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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万山之祖,亘古以来便如一位缄默的巨人,沉静地矗立于天地之间。它曾俯视过王朝兴替,见证过仙魔争锋,承载过无数求道者朝圣的脚步,山岩浸透岁月的重量,云海流转着不朽的孤寂。然而此刻,这凝固了千万载的庞大存在,正从大地的怀抱中被生生撕裂。

起因,不过是一根年轻的手指。

那指尖属于一个新入门的弟子,尚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微颤,皮肤下奔涌着少年人特有的、滚烫而盲目的好奇与向往。他站在昆仑之巅,脚下是冻结了万载光阴的玄冰,面前,矗立着一方古老得近乎与山岩融为一体的残碑。碑身布满风霜侵蚀的痕迹,如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碑面上镌刻的符文早已模糊不清,笔画扭曲盘结,构成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噬人的诡异图案。它像一块巨大的伤疤,沉默地镶嵌在昆仑的心脏部位,散发着亘古的寒意与不祥的静谧。

没有人确切知道这碑从何而来,又为何存在。昆仑典籍浩如烟海,关于它的记载却语焉不详,只留下“禁地”、“勿触”这样含糊而严厉的警示。传说如同山间的雾气,缭绕不散,有人说它是上一个寂灭纪元的墓碑,有人言它是镇压着足以倾覆三界之物的封印,更有秘闻称,它是通往某种终极力量的门户钥匙。千百年来,无数惊才绝艳之辈曾试图破解它的秘密,最终都化作山崖下无人收敛的白骨,或是道心崩毁的痴傻疯子。于是,这方碑渐渐成了昆仑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一个被时间尘封的恐怖传说,连山风掠过其表面时,都仿佛带着呜咽的哀鸣。

少年弟子的指尖,带着一种混合了懵懂、试探和某种被无形命运牵引的冲动,终于轻轻落在那冰冷、粗糙的碑面之上。就在皮肉与石质接触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嗡……”

一声无法用耳朵听见,却足以震碎灵魂的低沉嗡鸣,自碑体深处爆发出来。它并非空气的振动,而是空间本身在痛苦地呻吟、扭曲、撕裂!少年如遭万钧重锤轰击,整个人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鲜血从口鼻、耳窍甚至毛孔中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红线。他重重砸在数十丈外的冰岩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生机,像一具被丢弃的破败玩偶。他的血,滚烫而猩红,溅落在亘古不化的玄冰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迅速渗入碑文那模糊扭曲的笔画凹槽之中。

殷红的血线如同活物般游走,贪婪地填满了每一道符文的沟壑。那些沉寂了无数纪元的笔画,骤然亮起!光芒并非炽热的白或金,而是最深沉、最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虚空之黑!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瞬间刺破了昆仑上空厚重的云层,直抵九霄之外那冰冷死寂的宇宙深空。

黑色光柱的核心,碑文所在的位置,空间开始了无法理解的异变。那里的山岩、玄冰、空气……一切物质与法则的基石,都在向内坍缩、旋转,形成一个巨大到令人绝望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绝对的虚无,是法则的坟场,是连时间都被撕成碎片的恐怖之地!

“轰隆隆——!”

整个昆仑山脉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震彻三界的恐怖轰鸣!那不是山崩地裂,而是整个庞大无比的山体根基,被一股无法想象、无法抗拒的伟力,硬生生从大地母体的深处,连根拔起!

大地在疯狂地痉挛、哀嚎。以昆仑为中心,广袤无垠的厚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冰面,瞬间布满了深达万丈的恐怖裂谷!赤红的地心熔岩如同喷溅的血液,从这些巨大的伤口中狂暴喷涌而出,将天空染成一片末日炼狱的猩红。巨大的岩层板块被无形的巨手掀飞、抛掷,如同孩童手中的碎石子,相互撞击,发出毁灭星辰般的巨响。昆仑山脉,连同其根基所在的、比山脉本身更为庞大厚重的大陆板块,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硬生生从地壳的囚笼中剥离出来!

昆仑,开始上升。

以一种打破所有认知的、缓慢而决绝的姿态,脱离它千万年来安身立命的大地。巨大的山体撕裂了与地壳最后的粘连,带起难以估量的土石巨浪和沸腾的熔岩瀑布。它像一个从无尽沉眠中被粗暴唤醒的巨人,带着无法言喻的愤怒与威严,挣脱了引力的束缚,向着那被黑色光柱刺破的苍穹,缓缓升去!

山体上升掀起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裹挟着亿万万吨的碎石、泥土、冰屑和沸腾的岩浆,以昆仑为中心,呈环状向四面八方狂暴扩散。所过之处,一切存在都被无情地抹平、碾碎、化为齑粉。昆仑周围的附属山脉、古老森林、修士洞府、凡人城镇……顷刻间化为乌有,只留下被熔岩覆盖、被烟尘笼罩的焦黑大地。

昆仑主峰之上,那座激活了这一切的古老残碑,此刻已完全被深邃的黑色光芒吞没。碑体在光芒中剧烈震颤,表面的符文如同活过来的黑色蝌蚪,疯狂地扭动、游走、组合。它们挣脱了石质的束缚,在碑体上方盘旋、凝结,最终化作一部巨大无朋、由纯粹黑暗能量构成的典籍虚影!

