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他指了指祁奥阳那张简陋的行军床。

祁奥阳还沉浸在刚才那片刻的、近乎梦幻的触碰带来的巨大冲击中,一时反应不过来。

“起来。” 格瑞的声音沉了一点,带着不容置疑。

祁奥阳这才如梦初醒,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腹部的余痛和身体的虚弱让她使不上力。格瑞皱了皱眉,伸出手,这一次是直接抓住了她的上臂。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但并非粗暴,更像是一种有效率的协助。他半扶半拉地将她拽了起来,几乎是拖着她,走向那张行军床。

祁奥阳浑身僵硬,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格瑞抓住的手臂上。那隔着衣料传来的力道和温度,让她心跳如擂鼓,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她被安置在狭窄的行军床上。格瑞拉过旁边一张薄毯,随意地扔在她身上。

“躺着。” 他丢下两个字,便转身走开,不再看她。他走到房间另一头,靠着墙坐下,重新拿起那本之前看到一半的书,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祁奥阳蜷缩在薄毯下,身体还残留着痉挛后的虚弱和疼痛,但心口却像揣着一团滚烫的火。她偷偷地、用毯子蒙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痴痴地望着墙边那个低头看书的银色身影。刚才他手掌覆盖的温度,他手臂支撑的力量,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所有细节都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甜蜜和酸楚。腹部的疼痛似乎真的被那片刻的温热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让她浑身发软的悸动和温暖。她甚至忘记了地上打翻的牛奶慕斯,忘记了额头的擦伤,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低头看书的侧影,和他指尖翻动书页时细微的声响。

格瑞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维持着翻书的姿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隔着布料感受到的、那具瘦弱身体痉挛时的剧烈起伏和滚烫温度。他微微蹙起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悄然掠过心头。这感觉……很陌生。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页上复杂的化学结构式上,试图用冰冷的逻辑思维驱散那一点不该存在的涟漪。

地下室的空气似乎被那场意外的腹痛和随之而来的触碰彻底搅动了。一种无声的张力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间悄然滋生、蔓延,如同黑暗中悄然攀爬的藤蔓。

祁奥阳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她的脸上不再只有绝望的灰败,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尤其是在给格瑞送东西的时候。她会偷偷地、飞快地抬眼看他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脸颊微红。她开始更用心地准备食物,摆盘也多了些笨拙的小心思,比如在牛奶杯沿贴一片小小的薄荷叶,或者在简单的三明治旁边放一颗洗得晶莹剔透的草莓。她甚至鼓起勇气,在送书时小声问一句:“学长…这本…还好吗?” 声音细弱蚊蝇,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格瑞的反应依旧冷淡。他会接过书,淡淡地应一声“嗯”。对食物的小心思视若无睹,只是沉默地吃下。偶尔,在她过于明显地偷看时,他会抬起眼皮,紫色的眸子冷冷地扫过去,祁奥阳便会像受惊的兔子般立刻缩回目光,但下一次,她又会忍不住偷偷看过来。

那场腹痛之后,格瑞似乎默许了祁奥阳在房间里停留的时间稍长一些。她不再只是放下东西就立刻逃离。她会坐在稍远的地板上,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待着,有时是发呆,有时会翻看一些从上面带下来的、无关紧要的杂志。更多的时候,她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边的格瑞,落在他低垂的银发上,落在他翻动书页的修长手指上,眼神专注而痴迷。

格瑞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存在。起初,那目光让他感到一种被侵犯的不适和烦躁,如同芒刺在背。他会用冰冷的眼神或一个皱眉的动作将她逼退。但渐渐地,他发现这种烦躁感似乎……减轻了?或者说,他有些习惯了。那目光虽然执着,却没有任何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小心翼翼的讨好。它像一道无形的丝线,无声地缠绕着他,提醒着他这个囚笼里并非只有他一个活物。有时,当祁奥阳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太久,他会突然抬起眼,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视线。每一次,祁奥阳都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脸颊绯红,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格瑞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波动——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无奈?或者,一丝极其浅淡的兴味?

