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之畔,拓拔什翼犍率军正在与吕光对峙。
正值黄河汛期,河水暴涨,代国军队中虽然没有水军,但是凭借暂时的天险,他们还是成功将吕光拦在了对岸。
桃讯是融冰形成的,不会持续很久,所以吕光并不着急,一边安排准备渡河,一边调集物资,防止代军跑路,需要长途追击。
秦、代两国的僵持,让慕容评十分难受。
慕容垂再次给他来信,用唇亡齿寒的道理来劝他不要与秦人合作,代国被灭,幽州肯定跑不掉,就算投降,到时候寄人篱下,还不知道氐人会怎么对付他们这帮鲜卑人。
慕容评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而是他只想安度晚年,所以想选择一方有能力保障他的势力。
他环视一圈,周围都是自保都费劲的,尤其是本家的慕容垂和慕容德,在他看来,只是在苟延残喘。
可悲的是,他发现能让他觉得安全的,除了不相邻的秦国,就是南边的王凝之。
王凝之在攻破邺城后,对慕容皇室成员还不错,又纳了清河对鲜卑人释放善意,这些都让慕容评觉得自己选错了路。
但现在他的处境很尴尬,当初丢下燕主慕容暐跑路,结果又没有逃到龙城,现在再回头,王凝之身边的燕国旧臣肯定不会同意,他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姑孰城。
桓温斜靠在榻上,边上坐着郗超。
老头桓病了,让人去徐州将郗超请来,见他最后一面。
郗超看着清减了不少,脸色有些淡淡的,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
“嘉宾还在怪我吗?”桓温声音有些苍老,但还算稳定。
郗超摇摇头,“我仔细想过,王叔平崛起后,机会确实已经错过了,桓公的放弃,其实比我更有远见。”
桓温笑了笑,“什么远见,不过是老了,胆小了,若是倒退二十年,我肯定会和他王叔平斗上一斗。”
“这话也不尽然,”郗超前前后后都想得很明白了,“桓公就不是主动出击的人,而王叔平太狡猾,他会一直隐藏自己的野心,直到积攒到足够的实力。”
桓温想了下,表示认同,“当年王叔平刚到南郡时,与现在真是判若两人。”
但其实两人都看错了王凝之,刚来那会,他确实只想抱个大腿,既能北伐成功,收复中原,又不用亲自上阵,继续做一个优游山水的世家子弟。
可惜这个世道让王凝之失望,大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稳固,他这才自己上了。
郗超不想再纠结这些事了,问道:“桓公这次喊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桓温长叹一声,“我时日无多,有些担心桓家的以后,所以想请你过来商议下。”
“桓公打算如何安排?”郗超问道。
桓温眼神有些飘忽,“伯道资质平平,恐怕不足以带领桓家,我打算将桓家交给幼子,你觉得如何?”
幼子不是指的桓玄,而是桓冲的字。
伯道则是桓温的长子桓熙,南郡王世子。
郗超并不吃惊,桓熙的能力他自然是清楚的,沉吟了片刻,他说道:“世子已经年长,这个时候让丰城公接手桓家,恐怕会有波澜。”
桓温眼中闪过厉色,“我还活着,谁敢造次,我会尽快完成这个安排,王爵可以给伯道,但桓家需要幼子来领导。”
郗超摇头,“不妥,若是要做此安排,必须废掉世子,不然迟早还是会出问题。”
他说得有些隐晦,指的是桓温故去之后,新的南郡王桓熙和丰城公桓冲不可能和平相处。
桓温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桓熙无罪,只是平庸,因为这个就剥夺他的世子之位,桓温有些犹豫。
郗超提出另一个忧虑,“眼下荆州、江州、豫州和扬州都在桓家人手上,不管以后江东有何变动,桓家都不可能继续保持现在的鼎盛,哪怕是丰城公接手,也绝无可能。”
桓温笑容苦涩,“是啊,所以我才想着让幼子接手,他至少可以保证桓家不被清算,哪怕稍微失势,也不会跌落谷底。”
“这倒是,”郗超点头道:“丰城公一向与朝廷友善,我想保住两州之地应该是没问题的。”
桓温也是这么想的,“扬州肯定是留不住的,江北的豫州迟早会被王叔平惦记上,桓家若是能保住荆州和江州,于愿足矣。”
桓冲虽然心向朝廷,但还不至于将桓家的领地拱手让给司马家,扬州作为京畿之地,桓冲大概率会选择放弃,缓和双方的矛盾,但其它地方,桓家是不会让的。
郗超听他说及王凝之,回道:“若是以后有王叔平入主建康之事发生,桓公现在做的这些安排都是徒劳。”
桓温轻叹,“这也是我找你前来的原因之一,你觉得王叔平会那么做吗?”
“他会,但不会那么急,”郗超回答得斩钉截铁,“王叔平拿下邺城,灭了燕国,都没有回建康邀功,说明他根本没把江南放在眼里,至少他会等到拿下整个关东,甚至取得关中之后,才会率军南下。”
桓温往后靠了靠,仰面发了会呆,“他这是要重演本朝取得天下的过程吗?”
“不用那么复杂,”郗超的回答依旧不疾不徐,“只要他统一了北方,南下便是泰山压顶,根本不会有什么阻碍。”
桓温想到了自己原本的计划,三次北伐,一次讨伐关中,一次收复洛阳,一次出兵河北。
若是都能成功,他进入建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无奈地摇摇头,桓温将话题带回,“废世子之事,我还需要考虑下,但桓家交给幼子,这个我是确定了的。”
郗超表示理解,沉默片刻,提议道:“我再为桓公做最后一件事吧,世子那边,桓公挡他几日不要相见,我稍后放出风去,试探下他的反应。”
桓温问道:“嘉宾是想看下他知道我打算将桓家交给幼子后,反应如何吗?”
郗超的眼中终于有了光彩,“不,我是想给桓公一个废除他世子之位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