典籍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三个仿佛由扭曲时空本身构成的、散发着无尽苍茫与吞噬气息的古篆——《盗天书》。

这三个字出现的刹那,一种冰冷、漠然、高高在上却又包容万有的恐怖意志,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正在升空的昆仑,并穿透空间的阻隔,扫过下方崩裂的大地,向着更为辽阔的三界蔓延开去!

《盗天书》总纲虚影缓缓翻开第一页。没有文字,只有一片不断旋转、变幻的混沌漩涡。漩涡之中,似乎有星辰生灭,有世界开辟与终结,有亿万生灵从诞生到消亡的无穷剪影,最终,所有的光影都坍缩、凝聚,化为一个极简又极繁的符号——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蝉的轮廓!

“嗡……”

又是一声穿透灵魂的轻鸣,远比之前的碑鸣更加空灵,更加宏大,更加……无处不在!

那只由混沌漩涡凝成的、巨大的、半透明的蝉影,从翻开的书页中轻盈地振翅飞出。它无视了正在升空的庞大昆仑山体,无视了下方崩裂的大地和无尽的烟尘,以一种超越空间维度的诡异姿态,双翅轻轻一扇。

“唰!”

蝉影消失了。

下一瞬,它并非出现在昆仑之外的某个地方,而是同时出现在了三界之中无数个关键而玄奥的节点之上!

它出现在九霄云外,那由亘古清气凝聚、支撑着天界运转的“周天星斗大阵”核心阵眼处。巨大的蝉影虚虚掠过那枚由星辰本源之力凝聚的璀璨晶石,晶石的光芒瞬间黯淡、摇曳,如同风中残烛,环绕其运行的亿万星辰轨迹,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迟滞与紊乱!

它出现在九幽之下,那由无尽怨念与秽气汇聚、流淌着冥河忘川、禁锢着亿万亡魂的“轮回盘”边缘。蝉翼的影子拂过轮回盘那缓缓转动的巨大磨盘边缘,磨盘上铭刻的、维系生死秩序的古老神纹,如同被无形橡皮擦抹过,瞬间变得模糊不清。冥河之水倒卷,亡魂的哀嚎声骤然拔高,充满了迷茫与挣脱束缚的狂躁!

它出现在人间界,那深藏于大地龙脉核心、象征着王朝气运与人间秩序的“社稷鼎”上方。巨大的蝉影投下虚幻的光,笼罩着那尊承载着亿兆生民信仰与气运的神器。鼎身之上,象征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的浮雕图案,颜色飞快地褪去、剥落,鼎内熊熊燃烧的、代表人间薪火相传的信仰之火,猛地摇曳不定,火苗中竟透出丝丝缕缕不祥的灰败之色!

这蝉影并非实体,甚至不是纯粹的能量,它是法则异变的具象化,是《盗天书》总纲激活后,对构成三界平衡根基的“道”与“理”发起的终极“盗取”!

蝉影掠过之处,维系三界运转的底层法则,开始……崩溃。

天界,悬浮于三十三天之上、由纯粹仙灵之气构筑的“凌霄宝殿”,那永恒璀璨、照耀万古的琉璃穹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横贯东西的巨大缝隙!缝隙深处并非冰冷的宇宙虚空,而是翻滚蠕动的、色彩斑斓到令人作呕的混沌乱流!仙灵之气如同溃堤的洪水,疯狂地从裂缝中倾泻而出,被那混沌乱流贪婪地吞噬、同化。原本在殿外仙池中悠然游弋、鳞片闪烁着七彩霞光的仙鲤,身体猛地僵直,鳞片迅速失去光泽,变得灰败,眼珠凸出,竟在几个呼吸间腐烂、消融,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脓水!侍立在殿外的金甲天将,身体如沙雕般簌簌剥落,盔甲缝隙中涌出粘稠的黑泥,他们试图维持仪态,迈步向前,整条腿却直接化为一滩污秽,无声无息地坍塌下去。

九幽地府,那奔流不息、承载着洗涤亡魂记忆的“忘川河”,河水毫无征兆地开始倒流!浑浊的河水卷起河底沉积了亿万年的怨毒淤泥,倒灌向奈何桥。桥上排着长队、等待喝下孟婆汤转世的亡魂,被倒卷的河水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后飘去。河水漫过桥面,冲刷着亡魂,它们身上的“业”与“记忆”如同被强酸溶解,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形体在浑浊的河水中扭曲、溃散,最终连一点痕迹都未能留下。奈何桥本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桥体上铭刻的“清净”、“超度”符文如同燃烧的纸片般剥落、熄灭。桥下的河水中,无数双苍白的手掌挣扎着伸出水面,疯狂抓挠着桥墩,那是被遗忘在河底、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在法则崩溃的缝隙中嗅到了挣脱的希望!

人间界,一个富庶的凡人王朝都城。集市喧嚣,人流如织。正午的阳光本该炽热,却骤然被一层诡异的灰翳笼罩。天空不再是蓝色,而变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不断翻涌的铅灰。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重力,消失了。不,是变得混乱无序!街道上行走的人,突然有一部分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手舞足蹈地尖叫着撞向屋檐、牌匾。而另一些人,则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摁在地上,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瞬间被压成了肉饼!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惊恐地看着自己刚刚揭开笼屉、热气腾腾的雪白炊饼,就在他眼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拉扯,瞬间变成了一团蠕动的、长满绿色霉斑的肉瘤!肉瘤还在微微搏动,散发出腐烂的甜腥气。恐惧的尖叫瞬间淹没了整个集市,随即又被更诡异的寂静取代——声音传播的法则也紊乱了,近在咫尺的惨叫变得如同蚊蚋,而远在城外的马蹄声却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三界,都在蝉影掠过后的短暂寂静中,陷入了无法理解的混乱与崩溃。仙神坠落,亡魂湮灭,凡人异化……支撑存在的基石正在碎裂,秩序被混乱无情地践踏。《盗天书》的“盗”,不是窃取有形之物,而是直接篡改、掠夺、覆盖那维系一切的、无形无质的“道”!

