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黄忠嗣一身素色常服,未带随从,独自缓步踏入这所由王莺莺建立的学堂。
朗朗书声透过窗棂传来,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越。他循声走去,在一间课室的窗外悄然驻足。窗内,正是鸣音。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朴素衣裙,显出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清丽与专注。
她站在讲台上,手中捧着一本册子,声音清晰而温润,正逐字逐句地为台下的蒙童讲解着。
“……故而,书中言:‘公义’乃天地正道,如同日月运行,不偏不倚。
‘均平’非是人人一模一样,而是各司其职,各得其所,如同手足协力,方能成事……”
黄忠嗣的《熙宁新经义》中那些深奥的理念,被她用最浅显的比喻、最贴近孩童生活的例子娓娓道来。
她不是在照本宣科,而是在用心浇灌,将那些“公义”、“协力”、“格物致知在于躬行”的种子,小心翼翼地播撒进一颗颗稚嫩的心田。
他看着鸣音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份对学问的虔诚和对孩童的耐心,似乎被这平和的书香和清亮的童音悄然抚平了。
他没有打扰,只是悄然转身,踱步至院中那座小小的凉亭里。
亭边的老树,枝桠遒劲,深秋的风已几乎卷走了它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子,只剩下几片顽强的残叶在寒风中簌簌抖动,更显寂寥。
黄忠嗣倚着亭柱,目光落在那些光秃的枝干上,思绪却飘得很远。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树,听着风,听着远处断续传来的书声,时间仿佛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是他所感的两刻钟,身后的学堂门被轻轻推开。
放学的孩童们如同欢快的小鸟般涌出,叽叽喳喳的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黄忠嗣收回目光,正欲转身离开,却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口,正望着他这边——是鸣音。
她显然刚结束授课,手中还拿着那本册子。
在看到亭中黄忠嗣身影的刹那,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清澈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
但这惊喜只维持了一瞬,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和环境,连忙收敛了过于外露的情绪,脸上飞起两抹红晕,快步走了过来。
“县公!”她走到亭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您…您什么时候来的?让您久等了。”
黄忠嗣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冲淡了方才独处时的深沉:“刚到一会儿。看你教得认真,孩子们听得也入神,就没打扰你。忙完了?”
鸣音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是努力维持镇定却依旧难掩雀跃的神情:“嗯,刚讲完今日的课业。县公您…您用过茶了吗?”
黄忠嗣看着她努力找话题的可爱模样,心中微动,顺着她的话道:“还未。若是得闲,一起喝杯茶?”
“当然得闲!”鸣音几乎是立刻应道,随即意识到自己似乎太急切,脸更红了,连忙侧身引路,“茶室就在那边,县公这边请。”
小小的茶室布置得简洁雅致,一桌两凳,几卷书,一个炭炉,一套茶具。鸣音请黄忠嗣坐下后,便熟练地开始准备。
她知道黄忠嗣是潮州人,自小习惯了功夫茶的浓酽与繁复的仪式感,虽入京多年,口味或许稍变,但骨子里对那种冲泡方式的亲近感未减。
因此,她特意备下了一套小巧的紫砂功夫茶具,而非汴京流行的点茶器皿。
只见她净手、温壶、置茶、高冲、刮沫、淋壶……动作行云流水,一丝不苟。
纤细的手指翻飞,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神圣感,仿佛不是在泡茶,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妙的仪式。
热水注入壶中,氤氲的茶香伴随着白雾袅袅升起,弥漫在小小的斗室中。
黄忠嗣静静地看着。这套动作他无比熟悉,是刻在潮州人骨子里的印记。
他看着鸣音专注的眉眼,看着她因热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每一个力求完美的细节动作,心中暗叹: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她是为了谁而下这般苦功练习?
答案不言而喻。
这份心意,如同这初泡的茶香,清冽而执着。
“县公,请。”鸣音将一只玲珑剔透的品茗杯轻轻推到黄忠嗣面前,杯中的茶汤色泽澄黄透亮。
黄忠嗣依言端起,凑近鼻端轻嗅,茶香沁人心脾。
他浅浅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带着熟悉的岩韵在舌尖化开,醇厚回甘。
“茶艺不错。”他放下茶杯,看着鸣音,由衷地赞了一句。
鸣音听到这句夸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得了莫大的肯定,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那份欣喜几乎要从眉梢眼角溢出来。
“谢县公夸奖!”
她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黄忠嗣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间。
黄忠嗣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心中那个盘旋了许久的疑问,终于在此刻平和而直接地问出了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鸣音,你喜欢我么?”
如同平地惊雷!
鸣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黄忠嗣会如此直白、如此突然地问出这个问题!
一股巨大的羞意猛地涌上头顶,让她白皙的脸蛋如同被火燎过一般,瞬间变得通红,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艳丽的绯色。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茶香依旧袅袅,却掩盖不住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鸣音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害羞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看着黄忠嗣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认真的询问。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着那道目光,用力地、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生怕慢了一秒就会让他误会自己的心意。
“嗯!”她用一个重重的鼻音回应,眼神虽然依旧羞涩躲闪,却充满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