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魂沼泽边缘,一座名为“忘川集”的大型凡人聚集地,如同鬼雾之海中的一座孤岛,却散发着更加诡异的气息。
林钺与陈七抵达时,正值黄昏,然而整个集市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中,寂静得令人心悸。
没有喧嚣的叫卖,没有孩童的嬉闹,甚至连风声都显得模糊不清。
街道上并非空无一人。
行人不少,他们或行走,或驻足,或做着各种动作,却个个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一个商贩在空无一物的摊位上,嘴唇机械地开合,做着无声的叫卖;一个车夫对着空气挥动鞭子,脸上毫无表情;一个妇人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包裹,低头喃喃自语,包裹里空空如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而腐朽的香气,令人闻之昏昏欲睡,心智沉沦。
“老大,这里…好怪!”
陈七踏入集市边缘,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冰冷的触手,试图钻进他的脑海,篡改他的记忆。
他识海中关于哑村、哭泽的记忆片段竟有些模糊晃动。
右耳的鬼脸应激般浮现,剧烈的痛苦让他瞬间清醒,冷汗涔涔。
林钺眼神一凝,小世界树虚影在丹田处微微一荡,清蒙蒙的光辉扫过识海,将那股无形的侵蚀之力隔绝在外。“
鬼域。
“整个集市已沦为厉鬼的乐园。”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
林钺神识如潮水般铺开,在无数麻木的行尸和混乱的记忆残渣洪流中艰难搜寻。
终于在集市中心一处相对完好的破败祠堂内,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抵抗的波动。
祠堂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背靠残破的神龛,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稀薄、如同风中残烛般不断闪烁的灰色光晕,勉强抵挡着记忆洪流的侵蚀。
他的左眼一片浑浊灰白,眼瞳深处,一本封面残破、字迹模糊的虚幻古书正在缓缓翻动,书页上似乎有无数人影晃动。
这是一位驾驭了“残页鬼”碎片的驭鬼者。
“后生…快…快走…”
老者察觉到有人未被完全侵蚀,艰难地抬起头,嘶哑开口,声音仿佛从破风箱里挤出,
“这鬼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它在…织网…用我们的记忆…困死我们…”
他每说一个字,左眼的古书虚影就暗淡一分。
他拼尽最后力气,浑浊的左眼猛地瞪向林钺和陈七。
眼瞳深处的残页古书急速翻动,两道微弱的灰光射出,没入二人眉心。
林钺和陈七顿时感觉识海中一阵清凉,踏入集市前的最后真实记忆片段——哑村的寂静、哭泽的泥沼、前往葬魂沼泽的目的。
被清晰地“记录”下来,形成了一个脆弱的锚点,帮助他们在这记忆的洪流中稳住自身,抵抗着持续的侵蚀。
“老朽…张守拙…靠着这‘残页’…记下自身…才撑到现在…”
张老断断续续,语速越来越慢,
“半月前…灰雾笼罩…人就开始做梦…梦见死去的婆娘…没长大的娃儿…发财…当官…然后…就分不清了…”
他脸上露出悲戚,
“都变了…行尸…我感觉…那鬼东西…在‘源头’…那口…后院的…古井…”
他抬手指向祠堂后方。
话音未落,张老左眼的古书虚影剧烈颤抖起来,书页上开始渗出污血般的墨迹,迅速污染着字迹。
他的左半边身体也开始变得虚幻、透明,仿佛随时要融入周围的灰雾之中。
他苦笑着,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解脱:
“撑…不住了…这‘残页’…要吞了我了…后生…若有可能…毁了那井…”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左眼的古书彻底被污血覆盖,整个左半身如同烟雾般开始消散。
“张老!”
陈七惊呼,眼中充满悲悯。
同为驭鬼者,他深知这种被体内厉鬼吞噬的绝望。
林钺眼神锐利如电!
张守拙以身为引,指明了方向,更在最后关头为他们提供了关键的锚点。
这自我牺牲,点燃了林钺心中的一丝敬意,也让他洞悉了破局的关键。
“规则覆盖…记忆篡改…存在的替代…”
林钺心思电转,“强行对抗记忆洪流,只会越陷越深。破局之道,在于在其规则内部制造无法调和的矛盾!让其‘覆盖’之力,覆盖到它无法覆盖之物!”
他看向濒临彻底消散、意识即将被残页鬼吞噬的张老,又感受着自己和陈七识海中那由残页鬼之力构筑的“记忆锚点”,一个大胆而冷酷的计划瞬间成型。
林钺双手虚按,时空之力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瞬间缠绕加固了自己和陈七识海中的记忆锚点,使其坚不可摧,如同定海神针。
然后他闭上双眼,脑海中瞬间闪过风泽城冰封的惨状、父母姐姐沉睡的容颜、大族老与青云老头的悲壮陨落、对幽冥黑手的刻骨仇恨。
这些强烈到极致、构成“林钺”存在根本的负面执念与复仇心火,被他强行抽取、凝聚,化作一道纯粹、霸道、充满毁灭气息的精神印记。
他借助张老体内那即将崩溃的残页鬼最后一点联系,将这枚蕴含着滔天恨意的“心魔执念”印记,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注入了张老识海中那由残页鬼维持的、最后的“自我记忆锚点”之中!
“呃啊——!!!”