法则的崩溃如同瘟疫,以昆仑升空处为原点,疯狂地蔓延,吞噬着一切稳定的存在。空间本身变得像一块被揉皱又摊开的破布,时间则如同断了线的念珠,散乱地滚落。过去、现在、未来的界限模糊不清,甚至开始相互侵蚀、重叠。

在昆仑主峰剧烈震颤、山石如暴雨般崩落的边缘,几道强横的气息艰难地撑开一片相对稳定的领域。为首者,正是昆仑当代掌教,清虚子。他须发皆白,此刻道袍破碎,嘴角挂着触目惊心的血痕,眼中燃烧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火焰。他身后,是几位同样气息不稳、面露骇然的长老。

“盗天书……总纲……竟真的存在!” 一位长老声音嘶哑,带着灵魂深处的恐惧,望着那高悬于空、散发着无尽吞噬之意的巨大黑色典籍虚影。“这根本不是传承!这是……灭世之钥!”

清虚子死死盯着那本由黑暗符文构成的《盗天书》总纲,眼中除了惊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昆仑守护这残碑的秘密太久太久,久到连他们这些掌权者,也几乎将那些关于《盗天书》的恐怖传说当成了虚妄的神话。如今神话化为现实,带来的却是彻底的毁灭。

“那个弟子……他的血……” 另一位长老声音颤抖,指向下方那滩在玄冰上迅速冻结、颜色暗沉的血迹,“是‘引子’?还是……钥匙本身?”

无人能答。那个新入门的弟子,他的身份背景早已在冲击波中化为乌有,连同他短暂的生命和微不足道的因果。他存在的唯一意义,似乎就是用那年轻而滚烫的血,启动了这万古的禁忌。

“掌教师兄!空间塌陷过来了!” 一名负责撑起防护结界的长老嘶声吼道,他脸色煞白,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只见昆仑山体边缘,原本还算稳定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剧烈扭曲的涟漪,随即向内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狂暴的空间乱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利刃,切割着他们所剩无几的护体灵光和摇摇欲坠的结界,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撑住!” 清虚子须发怒张,双手掐诀,体内苦修数千载的磅礴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注入到那层薄如蝉翼的防护光罩中,光罩剧烈闪烁,勉强抵挡住空间塌陷的撕扯。他目光如电,扫过四周正在加速崩溃的山体和法则乱流,又望向那仍在缓缓上升、仿佛要刺入宇宙尽头的昆仑本体,以及那悬浮其上、如同灭世宣言的《盗天书》总纲虚影。

“此地不可久留!” 清虚子当机立断,声音在混乱的法则风暴中依旧清晰,“昆仑根基已毁,法则崩坏不可逆!《盗天书》现世,三界大劫已至!我等留在此处,徒做齑粉!立刻传令所有尚存弟子,不惜代价,启动‘星移大阵’!目标——天外混沌边荒!能走一个是一个!”

他的声音充满了决绝与悲怆。放弃昆仑,放弃这传承了无数纪元的圣地,如同剜心剔骨。但理智告诉他,留下,只有与这正在升空毁灭的巨山一同陪葬。

“可是掌教!《盗天书》……” 有长老不甘,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本黑色的典籍虚影,眼中流露出贪婪与恐惧交织的复杂光芒,“若能参悟……”

“参悟?” 清虚子厉声打断,眼中是看透一切的冰冷,“看看四周!看看三界!这根本不是什么直通大道的功法!它是‘盗’的极致!是掠夺一切、毁灭一切、最终归于虚无的疯狂!它激活的瞬间,就已注定要将承载它、试图理解它的世界彻底‘盗’空!我等凡俗,连触碰它的资格都没有!那弟子便是前车之鉴!走!立刻!”

他不再多言,双手印诀变幻,周身爆发出刺目的清光,强行稳固住身周一小片空间,同时一道蕴含着最高权限指令的灵识波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扫过整个剧烈震颤、哀鸣不止的昆仑山体,传入每一个尚在挣扎求存的昆仑门人识海深处——

“所有昆仑弟子听令!放弃山门!启动星移!目标——混沌边荒!生死各安天命!”

这道命令,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一块寒冰,瞬间引爆了绝望中的最后疯狂。残存的昆仑修士,无论长老还是弟子,在短暂的呆滞后,爆发出凄厉的嘶吼或决绝的咆哮。各峰各处,一道道或强或弱的传送光芒不顾一切地亮起,撕裂混乱的空间法则,试图逃离这正在升入毁灭的孤岛。光芒闪烁明灭,如同垂死的萤火虫,有的成功遁入虚空,有的则在空间乱流的绞杀下连同光芒一起瞬间湮灭,留下短暂的惨叫。

清虚子深深看了一眼那在黑色光芒中沉浮的《盗天书》总纲虚影,又看了一眼脚下这片承载了昆仑无数辉煌与传承、此刻却正在分崩离析的土地,眼中最后一丝留恋化为彻底的冰冷。他不再犹豫,身形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璀璨流光,裹挟着几位核心长老,强行撞开一处相对薄弱的空间壁垒,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一个急速旋转、吞噬着光线的空间漩涡,以及那本悬于升空昆仑之巅、如同灭世之眼的《盗天书》,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崩塌与逃离。

