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你的家族就是为了...”听了他的说明,我似乎猜到他所说的“努力”的意思了。
“为了入宫,”斯慕不等我说完,先说出了答案,“黒晶王挑选‘入宫马’的标准是‘挖矿’优秀者便有机会入宫,而我的祖先们为了达到这个标准,总是两倍、甚至三倍的完成工作,并且,像刚刚提到的那种流放用的边远地区,我的祖先们也主动提出要去那里,当时的马都认为我们家族的马对黒晶王存在着某种崇拜,他们又怎能理解这种为后代考虑的想法呢?当年的马没有一匹会料想到未来有马来推翻他的统治,在水晶帝国百姓的心中,黒晶王是绝对实力的象征,他就是神,其余所有平民就只有按照他的意愿行事,能做的最多努力,也就是尽早‘入宫’,让后代免受体力劳作之苦,”斯慕的眼中感慨万千,“正像我的祖先一样。”
“牺牲自己换来后世的幸福吗...能有这样的觉悟,称得上是一种‘伟大’。”我由衷地赞叹道。
“是啊,这种行为十分伟大,可是它并没有给‘后世’带来任何‘幸福’,只徒增虚名一个,”斯慕说,“经过三年的努力,黒晶王统治第十五年,我的先辈们终于被黒晶王召入宫中,‘享受’起了看管幼驹的工作;次年,黒晶王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匹极其特殊的幼驹,说他特殊,是因为一般来说,幼驹被带到宫中后都是直接交付给‘看管员’照看,但那一天黒晶王却是抱着那幼驹回来的,他与那幼驹说着话,脸上是少有的真正的微笑--在此之前,他的表情只有阴沉严肃与阴险的邪笑;那之后的五天,黒晶王竟没有踏出宫门半步,再后来,他用他视若珍宝的一块黑晶给那幼驹做了铭牌,我的先辈是所有照看者中最受他信任的,因此也得以见到那幼驹的模样,他...”
斯慕忽然停了下来,把卷烟拿在蹄中晃了几晃。
“他怎么了?”虽然我心知他口中“幼驹”的真面目,但我很好奇他会作出何种评价。
“忘记了,”斯慕猛吸一口,回答,“本想描述一下他的外貌,但,忘记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是听我父亲讲给我的,他又是听他的父亲说的,没有亲眼见过,谁记得住呢,”他的嘴里散出烟雾,“况且,我已有四十年没有听过那描述了。”
“啊...那你的父亲现在...”
不等我说出口,他便摆了摆蹄,示意我不要再说,他继续说道:
“关于那幼驹,只能记得他那不伦不类的名字:Ark。再后来,一位艺术家对暗渠这幅不规整的‘油画’进行涂改后,那一年,黒晶王在年末时分别对我的祖先和那位艺术家进行了赏赐,赐我家族为‘慕’姓,那位则为‘欲’;历史继续前行,两位救世主便降临帝国,把皇宫夷为平地,解放了整个帝国,幼驹也在战后消失无踪,可能已经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关于这匹幼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必再听他的讲述,我感兴趣的是他对当年那场战争的说法。
“把皇宫夷为平地?”我问,“你确定?”
“那么大一座皇宫,一夜间连碎片都没有留下,”斯慕的语气中满是感叹,“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皇宫消失了,说实话,我至今都没想明白阿奎斯陲娅的两位公主是怎么做到这种程度,但事实就是那样:原本有一座皇宫,后来变为了平地。”
这是从未听过的信息,我将它记下后,对斯慕说:
“你的祖先们呢?你一直都没有再提他们。”
“大战时,他们逃出了皇宫,等到了银甲上台执政,便是我父亲这一代了;我们当年辛苦争到的生活瞬间化为乌有,不过,作为曾被压迫的家族,我的父亲觉得可以到皇宫找银甲索要些补助,他也的确这样做了,”说到这时,斯慕向壁炉中啐了一口唾沫,“愚蠢!”
对于他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我没有急于作出回应,斯慕的情况较一般马来说十分特殊,不知详情前,任何评论都是“胡言”。
“银甲为了当好这个‘君主’做了充足的准备,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相关历史文献的阅读...”
“等等,”我打断了他,“历史文献?难道黒晶王还在宫中特地设立了史官?”
“怎么可能,”斯慕回答,“名曰‘历史文献’,实则是他自己撰写的经过粉饰的伪史,里面尽是他自己每日巡逻、工作的描写,丝毫不提子民的情况。”
“这样的文献,看也无妨,没什么影响。”
“对其它马来说,这文献的确无关生活,但,对一些‘特例’来说,里面的内容直关生死,”斯慕的表情沉了下去,“银甲在文献中看到了两个被黒晶王大肆赞赏的群体:奥拓托尔团队,以及更姓为‘慕’的家族;银甲显然误解了这两个群体,他以为他们是黒晶王的同翼,是他自己帝国中不忠于他的势力,当尽早除之。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斯慕透过磨损的玻璃望着窗外,“我的父亲可以说是‘自投罗网’,他和他的妻子当场便被卫兵擒获,送往牢狱,”斯慕忽然看向了我,“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定罪。”我不语,他正逐步摧毁着银甲在我心中的形象,我虽清楚他的意图却无法反驳,因为他的“武器”是事实。
“那一年,我才刚刚学会走路,父母将我留在家中,才使我躲过一劫;‘黑晶’的一员在皇宫士兵到达前将我带走,他助我度过了第二劫。‘黑晶’里一匹名为‘瑞利’的马将我抚养成年,我也在同他的奔波中学会了底层马的生存技能,偷、抢、骗、杀...我可以说是‘无所不能’,亦可称为‘无恶不作’,总之,我做了这些,便成为一匹罪恶的马,不做这些,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最终选择了罪恶的活着。”我别有用意地说。
“罪恶的活着?也许是这样吧,可是,社会将一匹无辜的马逼到了绝境,他还希望这马如何高尚呢?”斯慕微笑着说,“而且,我的生活方式真的是‘罪恶’的吗?这个词在不同马心中的定义是不同的,底层马自有‘底层’的定义。”
“不管如何定义,伤害无辜的马总是一种‘罪恶’。”我尝试反驳他。
“那么,银甲就是罪恶的,”斯慕毫不犹豫,且毫不客气地回击,“我的父亲和母亲同样是无辜的马,可银甲依然毫不留情地除掉了他们,这与我的行事有何区别?”
“你是因为不幸。”
“那遇到我便是别马的不幸。”
我终归无言,终究还是无法回避‘银甲鲁莽杀马行为是错误的’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