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一家茶楼的二层，司景洲独自坐在屏风隔间内，边听着楼下说书人的侃侃而谈，边等着秦家小姐。
反正只是见一面罢了，司景洲已经打算见完后便跟母亲说不合适。
至于赵娘子的事...
不然...便彻底放下了吧...
他出神地看着杯中浮沉的茶梗，忽地有人猛一拍桌子，茶水四溅，吓得司景洲指尖一颤，抬首间，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大咧咧地坐了一位女子。
“你便是司景洲？看着小模样倒是不错。”
那女子青丝高束，一袭男装在身，明明是小家碧玉的脸，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飒爽的英气。
司景洲定了定心神，细细打量了一下。
“您便是秦家小姐？”
“那当然！”那人毫不犹豫道，“怎么？被我吓到了？”
“以为秦家小姐是什么温婉贤淑的女子吗？”
司景洲垂下眼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道，“我听闻秦家小姐年约十八。”
“你是说我不像十八？”
司景洲抬眼打量了一会，斟酌道，“你有十八的朝气。”
“哈哈哈哈，好一个朝气！”秦雪岭笑了几声，端详了一下司景洲，“就你这小身板，在军中都呆不过两日。”
“久闻秦家大小姐英姿飒爽，有不输男子气魄，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可别夸我了。”秦雪岭背靠椅背，直言道，“知道为何是我来见你吗？”
司景洲摇了摇头。
“我家小妹最不喜你这种文人，她看不上你。”
“如此甚好。”
司景洲神色未变，似乎完全不在意，看得秦雪岭微微挑眉。
“看来你也是被逼来的，不愿成亲？”
“尚未有想法。”
“为何？这是不入世俗？”
“秦大小姐不是也尚未成亲。”
“我？”秦雪岭故作哀叹道，“我这都快半老徐娘了，便是嫁也只能嫁个鳏夫吧？”
秦雪岭乃秦家先夫人所出，后来续弦才有的秦家小姐，故而，她们姐妹俩岁数相差悬殊。
“再者...”她补充道，“我是心里有人，不愿将就。”
司景洲闻言，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僵，动作虽小，却尽数落入秦雪岭眼底，她揶揄道，“原来司家小公子这是心里有人才不愿成亲...”
她好奇道，“是哪家小娘子让你求而不得？”
“...没有这回事。”
“还不承认呢...”
秦雪岭一手杵在桌上支着脑袋，“告诉我一声，兴许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毕竟我是女子嘛。”
可偏偏不是女子...
司景洲心里想着，怕对方过多深究猜出些什么，岔开话题道，“秦大小姐心里是何人？是还在等着他吗？”
“你想岔开话头？”秦雪岭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莞尔道，“不过跟你说说也无妨。”
“反正他也已经死了。”
大概是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了，秦雪岭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可笑的是，他不是为国而死，而是被自己的国抛弃而死。”
“能知道是谁吗？”
这并不难猜，按着秦雪岭的年纪，也只有十几年前的那件事了。
“听闻...你母亲与他母亲是堂姊妹，你见过他吗？”只是不待司景洲回应，秦雪岭便自顾自摇了摇头，
“瞧你这年岁，估计你见过也记不得，赵承，知道吗？赵家长子，他还有个弟弟叫赵柏。”
“儿时见过一面，但记不太清楚。”
“我便说你记不得。”秦雪岭撇了撇嘴，眼神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突然笑了一声，“不过...估计也没几个人能记得他了吧...”
“连我都快忘了他的模样，毕竟他十五岁便死了。”
“我又能...再谈起他多少次呢...”
司景洲听着，忽地有些不解道，“可这也已时过境迁，没可能的事情，没想过放下吗？”
只是...也不知是在问秦雪岭还是在问他自己。
“自然想过，”秦雪岭直言道，“不过...你便当我固执吧，其他人都是将就，比不上他。”
其他人，都是将就吗...
司景洲垂下眼眸，听着秦雪岭继续道，
“我独自一人也很自在啊，许是延续了他的意志吧，如今秦家抵御突厥，我在替他看着，他曾经看过的山河。”
“赵承他...唉，也是个死脑筋，古板得要死，分明还是个少年，却整日做出副大人模样，你还有印象吗？”
“没印象就算了，听我说也成。”
司景洲静静听着，从他们二人比试剑法到打赌谁先上战场。
他算是知道，为何分明可以爽约，直接遣个下人告知他一声便好，秦大小姐却还是替别人跑来见他了。
“那时候我大概在赵府待了两年吧，没想到刚走便出事了...”
“不过说起来，”秦雪岭想起什么，忽地笑出了声，“赵家还有个丫头来着。”
“哎呀，丫头野得要死。”
“丫...头？”司景洲愣了愣。
...赵家原来还有个姑娘吗？
许是司景洲表情有些迷茫，秦雪岭解释道，“收养的丫头，是赵柏捡的，”又接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过赵家的人？”
“...大概，五岁吧。”司景洲如实道。
“五岁...那你定是见过啊，跟小狼崽似的丫头，比你多个两岁，不过...这个岁数其实也是个大概。”秦雪岭思索了一会，
“毕竟是被弃养的，没人知道她具体是何年岁。”
“那家伙...”秦雪岭皱了皱眉，“心眼多得要死，怪会装模作样，坑害我不知多少回了。”
“不过...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地就...”
司景洲听完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丝毫印象。
他确实没在赵家见过有位姑娘啊...
啊...不过他倒是记得，那会儿他遇到了个很讨厌的人，虽记不清长相了，但...就是很讨厌。
“我说了这么多，司小公子不打算说说你心里的人吗？”
茶已经换了两三盏，秦雪岭看向他，询问意思明显，
“没有这回事...”司景洲依旧是一副不解的模样，看得秦雪岭都要误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你不愿说，是因为不被众人接受？”秦雪岭眯了眯眼，“你莫不是...”
司景洲指节骤然收紧。
“倾心于有夫之妇吧？”
“...”
“没有这回事。”
“你还真是不坦白呢，偏还要我猜，总不该是喜欢男子吧...”
司景洲这次没什么动作，但略微发僵的脸却暴露了他。
秦雪岭瞪大了眼，
“你？！喜欢男子呢？”
到底是习武之人，秦雪岭嗓门有些大，偏这屏风也不隔音，急得司景洲连连低声道，“你小点声...小点声！”
“这么着急呢？到底是何男子？”
秦雪岭将声音压低了，她不常在京城，自然也没听过关于司景洲与裴纪的一些传闻。
“你不必知晓。”
“害，别对我这般戒备嘛，兴许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虽说我是女子，但常年混在军营，我对男子反而还更了解些。”
可你方才不是还说自己深谙女子心么？
司景洲莫名觉得这人不太靠谱。
秦雪岭又接着劝道，“你真得信我，那军营里大老爷们那么多...”
她倏地压低了声音，垂首凑近了司景洲，“当然会有那么几个凑到一块去了啊...”
“你可知...这世间何种人最得青睐？自然是美人最得青睐，不论是男美人还是女美人。”
“但凡主动一些，十人里能成九，余下那个，也只怕是个冷情之人。”
司景洲听着，心念微动。
“就是说嘛...你这般品貌，干什么成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