昆仑,这座万山之祖,在喷涌的地火与狂暴的空间乱流簇拥下,如同一个被放逐的黑色孤岛,正缓慢而不可阻挡地驶向宇宙深处那永恒的冰冷与黑暗。它的脱离,不仅带走了大地的一部分,更在法则层面撕开了一道无法弥合的、流淌着混乱与毁灭的伤口。

蝉影掠过带来的法则崩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混乱涟漪正以恐怖的速度扩散、叠加、共振。三界之间的壁垒,那原本由稳固法则编织成的无形之墙,正在这共振中变得千疮百孔,脆弱不堪。

天界,那被蝉影掠过而黯淡的“周天星斗大阵”核心晶石,光芒明灭不定到了极致,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终于,在一次剧烈的闪烁后,晶石表面裂开一道贯穿的缝隙!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凌霄宝殿上空显得格外刺耳。随着这声脆响,整个支撑天界的庞大阵法,如同被抽掉了最后承重的积木塔,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华。亿万星辰投影组成的璀璨光带,骤然熄灭!失去了阵法的维系与保护,天界那由清灵之气构筑的“苍穹”壁障,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在法则崩溃的共振下,开始出现大面积的龟裂!

“轰——!”

一块覆盖了数万里天域的“苍穹”碎片,如同被巨锤砸碎的琉璃穹顶,轰然崩塌!碎片裹挟着狂暴的九天罡风和无尽的仙灵之气,向着下方的人间界和九幽地府狠狠砸落!碎片尚未真正落下,其携带的恐怖势能和破碎的法则碎片,已经先一步降临。

人间界,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上空。阳光被骤然遮蔽,天空裂开一个巨大无比、边缘燃烧着苍白火焰的漆黑窟窿!窟窿中,可以看到破碎的仙宫残骸、凝固的星云碎片和混乱扭曲的光带。紧接着,无法形容的恐怖压力降临!森林中参天的古木,如同被无形的巨掌瞬间拍入地底,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在原地留下一个深达百丈、边缘光滑如镜的巨大掌形深坑!冲击波呈环形扩散,所过之处,山峦被削平,河流被蒸发,大地被犁开深不见底的沟壑。冲击波边缘,一群正在迁徙的巨象,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扭曲、融化,骨骼在高温高压下发出爆裂的脆响,最终化为一滩滩冒着青烟的焦黑油脂,渗入同样滚烫焦黑的大地。

这仅仅是开始。崩塌的天穹碎片,如同灭世的陨石群,带着毁灭的尖啸,真正穿透了脆弱的界域壁垒,砸向人间和九幽!

一块巨大的、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碎片,砸入了九幽地府的核心区域——冥海。那片由无尽亡魂怨念凝聚而成的、终年死寂的黑色海洋,被瞬间蒸发掉近三分之一!恐怖的高温让冥海沸腾,无数沉沦其中的亡魂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彻底汽化,化为虚无。海水蒸发形成的、饱含剧毒怨念的黑色蒸汽冲天而起,腐蚀着本就摇摇欲坠的九幽空间结构。更可怕的是,碎片砸落引发的空间震荡,彻底摧毁了“轮回盘”附近最后一点稳定的法则。巨大的轮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盘体上裂开数道贯穿的缝隙,那维系生死轮回、洗涤记忆的伟力,彻底中断了!

轮回中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新死的灵魂无处可去,只能在阳间徘徊,化为怨气冲天的厉鬼!意味着本该转世的生命彻底断绝,阳间的新生儿数量将断崖式下跌!意味着生死平衡的彻底打破!整个九幽地府,陷入了彻底的暴乱。无数被中断轮回的亡魂,在绝望和法则缺失带来的狂躁中,冲破了鬼差的束缚,疯狂冲击着通往阳间的薄弱节点!

与此同时,人间界某处。一块相对较小的天穹碎片砸落在一片广袤的沙漠之中。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碎片落地之处,空间如同水面般荡漾开一圈圈诡异的波纹。波纹扫过之处,沙漠的法则被强行改写!

原本滚烫的金色沙粒,在波纹掠过时瞬间失去了所有热量,变得冰冷刺骨,如同黑色的玄冰。更诡异的是,这些“冰沙”开始违反重力,缓缓向上漂浮!它们如同黑色的雪,倒着飘向那破碎的天空。而在沙粒漂浮的区域中心,那片被碎片砸中的地方,空间如同被冻结的湖面,呈现出一种凝固的、半透明的琥珀状。在这片凝固的琥珀空间里,时间被锁定了!可以看到几个瞬间被卷入其中的沙漠蜥蜴,它们保持着逃窜的姿态,凝固在空中,连眼神中的惊恐都清晰可见,如同被封在树脂中的远古昆虫。这片区域,成为了一个时间静止、法则扭曲的“琥珀死域”。

天崩地裂,法则紊乱,三界倾覆。昆仑升空引发的连锁反应,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引燃了毁灭一切的燎原之火。三界之中,无论仙神、凡人、鬼魅,所有生灵都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冰冷与绝望。那是末日的丧钟,是纪元终结的宣告。混乱与死亡,成为了此刻唯一的旋律。

在昆仑拔地升空、法则崩溃如瘟疫般席卷三界、万物陷入终焉狂乱的同时,宇宙的另一个角落,一个被遗忘的、名为“北冥寒渊”的极地死域,却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的“秩序”。