他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她。不再是带着戒备和审视的观察,而是更深入地去“看”她这个人。他注意到她其实很瘦小,骨架纤细,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她低头时,后颈的线条脆弱得像某种易碎的瓷器。他注意到她看一些幼稚的童话绘本时,眼神会变得很柔软,嘴角会无意识地微微上扬,露出一点近乎天真的神情。他注意到她偶尔会对着墙壁上他的某张照片发呆,眼神复杂,交织着痴迷、痛苦和一种深重的自我厌弃。

他发现她并不总是怯懦的。有一次,一只不知从哪里溜进来的小飞虫嗡嗡地在地下室里乱撞,最后落在了格瑞的肩头。祁奥阳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紧张,动作却异常敏捷地冲过来,徒手飞快地拍掉了那只虫子,然后紧张地看着他,小声问:“没…没咬到你吧,学长?” 那一刻,她眼中闪烁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护食般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

这些细微的观察,如同零散的拼图碎片,在格瑞冷静理智的脑海中,一点点拼凑出一个更复杂、更矛盾的祁奥阳。一个被病态的执念和疯狂行为所包裹的,内里却极度脆弱、渴望被爱、甚至带着点笨拙天真的灵魂。这个认知,让他心中那堵纯粹的厌恶之墙,悄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打破僵局的是一本书。

祁奥阳像往常一样,送来了晚餐和一本新的书——一本厚重的《细胞生物学图谱》。格瑞接过书,随手翻开。一张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纸片,从书页中飘落下来,打着旋儿,落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格瑞的目光落在那张纸片上。那显然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画满了东西。他弯腰,捡了起来。

纸片上的画,笨拙而稚嫩,却带着一种惊人的专注力。画的是他。线条虽然简单,却精准地抓住了特征:银色的短发,紫色的眼眸(用紫色的彩笔仔细涂过),微微抿起的薄唇,还有他惯常的、略显疏离的侧脸轮廓。画中的他,坐在图书馆的窗边,手里拿着一盒牛奶,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洒下光斑。在画的右下角,用细细的铅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

“第321天。今天他坐在这里看了三个小时的书,只喝了一盒牛奶。阳光落在他头发上,像撒了银粉。他真好看。祁奥阳是大笨蛋,只能这样偷偷画下来。”

纸片的背面,还有更多更小的、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是日记的碎片:

“……又失败了。他只对牛奶点头…我做的饼干他看都没看…好难过…”

“……听到他和别人说‘谢谢’,声音真好听…什么时候能对我说呢?”

“……祁奥阳,别做梦了,你配不上他的…”

“……好想…好想他能对我笑一下…”

格瑞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他低着头,紫色的眼眸长久地凝视着那些稚嫩的线条和那些卑微又炽热的字句。321天。那是在她被彻底冠以“疯子”和“绑架犯”之前很久的事情了。原来那些偷拍、那些跟踪、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背后,是这样一种笨拙到近乎可笑、却又纯粹到令人心惊的……迷恋?那些字里行间的自我厌弃和卑微祈求,像细小的针,刺破了他长久以来冰冷的判断。

祁奥阳放好晚餐,一回头,恰好看到格瑞弯腰捡起了那张纸片。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血色褪尽,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放大。她认出了那张纸!那是她无数个夜晚,躲在被子里,借着手机微光偷偷画下的、记录下的心事!是她最隐秘、最不堪、也最珍视的角落!怎么会在书里?!怎么会被他看到?!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仿佛在祈求他不要看,祈求他忘记。

格瑞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深邃,像暴风雨来临前暗流汹涌的海面。他看着祁奥阳惊恐万状、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眼神,看着她惨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他没有说话,只是捏着那张纸片,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祁奥阳被他逼得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她想闭上眼睛,想消失,但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格瑞在她面前站定。

格瑞抬起手,指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递到祁奥阳眼前。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惊恐的眸子。

“为什么?”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不再是质问,更像是一种探寻,一种试图理解某种荒谬存在的困惑。“为什么要做这些?” 他指的是这张画,这些字,以及这背后所代表的一切——那些跟踪、偷拍,以及最终疯狂的囚禁。

祁奥阳的眼泪瞬间决堤。巨大的羞耻感和被他目光注视的压力让她彻底崩溃。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间溢出,充满了绝望和自我唾弃。

“对不起…对不起学长…对不起…”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道歉,身体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我…我控制不住…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我知道我很恶心…很变态…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我…可是我…” 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哭得浑身发抖,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长期压抑的自卑、痛苦、绝望和那无法宣之于口的、扭曲又卑微的爱恋,在此刻彻底爆发。她不再祈求原谅,她知道自己罪无可赦。她只是哭,像一个走投无路、终于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

格瑞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下蜷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孩。那张画着拙劣肖像、写满了卑微心事的纸片,还捏在他的指尖。她崩溃的哭诉,像混乱的碎片,却奇异地和他之前观察到的那些细节——她的脆弱、她的笨拙天真、她偶尔流露的保护欲——拼合在了一起。