张老即将消散的虚影猛地僵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他左眼那被污血覆盖的残页古书虚影,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沸腾、扭曲、炸裂。
林钺注入的那道“心魔执念”印记,如同最霸道的病毒,与残页鬼的“记录”规则、记忆之魇的“覆盖”规则,在张老这个即将消亡的节点上,发生了毁灭性的、不可控的剧烈冲突!
轰——!!!
整个鬼域剧烈震荡。
灰蒙蒙的雾气如同沸水般翻腾滚动。
街道上那些麻木的行尸走肉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纷纷发出无声的哀嚎,抱头蜷缩,身体剧烈抽搐。
祠堂后方,那口被藤蔓缠绕、早已枯竭的古井深处,一点不断变幻色彩、如同万花筒般扭曲旋转的光团,再也无法隐藏,被迫显露出踪迹。
它疯狂地闪烁着,试图稳定动荡的鬼域,平复内部爆发的规则冲突,却显得力不从心,自身的光芒也因冲突而变得紊乱不堪。
“就是现在!”
林钺眼中精光爆射!时机稍纵即逝!
他并指如剑,高度凝练的时空之力在指尖压缩成一枚细若发丝、却散发着令空间都微微塌陷的银灰色细针——时空湮灭针!
细针射出,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万花筒核心。
在刺入的刹那,针尖蕴含的时间法则发动,强行将核心区域的时间,向“鬼域形成之前”逆推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这一瞬的逆流,让核心刚刚因冲突而紊乱、又试图强行稳定的规则,瞬间发生了更加剧烈的错位与崩塌。
同时,强大的空间之力紧随其后,如同最锋利的界刀,将核心所在的空间从鬼域整体中硬生生切割、剥离出来。
错乱崩塌的核心在时空剥离中彻底崩解,化作无数流光溢彩的记忆碎片。
林钺的时空之力席卷而过,剥离污秽,将最本源的“记忆篡改\/覆盖”规则碎片摄取、净化。
碎片融入小世界树,一根不起眼的枝条上,迅速凝结出一颗如同水晶般剔透、内里却仿佛有无数人生光影飞速流转的奇异果实。
鬼域如同破碎的镜面,轰然消散。
灰雾退去,露出忘川集破败的真实面貌。
那些行尸走肉纷纷倒地,肉体在失去规则支撑后迅速腐朽,化为枯骨尘埃。
张老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原地只留下一页散发着微弱灵光的虚幻书页,上面隐约浮现着林钺注入“心魔执念”时感悟到的一句心得:
“执念化锚,可抗浊流;心魔为刃,亦斩幽冥!
这是残页鬼力量消散前的最后馈赠,或许蕴含着对抗精神污染的关键。
林钺默默收起这页虚幻书页。
陈七看着张老消失的地方,又摸了摸自己识海中稳固的锚点,对“执念”二字有了刻骨铭心的理解,对林钺的敬畏达到了顶点。
夕阳的余晖终于艰难地穿透稀薄的鬼雾,洒在满目疮痍的忘川集上,却驱不散那浓重的死亡气息。
林钺站在废墟中,感受着小世界树内新生的那枚记忆果实散发的奇异波动,梳理着这次战斗的感悟。
利用张老的牺牲引爆规则冲突,以自身最深沉的心魔执念为武器,最终瓦解了这诡异的记忆鬼域。
这种方法,冷酷而有效,却也让他心底滋生出一丝寒意。
“记忆…存在的基石。玩弄记忆,实则在篡改存在本身。意识…尤其是强烈到极致的执念甚至心魔…竟能短暂对抗乃至引爆规则?”
他内视混沌珠碎片空间内那四口冰冷的时空棺椁,那沉睡的亲人面容,是他所有执念的源头。
“心魔为刃…”林钺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虚空,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时空涟漪。就在这一刻,异变突生!
丹田气海深处,那枚已臻至结丹巅峰、表面布满空间银纹与时光金轮的金丹,猛地一跳!一股前所未有的悸动感传遍全身!
小世界树无风自动,青翠的枝叶、银色的脉络、淡金的年轮,以及那新生的记忆果实,所有融合的规则碎片仿佛在这一刻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尤其是时空之力,在经历了风泽冰封的绝对零度、哑口村的声之剥离、哭泽的吞噬湮灭、忘川集的记忆篡改之后,积累了无比深厚的感悟。
而最后以“心魔执念”引爆规则冲突的极端手段,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最后一滴水!
一股玄之又玄的明悟涌上林钺心头。
他仿佛触摸到了时空长河奔腾的脉络,看到了万物生灭轮回的轨迹。金丹的跳动越来越剧烈,表面金银双色的道纹光芒大放,隐隐有向更高形态蜕变的趋势。
突破元婴的契机!
竟在此刻,于这片被记忆厉鬼肆虐过的废墟之上,于他内心复仇心火与心魔执念交织沸腾之际,悄然降临。
林钺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那光芒锐利如剑,却又深邃如渊。
他盘膝坐下,对身旁惊愕的陈七只留下一句:
“护法。天塌地陷,不得扰我!”
随即,他彻底封闭六识,心神沉入丹田气海,那枚躁动不已、即将破茧成蝶的金丹之中。
周身时空之力自发流转,形成一个无形的力场,将他与外界隔绝。
突破元婴,就在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