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兼了一部分卧室功能。
靠墙角放着一张单人木床,床上被子叠的整齐,床尾一个高一米多点的黄漆衣柜,柜门上的镜子,磨损如毛玻璃。
然后……
直到转到另一面墙,才能看到物。
墙面凿出不大的长方形洞,洞中横着架了两块木板,算置物架,还贴心做了个对开的玻璃小门,隐约能看到方正摆着一盒子,像是尘贵方送的燕子石。
剩下的就是李明澈正趴着写毛笔字的桌子,以及旁边的一架炉子。
地面是土的,墙也是土的。
虽然空间很小,但因过于简陋,令人如同置身旷野。
“这就是毛笔?”尘黛指指李明澈手中的笔,好奇道。
“给。”李明澈重新沾了墨,在碗口将多余的墨汁沥掉,同时理顺笔毛,轻轻将毛笔转了身,笔尖朝着自己,递给尘黛。
“我不会。”尘黛摆摆手,抗拒道。
“不会可以学,试一下。”李君儒站在旁边,笑道。
尘黛拿着笔,如同拿了一根竹竿,怎么拿都不合适,她之前只是在电视剧里见过。
李明澈一板一眼教她如何拿,李君儒不时补充。
尘黛下手把“一”字写得墨水横飞,便直接放弃不肯再写。
“你们家谁写春联?”李明澈问。
“春联不是买的吗?”
“那个带给你爸,喜欢就贴,不喜欢不贴。”李君儒指指衣柜,又说,“我去看看锅,你们先玩着。”
衣柜顶的红色塑料袋里,仔细卷好的红纸码一排。大概怕滑下来,旁边靠了本书。
“那是什么书?”尘黛问,踮着脚抬头看,只隐约见有画。
李明澈比她大一岁,踮着脚拿下来。
“你还练武啊?”尘黛翻着书道,画子书,全是武打动作分解。
“我爸买的。”李明澈道。
“厉害。”
尘黛回去时,一手端酥锅,一手提春联和“福”字。
尘贵方十分欢喜,一一展开,铺得整套沙发、一张长茶几。导致既没地方坐,也没空隙放茶杯,逢人还硬叫进来张扬。
“你认的字,都捡不满一箩筐,你知道写的好坏。”张美英故意灭他的得瑟劲。
“明澈爷爷是大学生,这不是你说的嘛,他教出来的还能有差?”
“我没说人家写得不好,我是说你看不出孬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有学问呢。”
张美英偏要守着人多时说他,实则怕人背后笑他酸文汁墨。
“他怎么看不出?他最懂了,别看我这侄女婿耳背没上多少学,大字写不了几个,那画画都是出了名的,现在不都去刻石头了么,字画都是通的。”张容春第一个不愿意,立即起头抗议。
“这人能的很呢,所以老天爷让他聋了只耳朵。”
“可不,看人家这买卖做得,来送钱都得排队等着。”
大家哈笑一片,话摆到明面上就好。
年三十下午,尘贵方把字贴了出去。
大门、西门、卧室门、厨房门、园子门、浴室门、堂屋门,因着堂屋太大,左右开了两个对开门,林林总总贴了14副。
但尘贵方家的大门又高又阔,外高里低,两层门框。往年都是买最大号春联,复印的红纸描金黄字,盼来年生意兴隆那种。
这次尘贵方一改常态,把一副普通大小的对联贴在了外层,手写红纸黑字,虽然看去有点袖珍,但确实一副居家又书香之气。
“正不正?”尘贵方踩在梯子上,手拿对联比划着问。
“正。”尘黛道。
“那边高了。”尘屿仰头,像模像样指指右边,转头看看尘黛,“你看不出来吗?”
“……”
尘黛不仅动手能力差,观察能力也差。
尘贵方将黏着白白浆糊的对联贴上去,轻轻慢慢从上到下、从中间往角落捋好。
一片雪花落到尘黛脸上。
“快点,打纸了,太阳落山就不能打了。”张美英出来催促道。
“都下雪了,哪有太阳啊。”尘黛回。
“小屿,跟你爸学学,这以后就是你的活了。”奶奶道。
尘贵方正蹲在天井里,拿专门打纸的木头橛子,一下一下敲着成沓黄表纸,整齐印出一排一排的小圆。
“我也要打。”尘黛道。
“闺女家家的,哪有打纸的。”奶奶道。
“为什么闺女不能打?”尘屿问。
“我还不想打呢。”尘黛赌气,一开门进了屋。
“我也不想打。”尘屿难得与尘黛站一队。
“啧~还是得我打。”尘贵方笑道。
来洗澡的人骤然减少,只剩无事可做的爷们儿偶尔来几个。
尘贵方炖鸡宰鱼,毕淑正和张美英收拾菜和午夜供品。
一桌子硬实实的年夜饭,惹得露露围着桌子叫不停。
“午经包什么素馅饺子?”毕淑正问。
“别包素馅,我不吃,我要吃肉。”尘屿抗议,嘴里啃着一个大鸡腿。
“多少要吃一个,吃了,一年到头素素静静。”毕淑正道。
“就咱家,只吃皮,也素净不了。”张美英道,瞥一眼尘贵方。
“看我这鱼汤炖的,白的跟牛奶似的,你们肯定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尘贵方筷子点向鱼道。
“你倒牛奶了?”尘屿伸碗,张美英给盛了一大勺。
“没,用开水烫掉鱼皮,汤就白。黛黛你也多吃点,算了,还在奶奶那边还炖了一锅羊肉,留着肚子,一会去吃几碗。”尘贵方道。
露出一脸垂诞,咽了咽唾液。
张美英气笑,她闻不得羊肉,尘贵方独爱羊汤。
自结婚后,每次想吃,都要躲到奶奶家去。
但张美英也承认,尘贵方做的羊汤极好。
一整只羊,架上大锅,加入八角、生姜、桂皮、花椒、盐,煮透。吃时,捞出足够的羊肉,掺加羊杂,放进小铝盆,舀入煮好的老汤,直接蹲炉口上加热,沸腾,撒入一大把切碎的香菜,立即离火。
他们围在一起,吃到大汗淋漓。
“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哪像以前,吃个盐都得数着粒。”毕淑正正在上演一年一度的忆苦思甜。
尘黛狐疑地看奶奶一眼。
“馑年时,我正好知道孬好的年龄,那麸子我坚决不吃,我爸妈就把唯一掺了白面的给我吃,我小妹刚两岁,就天天喝麸子糊糊,都喝肿了。”张美英接话道。
“麸子也是好的,那谁家那一对孩子,长得多好,早早没了爹娘,没人管。俩孩子弄不来吃的,树皮也轮不到他们,饿地吃草,就地里的蹲倒驴,兔子都不吃。俩孩子死的时候,肚子胀的跟球一样,肚皮都透明。”毕淑正道。
“为什么肚子透明?”尘屿问。
“草不消化,全攒肚子里,涨的透明。”张美英解释。
“奶奶,你为什么不给他们吃的?”尘黛问。
“那时候谁能顾得了谁?”毕淑正说完,转向尘贵方,“你记得俊吧?”
“你说过,每年都说。”尘贵方道。
“那时候还没有你们爸爸。”毕淑正丝毫不为所动,问尘贵方只是个“起”,下面要“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