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大营的地窖里弥漫着陈年谷物的霉味,郭威独眼中的烛火在《黄河疏浚十二策》的卷轴上跳动,指尖摩挲着那块浸透长子鲜血的玉佩。陈老三用绣衣使的弯刀削着梨木桌角,木屑簌簌落在赵匡胤刚画完的汴京布防图上——炭灰勾勒的宫墙外歪歪扭扭爬着几只潮虫,倒像在嘲笑这密谋的荒唐。
\"苏少卿,\"郭威突然开口,嗓音像砂纸磨过锈铁,\"你前日说太白犯舆鬼,三日后月食...\"他抓起案上茶盏一饮而尽,茶沫沾在花白胡须上,\"刘知远当年借荧惑守心起兵,到头来还不是被亲儿子毒死在龙床上?\"
我展开连夜赶制的星图,手机蓝光将羊皮纸照得半透:\"大帅请看,舆鬼星宿在此,主积尸气。\"虹桥书生在碎屏上忽然抬手,油纸伞尖正指向星图某处,\"三日后月食时,太白金星将直冲此星——天意要洗刷汴京城的血污。\"
陈老三噗嗤笑出声,梨子汁水顺着下巴滴在甲胄上:\"天意?去年李守贞还自称紫微星下凡呢!\"他随手抛起从驿站缴获的绣衣使腰牌,玄铁令牌上的浴火凤凰在烛光里忽明忽暗,\"要我说,把这玩意儿塞进刘承佑祖庙的香炉,比什么狗屁星象管用!\"
\"放肆!\"郭威一掌拍得茶盏跳起,浑浊的茶汤泼在星图上,\"你以为这是河滩械斗?魏博节度使带着史弘肇旧部在黄河对岸虎视眈眈!\"他枯瘦的手指戳向地图上朱笔圈出的位置,\"那帮杂碎恨不得生啖我肉,就等着老夫和隐帝两败俱伤!\"
赵匡胤的刀鞘突然压住地图一角:\"末将愿往滑州,侯益老将军与我父有旧。\"刀刃在\"滑州渡口\"四字上划出深痕,\"只要控制住黄河漕运,魏博军敢动,就先饿死他们的战马!\"
地窖顶突然传来铜铃轻响——是陈老三设计的预警机关。众人屏息间,王峻粗哑的嗓门穿透土层:\"大帅,该换药了!\"郭威猛地扯开衣襟,露出缠满麻布的胸膛,腐臭味瞬间盖过茶香。赵匡胤会意,抓起半碗腥臭药汁泼在墙角,转身掀起地窖暗门:\"有劳王枢密,大帅刚呕了血...\"
待脚步声远去,郭威扯下伪装的伤布,露出完好肌肤:\"这老匹夫上月克扣邺城军饷三千贯,转头给汴京送了两车辽东参。\"他抓起硝石粉撒在星图空白处,\"苏少卿,你那个显影的法子...\"
陈老三已默契地端来醋坛,我摸出瑞士军刀调匀硝水,狼毫笔尖蘸着药液在羊皮上疾书。赵匡胤用身体挡住通风口的光:\"刘知远起兵时歃血为盟,大帅要不要...\"
\"不够!\"郭威独眼充血,\"当年在太原,老夫亲眼看着刘知远割了七匹白马的喉咙——第二天就有三个节度使倒戈!\"他突然抓起血玉佩按在未干的\"天\"字上,羊皮纸瞬间洇开猩红斑纹,\"这次,我要天下人相信,是老天爷要换皇帝!\"
我取出一卷白绢,铺在案几上:\"大帅,我们可以散布'太白蚀心'的谶语,让百姓相信天要亡汉。\"说着,我蘸取硝石溶液,在绢布上写下\"荧惑守心,帝星晦暗\"八个字,火烤后字迹如血般浮现。
陈老三凑过来,鼻尖几乎贴到绢布上:\"这玩意儿真能唬住人?\"他抓起茶壶往绢布上泼水,字迹却纹丝不动,\"嘿,神了!\"
\"还不够,\"郭威摇头,\"要让汴京的百姓相信,刘承佑是天要诛之的昏君。\"
陈老三一拍大腿:\"把隐帝毒杀杨邠的香灰,洒在他家祖庙!让全城人都知道,这狗皇帝连忠臣都毒杀!\"
地窖外忽起喧哗,柴荣裹着寒气撞进来:\"义父,探马来报!汴京十二门增兵三千,郭允明正在西市搜捕星象术士...\"他瞥见案上血书,瞳孔骤缩,\"这舆鬼星的方位,和杨邠大人遇害那夜的星象...\"
\"正是。\"我将羊皮纸凑近炭盆,硝水字迹遇热浮现,化作狰狞血书:\"太白蚀心,汉祚将倾\"。虹桥书生在手机锁屏上突然撑开伞面,像素化的雨丝斜斜划过\"倾\"字。
陈老三突然抽出双刀:\"大帅,让俺带人去汴京洒香灰!隐帝老儿不是信天道吗?把他家祖坟变成毒窖!\"
\"住口!\"郭威的独眼扫过众人,\"七日之后,檄文要传遍三镇——清君侧,正天道,诛昏君,救苍生!\"他抓起染血的茶盏摔碎在地,\"让天下人知道,是刘承佑先毒杀我儿,再屠戮忠良!\"
暗门再次掀动时,王峻端着药碗僵在台阶上。赵匡胤的刀鞘已抵住他咽喉,陈老三的双刀架上其亲兵脖颈。郭威慢条斯理卷起星图:\"王枢密来得正好,且看这道天谕...\"
第二日,柴荣临行前塞给我个油纸包,拆开是半块鎏金腰牌:\"苏兄持此物可调动天雄军暗桩,汴京七十二口甜水井,井台刻三横一竖者皆存霹雳炮。\"
我摸着腰牌上的\"宣\"字暗纹,突然想起《清明上河图》里那个卖火石的货郎。手机屏忽明忽暗,虹桥尽头隐约现出汴河轮廓。
赵匡胤在辕门试新弩,一箭射穿两百步外的冰灯笼。火星溅到郭威的紫绸袍下摆,老头蹦起来骂人的模样,哪还有半分中风病人的颓态。
亥初时分,王审琦送来密函。火漆印是郭威的虎头私章,内附半片金箔——与密诏上的蟠龙纹严丝合缝。我对着气死风灯细看,金箔边缘竟有细若蚊足的刻字:\"十二月初一,彗星袭月。\"
军营更鼓响彻四野时,我的手机终于彻底黑屏。虹桥最后一抹残影指向正东,那里是八百里外的汴京城。陈老三鼾声如雷的间隙,我听见郭威帐中传来玉器碎裂声——那方染血玉佩,终究化作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