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忘尘忽然感觉到了孤独,近千年的朝夕相伴,早就麻痹了他的感知。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才懂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人,与他并肩而立,是多么难能可贵。
叶莲衣回到出口处,暗牢的门缓缓打开。
在黑暗中呆久了,她的眼睛一时间适应不了,外头刺目光线。
她都来不及看清,那一道逆光而来的身影和那一只伸出手掌的主人。
叶莲衣心跳忽然漏一拍……是叶惊鸿吗?
可很快,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桂花香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风不语牵住了叶莲衣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向地牢外走。
他温柔语调道:“慢点。”
叶莲衣几乎是本能性握紧了风不语的手掌。
直到叶莲衣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她睁开眼,看到了花。
月华宫众人,将太虚宗布置的花团锦簇。不管到哪里,叶莲衣入眼都能看到花。
风不语就这么搀着她,漫步在花香四溢中。
叶莲衣平静问他:“风宫主,你都不问问我劝降的结果吗?”
风不语清冷的面容,露出一抹温柔笑意:“不重要。”
叶莲衣疑惑不解,既然不重要,为何要让她去劝降傅忘尘?
风不语轻描淡写道:“本宫对男子向来嫌恶,让傅掌门见你一面……已是我对他最大的仁慈。”
叶莲衣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在风不语的心中,傅忘尘早就等同于一个死人。
他以为叶拂衣死了,所以才会让她这相似的“假货”,与傅忘尘见上最后一面,圆了他死前的心愿。
风不语对她温柔,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对于男子的傅忘尘,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此时,风不语已引领她步入了一座花团锦簇的宫殿。踏入殿内,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淡雅的花草香气。
风不语对暗香吩咐道:“给小莲衣好好沐浴一番,洗掉她身上沾染的男子的浊气。”
叶莲衣坐在华丽的浴池中,清澈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暗香将一瓶特质的香露,倒入了浴池之中,解释道:“这是月华宫特有的万姝凝芳露,凝聚万花芬芳,香气馥郁持久,可三日萦绕不散。”
“莲衣妹妹,愿你早日加入月华宫,莫要辜负宫主的一番好意。”
叶莲衣闭目养神,假装没有听见。
她心中早打好主意,决定等到今夜子时,悄悄潜入暗牢救出傅忘尘,再救出所有太虚宗人。
她来的路上已经看到,无数月华宫人围着一道屏障,正在前仆后继地施展法力,想来那便是太虚宗人藏身的地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保护他们的仙器屏障逐渐变得透明,光芒也愈发黯淡,正如傅忘尘所言,那件古老的法器,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因此,今晚是叶莲衣唯一的行动机会。
当她从浴池中缓缓站起时,肌肤犹如美玉无瑕。
风不语的贴身侍女暗香,用火灵石,替她烘干满头青丝。
又给她穿上月华宫人的鹅黄衣衫,衣襟和袖口绣着精致的桂花图案。
叶莲衣走出浴室,迎面而来,是同样沐浴完毕的风不语。
他眉间一点朱砂红,乌黑的青丝垂直腰间,如同一匹细腻的丝绸。
叶莲衣突然又想起,封墨寒关押自己的时候,他画的无颜的月宫仙子图。
那时候,封墨寒眼神痴迷地问她:“美吗?”
叶莲衣那会只以为,封墨寒画得是哪位红颜知己?
如今,见到风不语才知道,封墨寒画得一直都是他的母亲。
只是,他母亲的皮囊早就不在了,所以他只能画上一副又一副女子的身形,力图永远不忘却,记忆中温柔的母亲。
风不语周身萦绕着几分水汽。
他缓缓向叶莲衣伸出手掌:“小莲衣,天色已晚,陪本宫一同歇息吧。”
与风不语共处一室,叶莲衣本以为自己会拘谨。
昏黄的宫灯下,风不语手持玉梳为她梳着青丝,他轻轻地哼起了江南小调的歌谣时。
叶莲衣的心中的防线,渐渐瓦解了。
叶惊鸿已经足够温柔了,可是面对风不语,他还是输了。
因为,风不语是做过母亲的人,所以他对叶莲衣的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到仿佛是叶莲衣的母亲。
叶莲衣都忍不住回忆起,已经近千年都没想起来的童年。
她年幼时候……也有过这样温柔的母亲吗?
上辈子,她出身乡野,生在农户。
叶莲衣的出生既不高贵,也不曲折。还未踏入仙途时,她就连长相也算不得出众。
那会她太瘦了,脸颊瘦到脱相,头发也因为营养不良而枯黄。
她浑身上下值得称赞的,只有一双不服输,倔强到发亮的眼睛。
那会她也不叫叶拂衣,她叫叶一,爹娘本想多生几个,按照排序为名,以后的孩子便叫叶二、叶三。
叶一自小就是个不讨喜、不被期待的孩子。
因为她出生的缘故,伤了娘亲的身子。所以爹娘一直怪罪她,因为她的出生,害得他们生不出儿子。
村里的男娃娃也不喜欢她,若是有人敢拽她的辫子,她一定会实打实地报复回去,让他们下次再也不敢欺负自己。
村里的女娃娃同样也不喜欢她,因为她不学绣花、织布,力气还大,总穿得男孩子的短打,做些劈柴挑水的粗活。
就连村口的大黄狗见到她,都要汪汪汪叫得更凶,“人嫌狗厌”,完全就是为她发明的词。
叶一能够成为“叶拂衣”的契机,还是她背着几捆柴火,路过村里的学堂时,无意中听到秀才爷爷读的一首诗。
秀才爷爷高亢朗诵,神采奕奕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叶一听了以后,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紧紧盯着手上的旧斧头,感觉胸口的血都变火热了。
那一刻,叶一梦想着她能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
十岁的她比划着自己的旧斧头,眸子发亮:“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我要叫叶拂衣!”
于是那个夏天,她给自己默默改名成“叶拂衣”。
身为凡人的叶拂衣,每日都会上山砍柴,拿着她的旧斧头,一下下地砍树。
她还挺喜欢砍树的,因为这样她能产生一种玄妙至极的感受,让她忘却尘世的所有烦恼。
当年,太虚宗掌门玉琼仙祖路过此地,她意外感受到修士的气息,特意跟着气息追过去。
等到姜玉琼见到年少的叶拂衣,她震撼到了。
她没想到在这样穷乡僻壤里,一个乡野的野丫头,光是砍柴便已然入道。
玉琼仙祖觉得她挖到了世间珍宝,她极力向叶拂衣描绘了修仙世界的美好,希望能够让这修仙好苗子,心甘情愿和自己走。
等到玉琼仙祖讲口干舌燥,她将目光移向叶拂衣:“小姑娘,你愿不愿意和我回……”
然后,她声音卡住了,她看到叶拂衣直接靠在在树上睡着了。
她还怕光太亮了,特意用了两片大树叶遮住眼睛。
姜玉琼心中感慨,原来这就是天才吗,心性坚定,不易动摇。
她心想,能够培养出叶拂衣这种天才的人家,即便出身贫寒,也定是不俗。
所以,当玉琼仙祖看到那对老夫妻,满脸市侩地要了头上的那一根金簪。
她简直不敢相信。
那对老夫妻握着金簪子,眼睛都在发光:“夫人!这丫头的命就卖给你了!你让她当牛做马,做通房做小妾,你让她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