长久以来,构筑在他心头的、那个纯粹的、面目可憎的“疯子”和“绑架犯”的形象,在这一刻,伴随着她绝望的哭声和那张小小的纸片,轰然倒塌了一角。露出的,是一个被执念和绝望扭曲了的、伤痕累累的灵魂。那扭曲的根源,竟是对他……如此卑微又如此炽热的……爱?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她的囚禁行为本身更让格瑞感到一种深沉的、近乎荒诞的震动。厌恶感依旧存在,像沉在水底的巨石。但此刻,另一种更复杂、更陌生的情绪,如同水底悄然升起的暗流,悄然包裹了那块巨石。那是一种沉重的、带着窒息感的……理解?或者,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其微弱的……悲悯?

他沉默了许久。祁奥阳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依旧蜷缩着,像一只被抛弃的、瑟瑟发抖的雏鸟。

格瑞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俯下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将那张捏得有些发皱的纸片,轻轻放在祁奥阳蜷缩的膝盖旁边。然后,他直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回了自己惯常的位置,靠着墙坐下,重新拿起那本厚厚的《细胞生物学图谱》,翻开了新的一页。

然而,书页上的那些复杂的细胞结构图,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意义。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思绪却飘向了远处。地下室里只剩下祁奥阳压抑的抽噎声,和他自己胸腔里,那一声沉重而悠长的、无声的叹息。

时间如同粘稠的液体,在地下室惨白的灯光下缓慢流淌。自那张画着肖像的纸片和那场崩溃的哭诉之后,囚笼里的气氛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转变。坚冰并未消融,但裂痕已经蔓延,一种微妙的、紧绷的张力无声地拉扯着两人。

祁奥阳似乎被彻底抽干了所有伪装和勇气。她变得更加沉默,像一缕飘忽的影子。送食物和书时,头埋得更低,动作也更加迅速和机械,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她不再敢偷偷看格瑞,视线总是牢牢锁在自己的脚尖或手上的物品上。那份卑微到尘埃里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像一层厚重的壳,将她紧紧包裹。她甚至开始刻意回避与格瑞的任何接触,递东西时指尖都绷得紧紧的,生怕有一丝一毫的触碰。只有在她以为格瑞不注意的瞬间,那痴迷而痛苦的目光才会短暂地、飞快地掠过他,然后立刻像受惊般收回。

格瑞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他依旧沉默地接受食物,沉默地看书,维持着表面的疏离。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却多了几分沉静的审视。他不再仅仅把她视为一个需要戒备的绑架者,更像是在观察一个复杂的、陷入自我困境的实验对象。他注意到她送来的食物依旧精致,但分量明显减少——她自己的那份。她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宽大的衣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她的精神状态,在经历了那次彻底的崩溃后,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一种死寂般的、带着自毁倾向的消沉。

这种消沉,让格瑞心底那丝冰冷的权衡变得有些烦躁。一个失去求生意志的看守,比一个疯狂的看守更麻烦。她的存在,目前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一天傍晚,祁奥阳照例送来晚餐和一本新书。她低着头,动作僵硬地将托盘放在地上,然后像被火烧到一样迅速缩回手,转身就要走。

“等等。” 格瑞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

祁奥阳的身体猛地僵住,像一尊突然被定格的雕像。她没有回头,肩膀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格瑞看着那盘食物——一份卖相不错的牛奶水果沙拉,旁边放着一小碟她烤的牛奶饼干。他的目光在那碟饼干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平静地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饼干,太甜了。”

祁奥阳的背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慢慢转过身,头依旧低垂着,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她没有说话,只是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格瑞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淡:“下次,少放点糖。” 这并非要求,更像是一个……建议?或者说,一个测试。

祁奥阳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她看着格瑞,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了巨大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小心翼翼的亮光。他…他在评价?他在告诉她下次怎么做?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在乎她做的食物?哪怕只是一点点?

