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建康与姑孰之间的信使往来不断。
桓温方面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罪名,只能一会说王凝之未能拿下上党、导致北伐主力孤军深入,一会又说王凝之这些年收复失地有功,理当回朝重用。
如此前后矛盾的说辞,就是为了拖住王凝之,让他疲于解释,不得离京。
因为除了在京城这边使手段,桓温也没忘记联系当年的老部下邓遐,向他抛出了接手司州的橄榄枝。
不过邓遐正在前线与秦人交战,桓温的信使先是到了洛阳,又去了卢氏,最后在弘农等了半个月,这才见到据说刚从河西回来的邓遐,将桓温的亲笔信呈上。
邓遐倒是没耽误,看完后立马写了回信。
但信使这么一趟下来,等桓温收到邓遐的回信,时间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
不仅如此,回信的内容还让桓温火冒三丈,邓遐表示自己愿意为大司马效力,但眼下他正在关中作战,实在顾不上洛阳的事,希望大司马等他打完这仗再说。
郗超捡起被桓温揉成一团的回信,展开一看,叹道:“这哪里是邓将军,分明是王叔平的语气。”
十分动心,然后委婉地拒绝了。
桓温余怒未消,恨恨道:“实在不行,我就发兵石头城,看看朝廷那帮人作何反应。”
“我觉得正该如此,”郗超在这方面向来是个积极派,喜道:“公若进入建康,司州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但桓温只是一句气话,毕竟王敦失败的例子就摆在那,要么得到世家的支持,要么先把世家打垮,不然进入建康也是一场空。
“谈何容易,”桓温平静下来,说道:“眼下司、青、徐三州都不在我手里,兖州也只有一半,若武力进入建康,只怕淮北之地会立刻举起反旗。”
郗超闻言有些烦躁,司州演变成如今尾大不掉的局面,便是一拖再拖的结果,再等下去,万一王凝之在河北或者关中有所斩获,桓温大势去矣。
“公不可再心存侥幸,”郗超语气转为严肃,“朝廷不可能轻易屈从,再不进入建康,掌握朝堂,局面只会越来越差。”
桓温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猛地一转身,吩咐道:“替我拟一封信给相王,让他来姑孰见我。”
郗超振奋起来,匆忙去了。
收到信的司马昱心如死灰,召王述、王彪之、谢安和王凝之入府,将信摆在他们面前,赌气道:“讨论了这么久,还是没得出个大家都满意的解决方案,今日要是再没结果,那就大家一起去姑孰。”
王述和王彪之都不是服软的人,立刻表示愿意一同前往,当面与桓温协商此事。
可司马昱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想和桓温翻脸,于是看向和事佬谢安,“卿以为大司马这是何意?”
谢安垂眸想了一会,答道:“鲜卑人即将南下,事情不能再拖了,大司马这是想逼殿下就范。”
看他想了半天,就说出个这,司马昱不满道:“这个我也知道,然后呢?”
谢安继续说道:“殿下若再不作出让步,恐怕就是大司马兵临石头城了。”
司马昱恼怒地看着王凝之,“又不是我不愿意让步。”
王凝之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无奈道:“今日让司州、明日让徐州,后日是不是该让建康了?”
这话虽然大逆不道,但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
司马昱只想脱身,不耐烦道:“我都没说什么,还轮不到你不满。”
王凝之厉声喝道:“晋室天下,是宣、元之天下,岂是殿下说弃就弃的!”
这个回复在历史上很有名,不过是王坦之说的,宣是司马懿,元是司马睿。
司马昱在临终前立下遗诏,让桓温行周公居摄之事,少主可辅则辅之,不可辅则取而代之。
时任侍中的王坦之则愤怒地回敬了这句话,撕毁诏书。
听王凝之这么说,司马昱有些羞愧,摇了摇头,起身出去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还是谢安说道:“叔平这话意思不差,就是激烈了些。”
王凝之默然一阵,“事情并非没有解决之策,只是大家一味绥靖,从没想过要反抗。”
王彪之问道:“叔平有何主意,不妨直说。”
“放我回洛阳去,和大司马赌一把。”王凝之说道:“我赌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王述的身体日渐衰弱,有些坐不住了,靠在凭几上,低声道:“这个赌我们敢下,皇家不敢下,多说无益。”
王凝之苦笑,确实是这个道理,各大世家敢跟着自己下注,但司马家不敢,司马奕和司马昱都是软弱可欺之辈。
谢安突然道:“还有一个办法,不让出司州,但在中枢让个位置给桓家。”
王彪之以为不行,“当初桓元子连录尚书事都推掉了,区区一个中枢的位置如何能和司州相提并论。”
录尚书事总领朝廷政务,是三国两晋时期的权臣标配,前几年朝廷授予桓温扬州刺史的时候,这个职务也一并给了,不过桓温上表推辞了。
谢安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大司马觉得北伐胜利在望,所以不想回京领此职,如今情况不一样了,我们可以选一个他信任的桓家人进入中枢。”
他说得有些隐晦,其实就是想说桓温如果想篡位,朝中肯定需要有自己人推动,那就给他一个位置。
几人都明白了,纷纷点头。
王凝之有补充意见,“不如拖上几日,若我所料不差,北方即将有军报传回,到时带去姑孰,更有说服力。”
谢安看了眼王凝之,说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画蛇添足了,惹得大司马不悦,反而对我们不利。”
王凝之想了想,表示认同,“是我托大了,军报的事等到了再说,不过我还有一个想法。”
众人再次一起看向他。
“若要挑一人进入中枢,我提议郗超。”王凝之说道:“他比桓家人更合适。”
王述笑了笑,艰难地站起来,“后生可畏,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完他便直接离开了。
儿子王坦之和郗超同在桓温帐下数年,王述自然知道郗超在桓温阵营中的地位,王凝之这个提议,不可谓不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