这里没有天空的概念。头顶是厚重的、永恒不散的铅灰色冻云,沉甸甸地压向大地,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大地是亘古不化的玄冰,呈现出一种幽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深蓝色。冰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狰狞的裂谷和突兀刺向冻云的巨大冰棱,如同远古巨兽遗骸的嶙峋肋骨。寒风在这里获得了实体,不再是呼啸,而是如同亿万柄冰刀在相互摩擦、刮削,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尖利嘶鸣。极寒是绝对的统治者,任何一丝不属于此地的热量都会被瞬间掠夺、冻结。

就在这片连时间都似乎被冻僵的绝域核心,在一道深不见底的冰裂谷底部,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景象,在绝对的死寂中无声地发生着。

谷底并非完全黑暗,有微弱的、不知从何处渗漏下来的惨淡天光,被冰壁反复折射,形成一种幽蓝而冰冷的光晕。光晕的中心,摆放着一具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冰棺。冰棺并非人工雕琢,更像是极寒之力自然凝聚的结晶,表面流淌着水波般的天然纹路。棺内,铺着一层洁白如雪的、某种奇异禽鸟的绒羽,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温暖气息,顽强地抵抗着外界的绝对零度。

绒羽之上,躺着一个婴儿。

非常小,非常新。小小的身体包裹在一件同样由奇异白羽编织成的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皱巴巴、冻得通红的小脸。他似乎刚刚经历了巨大的惊吓或痛苦,此刻正闭着眼睛,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在冰冷死寂的空气中,发出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撕裂感的啼哭。

“呜哇……呜哇……”

哭声在狭窄的冰谷中回荡,被嶙峋的冰壁反复折射、放大,形成一种凄厉而孤绝的回响。这声音是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鲜活的律动,充满了初生生命最原始的恐惧与无助,却又显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仿佛随时会被下一阵更凛冽的寒风吹散、冻结。

婴儿的啼哭并非唯一的动静。

在距离冰棺不远处,一个身影正艰难地跋涉在深谷崎岖不平的冰面上。他(或者说它)的身形异常高大,骨架宽大,却异常瘦削,包裹在一件由无数块深色、粗糙、不知名兽皮勉强缝合而成的巨大斗篷里。斗篷早已被寒霜覆盖,凝结成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冰壳,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碎裂声。他的脚步沉重而蹒跚,每一次抬起脚,靴底都带起大片的碎冰,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咯吱”闷响,仿佛这具身体随时会散架。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背负的东西。

那赫然是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黑色石碑!石碑表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冰霜,但隐约可见其下扭曲盘结、充满不祥意味的古老刻痕。石碑的体积几乎等同于那身影本身,沉重到难以想象。它被几条同样粗糙坚韧的兽皮绳索,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牢牢地捆绑在那身影佝偻的脊背上。绳索深深勒入他肩背的皮肉,甚至嵌入了骨骼的缝隙,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皮开肉绽和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暗红色的冰凌凝结在绳索勒出的伤口周围,如同丑陋的装饰。

背负如此重物,在这极寒死域中跋涉,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山上行走,在油锅中煎熬。身影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在与整个世界的重量和寒意对抗。他低着头,斗篷宽大的帽檐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布满冻疮和深刻皱纹的下巴。

他似乎完全不为婴儿的啼哭所动,只是沉默地、专注地、一步一挪地向前。他的目标明确——冰谷尽头那面最为陡峭光滑、高耸入云的冰壁。

不知跋涉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冰壁之下。婴儿的哭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更加尖锐刺耳。身影停了下来,缓缓地、极其吃力地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傀儡。他面朝着冰棺的方向,宽大的帽檐下,阴影依旧浓重。

终于,他有了动作。并非去安抚啼哭的婴儿,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凝重,抬起了他那双一直藏在斗篷袖子里的手。

那双手……已经很难称之为手。

皮肤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深沉的青灰色,如同久埋地下的青铜器,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和深深的冻伤裂口。手指异常粗长,关节肿大变形,指甲则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墨玉色泽,又厚又长,如同野兽的利爪。这双手,与其说是人类的手,不如说更像是某种古老石雕上被风霜侵蚀后的残肢,充满了非人的力量和腐朽的气息。

他伸出那双可怕的手,动作却带着一种与其外形极不相称的、近乎温柔的谨慎,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探向了冰棺中那个啼哭不止的婴儿。

就在那双青灰色、布满龟裂和墨玉般指甲的巨手,即将触碰到冰棺中那脆弱啼哭的婴孩时,背负着巨大石碑的身影,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宽大的、覆盖着厚重冰霜的斗篷帽檐下,那一直被阴影笼罩的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光芒。

那不是人类眼眸反射的光泽。那光芒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如同两块在万载玄冰深处封存了无数岁月、刚刚被唤醒的琥珀。光芒呈现出一种纯净、深邃、仿佛蕴藏着亘古时光的蜜蜡色泽——琥珀色。

这光芒并非来自瞳孔,更像是某种覆盖了整个“眼”部区域的晶体结构本身在散发微光。光芒穿透了帽檐下的阴影,形成两道极细、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束,投射在冰棺上方弥漫的寒气上,留下两个模糊的光斑。

这双“眼睛”的出现,瞬间赋予那高大、沉默、背负着如山石碑的身影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它静静地“注视”着冰棺中的婴儿,那目光中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没有怜悯,没有好奇,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如同亘古寒冰本身般的观察。仿佛它看的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是一件需要被搬运的物品,一个必须被送达的坐标。