“好…好的!学长!”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下次少放糖!一定!” 她用力地点着头,像个得到了意外肯定的孩子,脸上那死寂的灰败似乎被这一句话驱散了一些,虽然眼神依旧怯懦,却多了一丝鲜活的气息。她甚至忘了立刻退开,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看着格瑞。

格瑞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叉子,开始吃那份沙拉。但他的沉默,在祁奥阳此刻的解读里,却像是一种默许和鼓励。

这次之后,格瑞偶尔会极其简短地评价食物。“牛奶凉了。”“三明治面包烤过了。” 每一次,无论评价是中性还是略带批评,都能让祁奥阳黯淡的眼底瞬间亮起光彩。她会立刻认真地点头,小声地保证:“嗯!我记住了学长!” 然后带着一种近乎雀跃(虽然依旧小心翼翼)的心情离开。她开始更用心地控制食物的温度、火候,仿佛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一天,祁奥阳在整理书架(一个简陋的置物架,上面放着格瑞看过的书和她自己的一些杂物)时,一本薄薄的、封面褪色的小书掉了出来,落在地上。那是一本《安徒生童话精选》,书页已经泛黄卷边,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

祁奥阳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弯腰去捡,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慌乱,似乎生怕被格瑞看到自己还保留着这种幼稚的东西。

“那是什么?” 格瑞的声音从墙边传来。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目光落在那本童话书上。

祁奥阳捡书的动作僵住了。她攥着那本薄薄的书,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眼神躲闪,嗫嚅着:“没…没什么…旧书…”

格瑞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就在祁奥阳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移开目光时,他却出乎意料地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那份惯常的冷硬:“念。”

祁奥阳猛地抬起头,彻底愣住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什么?”

“念一段。” 格瑞重复道,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随便哪段。”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提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要求。

巨大的惊愕如同海啸般席卷了祁奥阳。她呆立在那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本童话书,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念…念给他听?念童话?学长…要听她念童话?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羞怯。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呆呆地看着格瑞,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紫色眼眸,仿佛想从中确认这不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格瑞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鼓励,也没有不耐,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祁奥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好…好…我…我念…”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离格瑞稍远一些的地方(不敢靠太近),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她颤抖着翻开那本熟悉的童话书,书页因为长期翻阅而变得格外柔软。她的目光慌乱地在熟悉的字句间扫过,最终定格在《海的女儿》那熟悉的开篇。

“在…在遥远的大海深处…” 她的声音起初细弱蚊蝇,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浓重的鼻音,几乎听不清。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是学长要听的…她必须念好…

“海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 她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多了一种奇异的柔软。她念得很慢,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她念着小美人鱼对海面世界的好奇,念着她救起王子的瞬间,念着她用声音换取双腿的痛苦……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句子,此刻念出来,却带着一种全新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心酸。她仿佛不是在念一个童话,而是在念着自己隐秘的心事。

格瑞靠在墙上,闭着眼。他没有看祁奥阳,只是静静地听着。少女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温柔力量,像羽毛轻轻拂过紧绷的神经。她念得很慢,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那些关于牺牲、关于无望的爱恋的句子,从她带着哽咽的嗓音里流淌出来,在这冰冷的地下室里,竟奇异地织出了一片短暂而脆弱的宁静。

他听着她念到小美人鱼化作泡沫的结局,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浓重伤感和一丝共鸣般的哽咽。格瑞依旧闭着眼,但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蜷缩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微温的情绪,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被这轻柔的、带着悲伤的声音悄然唤醒,悄然顶开了冰冷坚硬的心土,探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绿芽。那绿芽的名字,或许叫……触动?

祁奥阳念完了最后一句,合上书页。地下室里陷入一片沉寂。她低着头,紧紧抱着那本童话书,心脏还在狂跳,脸颊滚烫。她不敢去看格瑞的反应,巨大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怎么会真的念了?还念得那么投入?学长一定觉得她很可笑,很幼稚……

“嗯。”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鼻音从墙边传来。

祁奥阳猛地抬起头。

格瑞依旧闭着眼靠着墙,仿佛刚才那声轻响只是她的错觉。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平静而淡漠。

但祁奥阳的心,却因为那一声微不可闻的“嗯”,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滚烫的暖流所充盈。那暖流驱散了所有的羞耻和不安,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和满足。学长听到了!他没有厌恶!他甚至可能……是接受的?这个念头让她浑身都轻轻颤抖起来,抱着童话书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她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轻轻贴在冰凉的、泛黄的书页上,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纯净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疯狂,没有卑微,只有一种纯粹的、失而复得般的巨大喜悦。

格瑞虽然没有睁眼,但少女那细微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抽气声,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那声音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心底某个从未被触及的角落。他维持着闭目的姿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温软的疲惫感,悄然取代了长久以来的冰冷戒备和紧绷的算计,无声地弥漫开来。这囚笼,似乎也不再仅仅是令人窒息的牢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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