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之中,王猛的身影看着有些凄凉。
“我为何不敢,我只需要将你拖在蜀地,关东迟早会再生变故,脱离你的掌控,建康也会趁机削弱你。”
王凝之笑着摇摇头,接连发问:“我要走,你留得住吗?就算让秦国拿下巴蜀之地,你觉得这里的百姓会服从一个胡人建立的朝廷吗?我会给你这个时间吗?”
王猛突然愤怒起来,“胡人,胡人,你就只会拿这个说事,关中大兴儒教、惩治豪强,难道不比清谈务虚、世家擅权的江东更好?”
“比江东好有什么用,要比我好才行,”王凝之直言不讳,“你在关中做的,我在关东和中原都可以做,甚至比你做得更好。”
王猛毕竟受限于苻坚,很多事情是无法完全按自己的意愿来的,但王凝之可以,在他的领地内,他可以独断专行。
凭王凝之这些年攒下的军功和声望,但凡他认准的事,大家只会无条件的服从。
王猛沉默了好一阵,此次出兵,秦国夺取了汉中,以战果论,并不算失败。
但先后废了张蚝、折了毛当,士卒死伤和投降的,不下两万,还不知道杨安和徐成的那支队伍能逃回去多少。
没有拿下益州也就算了,反倒让王凝之将手伸了进去,此消彼长,怎能不令王猛揪心?
“这一次是我输了,但我们以后较量的机会还多着,你不可能每次都能这么走运。”
王凝之听他这么说,变得有些伤感起来,真挚地说道:“那你可得保重身体,不然少了你这个对手,我该多无趣。”
王猛听出他言语中的真诚,叹息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调转马头,回了军营。
王凝之目送他走远,也忍不住一声长叹。
可惜了,王景略。
刘桃棒疑惑不解,“郎君若是爱才,为何不直接劝降?他可是个汉人,为胡人效力少不得被人唾弃、低人一等的。”
“胡人汉人,对他来说都无所谓的,”王凝之叹道:“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刘桃棒挠挠头,开始脑补这句话的意思。
王凝之斜了他一眼,“别瞎想,我不劝降他,和没有人收买你来行刺我,道理是差不多的。”
这下刘桃棒懂了。
如果王凝之能快速灭秦,那么王猛还有一点效力的可能性。
苻坚作为一个君主,问题确实很多,但作为一个上级,尤其是对王猛,可挑剔的不多。
至于胡汉之说,对王猛这种人没什么约束,百年之间,匈奴的刘渊、羯族的石勒先后强势崛起,问鼎中原,鲜卑慕容家更是群英荟萃,氐族的苻坚亦是一时之选。
相比之下,偏安一隅的晋国都是些什么人?
在经历了八王之乱后,南渡的建康朝廷仍是萎靡不振,对北方的汉人精英很难有什么吸引力。
王凝之拿胡人说事,是从名的角度,毕竟为胡人效力,站在汉人的视角,属于大节有亏,但到了王猛这个位置,怎么可能还在意这个。
渤海人贾坚曾为后赵效力,后来败给了奋进时期的慕容评,投降了前燕,被任命为泰山太守。
徐、兖二州刺史荀羡攻破泰山郡,俘虏了贾坚,用民族大义斥责他。
贾坚的回复很有代表性,他说是晋自弃中华,非吾叛也,百姓们没了依靠,自然得找一方强大的势力来托身。
重点是他认为自己虽然从赵到燕,但并不算易志,投降了晋国才是。
荀羡再三相劝,贾坚坚决不从,来了句经典一骂:竖子,儿女御乃公。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小子,你敢管你爹!”
愤怒的荀羡直接将他绑在雨中,数日后贾坚悲愤而亡。
所以若是王凝之现在将秦国给端了,才有那么点可能得到王猛,还只是可能。
王凝之知道王猛命不久矣,但王猛自己不知道,他不会觉得秦国没机会了。
此战拿下汉中,加上在北方攻灭凉、代,秦国仍在壮大,而看似强大的王凝之实则隐患不小。
因为王凝之仍是臣子,不能代表晋国,就和之前的王敦和桓温一样,势大再大,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见完王猛之后,王凝之为巴蜀之地重新做了分配。
毛穆之是益州刺史,坐镇成都;
毛球是朝廷任命的梓潼太守,王凝之没动,责令他率军驻守剑阁;
杨佺期为巴西太守,坐镇阆中,随时增援剑阁;
何谦兼领巴郡、巴东太守,居江州,往北通过钓鱼城水路协防宕渠,往东通过鱼复(白帝城)防范荆州;
周虓为镇蛮校尉,负责益州南部郡县和宁州的军事。
至于梁州刺史和宁州刺史的职位,王凝之打算回建康后,与朝廷商议后再定。
他已经提前部署兵力,军权在手,对于刺史的人选就不那么看重了,不妨给朝廷一点面子。
反正不管是谁来,都别想把他挤出去。
返程的路线,王凝之走的长江,南下路过各个郡的时候,对留下的杨佺期和何谦等人再三勉励。
从江州上船,顺流而下,沿途再无停留,到达石头城之时,已是盛夏。
王凝之没有入建康城,而是带着人来到城外的梅岗,见在此结庐守孝的郗超。
谢玄赶到临漳后,郗超便放心地返回了徐州,扶着亡母的棺裹南下建康安葬。
王凝之恭敬地在舅母墓前拜祭了一番,这才到草庐中坐下。
郗超面色平淡,问道:“巴蜀的事都解决好了?”
“汉中暂时拿不回来,”王凝之叹道:“我兵力有限,又不敢在益州久待,只能放弃了。”
郗超点头道:“这个局面已经不错了,秦人暂时威胁不到荆州。”
王凝之不想聊这个,“我没有第一时间返回,让你受到颇多诋毁,过几日我去建康,帮你讨回来。”
郗超毕竟是耽误了许久才回徐州、扶灵南下的,朝中自然有不少争议。
尤其是这事发生在郗超身上,他在建康城可不讨喜,与一众世家子弟格格不入,所以不少人上书指责他。
郗超淡然说道:“管他们作甚,这些人,也就剩一张嘴了。”
王凝之冷笑道:“那可不行,我就烦这种人,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重新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