琥珀色的微光稳定地亮着,如同两盏永不熄灭的、来自另一个纪元的引路灯。

那双眼睛亮起的瞬间,身影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机械与精确。青灰色的巨手穿透了冰棺那看似坚固的晶体壁垒,如同探入水中,没有激起丝毫涟漪。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婴儿脆弱的身体,探入那层洁白温暖的绒羽之下。并非直接接触婴儿,而是稳稳地托住了冰棺的底部。

“咯…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整具冰棺,连同棺底厚厚的玄冰,被那双手硬生生地从冻结的地面上“抬”了起来!冰屑簌簌掉落。冰棺离开地面,那层维系着内部微弱温暖的奇异绒羽光芒似乎暗淡了一丝。

身影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巨大的冰棺稳稳地……背负在了他的身前!

原本捆缚着黑色石碑的兽皮绳索,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分出几股,灵活而牢固地将冰棺也捆缚固定在了他的胸前。于是,此刻他的形象变得无比怪异而沉重——佝偻的脊背上,是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的黑色石碑;佝偻的胸前,是那具晶莹剔透、里面躺着啼哭婴儿的冰棺。石碑与冰棺,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如同一个背负着两个世界的、活着的十字架。

婴儿的啼哭声,因这突如其来的移动和束缚变得更加尖锐和惊恐,小小的身体在冰棺中无助地扭动挣扎。那哭声近在咫尺,就在身影的胸前回荡,撕扯着这片死寂。然而,背负着这一切的身影,帽檐下那两点琥珀色的微光依旧稳定、冰冷,毫无波澜。仿佛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啼哭,不过是耳边掠过的寒风。

他重新转向那面陡峭光滑、高耸入云的冰壁。冰壁如镜,映照出他此刻背负双“重”的扭曲倒影——巨大的石碑、冰封的婴儿、佝偻的身躯,以及帽檐下那两点非人的琥珀微光。

他抬起脚,那只包裹着破烂兽皮、凝结着厚厚冰壳的脚,稳稳地踏在了垂直的冰壁之上!

“咔嚓!”

冰面承受重压,裂开蛛网般的细纹。但他没有坠落。一股无形的、粘稠的力量从他脚下蔓延开,如同最坚韧的冰霜之根,牢牢地吸附在光滑的冰壁上。他迈出了第二步,身体依旧保持着与地面垂直的姿态,如同在平地上行走。冰壁在他脚下,成了坦途。

他开始向上攀登。

背负着石碑与冰棺,背负着无法想象的重量,在绝对垂直的、光滑如镜的万载玄冰绝壁上,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每一次抬脚,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冰壁的细微碎裂声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沉重的压力让他攀爬的速度极其缓慢,如同冰壁上缓缓移动的一个沉重黑点。

冰棺内,婴儿的啼哭因这陡峭的移动和持续的冰冷而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窒息的痛苦。襁褓外的小脸由通红变得青紫。冰棺外壁上,开始凝结出新的、细小的冰晶。

那两点琥珀色的光芒,依旧稳定地穿透帽檐下的阴影,牢牢地锁定着冰壁上方那被铅灰色冻云笼罩的、不可知的终点。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绝对的、向着目标前进的意志。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极寒死域里,在宇宙法则崩溃的喧嚣之外,一个背负着沉重宿命的使者,正带着一个啼哭的初生婴儿,沉默地攀登着通向未知的绝壁。

在宇宙法则崩溃的喧嚣与昆仑升空的毁灭轰鸣都无法触及的北冥寒渊深处,那背负着石碑与冰棺的身影,如同最固执的冰原蠕虫,在绝对垂直的万丈冰壁上,留下了一道缓慢向上延伸的、孤绝的轨迹。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婴儿断断续续、因寒冷和窒息而愈发微弱的啼哭,以及冰棺外壁不断加厚的霜花,标志着某种残酷的进程。那两点帽檐下的琥珀色光芒,是这片移动黑暗中唯一的坐标,冰冷地指引着方向。

不知攀爬了多久,仿佛穿越了凝固的纪元。终于,冰壁的坡度开始变得不那么陡峭,顶部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绝望。寒风更加狂暴,卷起大团大团坚硬的冰粒,如同砂轮般抽打着斗篷和冰棺,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身影踏上了冰渊之巅。

这里并非坦途,而是一片更加荒凉、更加广阔的冰原。冰面起伏不定,布满了被狂风雕琢出的、锋利如刀的冰笋和深邃的冰隙。铅灰色的冻云低得仿佛触手可及,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将本就黯淡的光线吞噬殆尽,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幽蓝。风在这里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不再是嘶鸣,而是如同亿万头冰原巨兽在同时咆哮,卷起冰原上永不停歇的、遮天蔽日的“白毛风”(暴风雪),视野所及,一片混沌苍茫。

身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加快了一丝——虽然依旧沉重缓慢。他似乎对这极致的酷寒与狂暴的风雪习以为常,甚至有些“如鱼得水”。巨大的石碑和胸前的冰棺在狂风中微微摇晃,却被他脚下那股粘稠的无形之力牢牢吸附在冰面上,稳如磐石。他微微调整了方向,顶着能轻易撕裂钢铁的寒风,向着冰原深处某个特定的方位,坚定地跋涉而去。

