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光是淬了漠北狼毒的征兆。刀柄缠着的紫羽少了两根,断茬处还粘着冰碴,显然刚从冰窟窿里爬出来。
王彦升这憨货不知从哪窜出来,抡起铁锅就往里冲。锅底那个\"周\"字徽记不偏不倚扣在韩微后脑勺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这厮束发金环\"当啷\"坠地。
藏在发髻里的契丹密信飘出来,羊皮纸边角烧焦的痕迹呈锯齿状,未燃尽的\"亥时弑检\"四字被炭盆热气一烘,突然窜起诡异的绿火苗。
苗训的浑天仪适时砸在炭盆里,铜环与火炭相撞,\"轰\"地炸开一团火星子,在帐顶拼出歪歪扭扭的北斗七星图案。
指北针的铜勺滴溜溜转了几圈,最终指向韩微那张扭曲的脸,活像老天爷亲自给他定了罪。
\"天诛!逆贼当诛!\"老道嚎得破了音,袖中蓍草天女散花般钉在帐布上,草茎排成个歪扭的\"赵\"字。
最绝的是那根最长的蓍草,不偏不倚插在韩微衣襟的狼头刺青眼珠上,活像给这畜生开了天眼。
我趁机抖开黄绢,冻硬的绢帛\"哗啦\"一声展成面旗。火光穿透帛面,将\"点检作天子\"的投影映满军帐,连角落里的兵器架都镀了层金边。韩微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白。
韩微反手掷出的弯刀劈碎更漏铜壶,冰水混着硝石流进炭盆,\"轰\"地炸起丈高绿焰。
热浪掀翻了案几,郭威留下的炒面袋被火星点燃,焦香味混着硫磺味呛得人直咳嗽。
赵匡胤的蟠龙棍一挑,牛皮帐顶\"刺啦\"裂开,碎布如雪片纷扬落下。有一块正罩在韩微头上,活像给他披了件丧服。
三百亲兵的火把同时高举,照得冰原亮如白昼,连三里外契丹营地的狼头旗都看得一清二楚。
韩微靴跟猛跺地面,冻土下埋着的火药线\"滋滋\"窜向粮仓——早被我换成浸水的马肠。这厮癫狂般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纹的契丹狼头,那畜生獠牙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朱砂:\"刘承钧万岁!北汉...\"
话音未落,王彦升的铁锅已扣在他脸上,锅底昨日的炒面渣糊住了刺青的獠牙,活像给饿狼塞了满嘴馍馍。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喊杀,河面冰层应声炸裂。浮冰托着黄绸冲天而起,如蛟龙出水般缠上蟠龙棍。
苗训突然癫痫似的抽搐,指着北斗方位高呼:\"紫薇归位!真龙现世!\"
韩微的亲兵头子刚摸出响箭,却被冻硬的马肠弹中眉心。我踩住那支刻着狼头的鸣镝,靴底冰碴碾碎箭羽上的契丹文。
三百匹战马突然齐嘶,铁蹄震得冰面现出龙鳞纹,活似郭威从九泉下伸出了手,给这出戏码盖了棺定了论。
赵匡胤振臂一挥,黄绸如云垂落,稳稳罩在他肩头。火把光影里,那袭黄袍上的每一道褶皱,都写着天命所归。
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过第三遍,我就被王彦升铁钳般的大手从草堆里拽了起来。
这莽夫的手劲大得吓人,我右臂顿时麻了半边,嘴里叼着的半块冻梨\"啪嗒\"掉在靴面上,在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帐外火光冲天,三百铁甲跪地的声响透过三尺厚的冰面传来,震得我后槽牙阵阵发酸——这动静比显德三年契丹十万铁骑压境时还要骇人。
苗训那牛鼻子举着冒烟的浑天仪在人群里上蹿下跳,道袍下摆早冻成了冰帘子,跑起来\"咔嚓咔嚓\"直响,活像尊会移动的冰雕。他那破锣嗓子喊得变了调:\"吉时已至!紫薇归位!天意难违啊!\"
我揉着发麻的胳膊,突然想起显德四年在幽州城下,也是这般天寒地冻的时辰。
当时老赵带着我们三十轻骑夜袭契丹大营,王彦升这憨货一锅砸翻了敌军的更漏,硬生生让契丹人误了换防的时辰。如今这场景,倒像是那夜的戏码重演,只是角色全都调了个儿。
赵匡胤的鼾声从主帐里传来,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在冰面上回荡。这手装睡的绝活还是当年在太原城下练出来的——显德三年那个能把人鼻子冻掉的寒冬,我们窝在冰筑的战壕里整整七天,契丹人的狼牙箭擦着他鼻尖飞过,这厮的鼾声愣是没断过。
我掀开厚重的帐帘,见他四仰八叉躺在虎皮榻上,鼾声中气十足,怀里搂着的酒坛子歪在胸口,坛口滴落的残酒在雪白的虎皮上洇出条歪歪扭扭的龙形,在火光映照下竟像活过来似的微微颤动。
赵匡胤闭着眼,鼻腔里灌满曼陀罗籽的苦涩。昨夜苏明哲偷换药酒时他看得真切,那书生抖得跟筛糠似的手指,在酒坛沿上敲出串凌乱的暗号——是当年在太原时他们约定的示警节奏。
他故意翻了个身,放任那双手把安神药下在酒里。乱世里的读书人也要体面,这个道理他懂。
\"点检!天意不可违啊!\"王彦升扑通一声跪在青砖地上,震得案几上的灯盏直跳。这憨货手忙脚乱地抖开连夜赶制的三层袍服,外层玄甲\"哗啦\"一声散落满地,中层素绸却缠在他粗壮的胳膊上,活像条被渔网困住的大马哈鱼。
最里层的黄绢倒是抖搂开了,只是腋下那块巴掌大的补丁在火光下格外刺眼——那是郭威征讨李守贞时中箭的位置,老裁缝死活不肯拆了重缝,说是会损了太祖的魂。
赵匡胤从睫毛缝里瞥见那抹明黄,喉头猛地发紧。去年清明给郭威扫墓,他在坟前烧了整夜的《尉缭子》。
火苗舔舐竹简时噼啪作响,恍惚间听见老帅在笑:\"臭小子,早晚要烧了这些劳什子。\"那笑声混着夜风,吹得坟头青烟打了个旋儿,像极了当年军帐里盘旋的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