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将军府演武场的青石砖上凝着薄霜,六岁的承安举着枣木剑追着陆景渊的背影,剑穗扫过霜面划出细碎痕迹。陆景渊的玄色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肩甲上的飞虎纹随动作起伏,忽然转身时,靴跟在砖面敲出清脆声响:“持剑需稳如泰山,你这步法像踩在棉花上!”
承安喘着气停下,鼻尖冻得通红:“父亲的剑比我的重三倍!”他赌气般将木剑戳进土里,剑柄上“承安”二字被磨得发亮——那是姜婉亲自刻的。
陆景渊皱眉,指尖抚过腰间佩剑:“为父六岁时,已能用竹剑劈开碗口粗的竹竿。”他忽然抽出佩剑,寒光闪过,远处的石桌上多了道三寸深的剑痕,“若连木剑都握不稳,如何守护百姓?”
巳时初刻,东厢房的书房里,姜婉掀开暖帘,见承安把算盘拨得噼啪响,小舌头抵着嘴角,模样煞是可爱。她指尖划过案头的《三字经》,墨香混着炭火气扑面而来:“昨日教的‘人之初’可还记得?”
“人之初,性本善……”承安挠着耳边胎发,忽然看见窗外掠过的蝴蝶,眼睛一亮,“母亲,后园的石榴树开花了!”
“先背完书。”姜婉将《论语》推至他面前,书页间夹着片去年的石榴叶,“‘学而不思则罔’,读书需走心。”她忽然指着窗外,“看见演武场上的父亲了吗?他每日卯时便开始练剑,从未懈怠。”
承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见陆景渊在教亲兵扎马步,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光。他忽然抿紧嘴唇,捧起书本站起身:“那我背完书,能去看父亲练剑吗?”
午时初刻,京城南街的“惠民粥棚”前,承安攥着陆景渊的衣角,看着排队领粥的乞丐中竟有孩童,他们露趾的鞋踩在泥水里,冻得发紫的手指攥着破碗。“父亲,”他扯了扯那截绣着飞虎纹的衣摆,“为何他们不去做工?”
陆景渊蹲下身,铠甲膝盖处的鳞片纹擦过承安手背:“就像慈恩寺的残梅,有的花是被风雨打落,有的是根脉已腐。”他指了指粥棚旁的义塾,“但我们能做的,是送他们去学本事,比如木工、纺织。”
姜婉递来竹篮里的白面馒头,每个馒头都用荷叶包着:“承安可记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承安郑重其事地点头,忽然挣脱陆景渊的手,跑到乞丐孩童面前,把最大的馒头塞进对方手里。那孩子受惊般后退半步,却在触及馒头的温度时,眼中泛起泪光。
申时初刻,演武场上,承安有气无力地挥着木剑,剑尖数次戳进泥土。陆景渊忽然抽走他的剑,剑穗扫过他鼻尖:“昨夜的饭都吃到哪儿去了?再来三百个马步!”
“父亲太凶了!”承安眼眶泛红,转头望向廊下的姜婉,“母亲救我!”
姜婉放下手中的《齐民要术》,莲步轻移至演武场,裙角扫过承安刚才戳出的土坑:“景渊,你当年学剑时,可是父亲拿鞭子抽着练?”
“自然不是,”陆景渊收剑入鞘,语气稍软,“但习武需知苦中作乐。”他忽然弯腰,用指尖在地上画出剑招轨迹,“看好了,这是‘梅花五朵’的起势。”
承安揉着眼睛凑近,见父亲指尖落下的痕迹竟与慈恩寺残梅的枝干相似,忽然想起母亲讲过的“残梅案”故事。他伸手比画,土屑落在陆景渊的铠甲上,却换来一声轻笑:“有点模样了。”
酉时三刻,侯府的宴席上,承安坐在姜婉身侧,看着隔席的姜柔——她穿着素色襦裙,鬓角竟已添了白发。他想起母亲说过的“因果”,悄悄将碟中桂花糕推过去:“姨娘尝尝,这是母亲新学的手艺。”
姜柔抬头,眼中闪过惊讶,指尖在糕团上方悬了悬,却又缩回:“承安吃,姨娘不饿。”
“吃吧,”姜婉轻轻按住承安的手,目光落在姜柔腕间褪色的镯子上,“承安懂得怜悯,是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可能经历风雨。”她忽然对承安笑道,“就像你学剑时喊苦,却不知父亲曾在雪地里跪了整夜。”
承安瞪大双眼:“父亲为何跪雪地?”
“因为当年他误判军情,险些害了百姓。”陆景渊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所以他明白,本事越大,责任越大。”
子时将近,书房的烛火将承安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他揉着眼睛打哈欠,案头的《贞观政要》摊开在“君舟民水”一页:“母亲,为何要读这些古书?”
姜婉替他掖好狐裘,指尖拂过他眉心朱砂痣:“因为这些书里藏着为人处世的道理。就像你学剑是为了守护,读书是为了明辨善恶。”她忽然指着窗外的星空,“你看那北斗星,永远朝着北方,就像人心中的正义,不可动摇。”
丑时初刻,演武场的月光里,陆景渊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重新举起木剑,剑尖在月光下划出稚嫩的弧线。姜婉走到他身侧,披风上的并蒂莲刺绣与他铠甲上的飞虎纹交叠:“你从前总说‘严师出高徒’,今日倒耐住了性子。”
“因为我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陆景渊望着承安倔强的背影,想起自己六岁时在父亲坟前立誓的模样,“但他比我幸运,有你教他慈悲。”
寅时三刻,晨光染透演武场的旗杆,承安忽然捧着书奔跑而来,书页在风中哗啦作响:“父亲!母亲!我懂了‘水能载舟’的意思!百姓就像水,我们要像船一样稳稳托住他们!”
陆景渊与姜婉相视而笑,前者伸手揉乱承安的头发,后者替他整理歪掉的衣领。远处,义塾传来朗朗书声,演武场的晨雾中,承安的木剑与陆景渊的佩剑并排而立,在晨光中映出长短不一的影子。
这一日,将军府的砖缝里,新草正顶开薄霜;演武场的剑痕旁,承安用树枝刻下“仁”“勇”二字;书房的算盘上,还留着他拨弄过的痕迹。姜婉和陆景渊知道,所谓培养,从来不是强压与灌输,而是用言传身教,让孩子在风雨中看见阳光,在困境中学会担当。而承安手中的木剑与书卷,终将接过他们的使命,在盛世的长卷上,写下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