风雪更急了。冰粒打在冰棺上,发出密集如雨点的声响。棺内婴儿的啼哭已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只剩下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那一点生命之火尚未彻底熄灭。襁褓外的小脸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青紫得吓人。

就在这仿佛永无止境的风雪跋涉中,身影的脚步,再一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的停顿,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并非疲惫,也非辨别方向。他那一直微微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宽大的、凝结着厚重冰壳的斗篷帽檐,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帽檐之下,那两点始终稳定、冰冷的琥珀色光芒,骤然间变得……锐利起来。

仿佛沉睡万载的古镜被拭去尘埃,镜面骤然聚焦。那光芒穿透了眼前狂暴旋转、遮蔽一切的“白毛风”,牢牢地锁定了风雪深处某个虚无的点。

“呼……”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带着奇异共鸣的吐息,第一次从他那一直沉默如石的躯体中发出。这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雪吞没,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随着这声吐息,他身前狂暴的风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短暂地出现了一条狭窄的、相对清晰的通道!尽管通道瞬间又被新的风雪填满,但就在那一刹那——

透过帽檐下的阴影,透过那双骤然聚焦的、散发着纯粹琥珀色光芒的复眼结构,清晰地映照出了风雪彼端的景象:

那并非冰原的尽头,而是一片……山峦的轮廓!

在绝对零度的极寒死域核心,在这片连法则都似乎被冻结的北冥寒渊之巅,竟出现了山峦!这本身就足以颠覆认知。

那山影极其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流动的水晶。山势并不如何险峻奇崛,反而透着一股中正平和、绵延厚重的气息。山体并非由岩石构成,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介于青玉与象牙之间的奇异色泽,在漫天风雪和幽蓝天光的映衬下,散发着微弱却恒定不变的柔光。这光芒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仿佛能驱散灵魂的寒意。

山峦之间,云雾缭绕。但那云雾并非铅灰的冻云,而是乳白色的、氤氲着勃勃生机的灵雾。灵雾如同温柔的纱幔,缓缓流淌在山坳与峰峦之间,偶尔被无形的力量拨开,隐约可见其中飞檐斗拱、玉阶回廊的轮廓,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透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古朴与清净。

最清晰的,是山麓之下,一处相对平缓之地。那里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门户。

山门!

由两根浑然天成、仿佛自地脉中生长而出的巨大石柱构成。石柱材质与山体相同,温润如玉,上面缠绕着天然形成的、如同藤蔓般的玄奥纹理,隐隐流动着淡青色的光晕。石柱顶端,没有常见的瑞兽蹲守,而是各有一道清光凝聚而成的、不断流转的阴阳鱼图案,缓缓旋转,散发出平和而稳固的空间波动。两根石柱之间,并非实体的门板,而是一片如同水波般荡漾流转的、半透明的清光屏障。屏障之上,有四个古篆大字在清光中沉浮隐现——

玄元正一

这四个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大道的韵律,古朴苍劲,透着一股浩然正气与万法归宗的意蕴。它们并非固定不动,而是随着清光屏障的荡漾,如同活物般微微游弋,散发出一种镇压邪祟、澄清寰宇的磅礴道韵。

此刻,这“玄元正一”的清光山门,正清晰地倒映在那身影帽檐下、那双纯粹由琥珀色晶体构成的复眼之中!每一个细节,每一缕光晕,都纤毫毕现。复眼的结构将影像分解、重组,冰冷地分析、记录着目标的一切信息。

风雪重新合拢,山门影像消失。但那两点琥珀色的光芒依旧锐利地锁定着那个方向,仿佛风雪再也无法构成阻碍。

身影不再迟疑。他微微调整了胸前冰棺的位置,确保那微弱的气息被更好地护住。然后,迈开脚步,顶着更加狂暴的风雪,向着山门的方向,再次开始了跋涉。这一次,他的步伐似乎更加坚定,背负着石碑与冰棺,如同一个走向最终祭坛的沉默殉道者。

风雪如同亿万头疯狂的白色巨兽,在北冥寒渊之巅的冰原上肆虐咆哮。能见度低得可怕,十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的苍白。那背负着石碑与冰棺的身影,却如同拥有最精准的罗盘,在绝对的混沌中,坚定不移地向着复眼锁定的方向跋涉。

每一步落下,都深深陷入及膝的、被风压实如同钢铁的雪壳中,再艰难地拔出。冰棺外壁凝结的霜花越来越厚,几乎将整个棺体覆盖成白色。棺内婴儿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生命之火在极寒的侵蚀下摇曳欲熄。唯有那两点帽檐下的琥珀色光芒,穿透风雪,如同两点永不偏移的星辰。

不知又跋涉了多久,仿佛穿越了凝固的时间长河。终于,前方肆虐的风雪屏障,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巨刃从中劈开!

风雪骤然向两侧排开,形成一条短暂而清晰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不再是虚无的风雪,而是那座散发着温润如玉光泽的、巨大的“玄元正一”山门!两根缠绕着玄奥纹理、顶端悬浮着阴阳鱼清光的石柱,以及中间那片水波般荡漾流转的清光屏障,近在咫尺!山门后方,那青玉象牙色山峦间流淌的乳白灵雾,以及雾霭中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都清晰可见。一股与北冥寒渊死寂酷寒截然相反的、温和而充满生机的灵气,如同暖流般从山门内缓缓涌出,驱散了通道内最后的寒意,甚至让冰棺表面厚重的霜花都开始微微融化!

身影在距离山门清光屏障约十丈处,停下了脚步。

他站得笔直,那一直因背负重物而佝偻的腰背,此刻挺直如枪。石碑与冰棺的重量似乎不再能压弯他的脊柱。他静静地立在风雪排开的通道尽头,如同亘古以来就矗立于此的一座黑色丰碑。

帽檐下,那两点琥珀色的光芒,不再锁定山门,而是微微低垂,落在了胸前那具覆盖着融化霜花的冰棺之上。光芒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抬起了那双青灰色的巨手。

这一次,动作不再有丝毫迟滞,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流畅。墨玉般的指甲在冰棺表面霜花融化的水痕上轻轻划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那非人的外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冰棺的两端。

捆缚的兽皮绳索如同有生命的灵蛇,无声地松开、滑落。沉重的黑色石碑依旧牢牢地背负在他身后,仿佛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小心翼翼地将冰棺从胸前解下,双臂平伸,如同托举着世间最珍贵的祭品,稳稳地托在身前。冰棺脱离了那高大身躯的遮蔽,彻底暴露在山门涌出的温和灵气之中。棺内,那层洁白温暖的奇异绒羽似乎感受到了生机的滋养,光芒微微亮起了一丝。襁褓中,婴儿青紫的小脸上,白霜迅速消融,皱巴巴的皮肤下透出一点微弱的血色。那几乎断绝的微弱气息,似乎也……稍稍平稳了一瞬?甚至那紧闭的眼皮下,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身影托举着冰棺,如同托举着一个世界的希望,向着那荡漾着清光、铭刻着“玄元正一”四个古篆大字的屏障,迈出了最后一步。

就在他脚步落下的瞬间,山门之内,那片氤氲的灵雾之中,一道身影如同瞬移般浮现!

来人是一位老者。

须发皆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简朴的木簪绾在头顶。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古树的年轮,沉淀着无尽的岁月与智慧。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开合之间神光湛然,深邃如渊海,又澄澈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直指本真。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宽袍大袖,在灵雾中无风自动,飘逸出尘,周身萦绕着一种圆融自然、与天地相合的磅礴道韵。

老者立于清光屏障之后,目光如电,瞬间穿透屏障,落在了那托举冰棺的身影之上,落在了那高大身影背负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石碑之上,最终,落在了冰棺中那个气息微弱、刚刚显露出一丝生机的婴儿脸上。

老者的目光极其复杂。初时是凝重如临大敌,仿佛看到了灭世的灾厄源头;旋即化为深深的惊疑,如同目睹了最不可思议的悖论;最终,所有的情绪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洞察天机后的、沉重的了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并未立刻开启山门屏障,也未曾开口询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荡漾的清光,与山门外那托举冰棺、帽檐下闪烁着琥珀光芒的沉默身影,无声地对峙着。

风雪在身影身后重新合拢,发出不甘的咆哮,却被山门散发的柔和清光与磅礴道韵牢牢阻隔在外,无法侵入分毫。这片小小的区域,仿佛成了宇宙风暴眼中唯一宁静的港湾。

托举着冰棺的身影,对老者的出现和那洞穿一切的目光毫无反应。他依旧保持着托举的姿态,稳如山岳。帽檐下那两点琥珀色的光芒,专注地落在冰棺之上,仿佛外界的一切,包括那如山如岳、道韵深沉的老者,都与他无关。

时间,在这无声的对峙中,仿佛又一次凝固。

终于,那一直沉默如山的身影,有了动作。

他托举着冰棺的双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庄重,向前平伸。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冰棺的重量在他手中轻若无物。

冰棺,连同棺内那气息微弱的婴儿,被稳稳地递送到了那层荡漾着清光的屏障之前。棺体几乎已经触碰到那层水波般的能量。

老者深邃如渊的目光,再次扫过冰棺中婴儿那青紫褪去、显露出微弱血色的稚嫩脸庞。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婴儿脆弱的躯壳,看到了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或许是纠缠如乱麻、却被某种伟力生生斩断的因果丝线?或许是潜藏在血脉深处、微弱却带着不祥预兆的印记?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那抹沉重的了然与悲悯之色更浓。

他没有再犹豫。

一直负于身后的右手缓缓抬起,宽大的道袍袖口滑落,露出一只骨节分明、却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量的手掌。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皮肤下隐隐流动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老者对着面前那层荡漾的清光屏障,伸出了食指。

指尖并未直接接触屏障,而是在虚空中,极其缓慢而凝重地划动起来。指尖所过之处,留下了一道道凝而不散、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轨迹。轨迹并非胡乱涂鸦,而是勾勒出一个个繁复玄奥到极致的道纹符印!这些符印在虚空中自行组合、嵌套,最终构成一个极其复杂、不断旋转的微型阵法。阵法核心,隐隐是一个由金色道纹构成的、不断开合的“门”的意象。

“玄元洞开,正一归宗。敕!”

老者口中,吐出九个字。声音并不洪亮,却如同黄钟大吕,每一个音节都引动着山门内外灵气的共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律令之力!

随着最后一个“敕”字落下,他指尖凝聚的金色微型阵法光芒大盛,如同一枚金色的钥匙,轻轻印在了荡漾的清光屏障之上!

“嗡……”

清光屏障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柔和的金色涟漪。屏障中心,那“玄元正一”四个古篆大字如同活了过来,微微旋转、位移。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稳定的门户,在清光中无声地洞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更加浓郁精纯的、饱含生机的灵气,如同温暖的潮水般从洞开的门户中奔涌而出,瞬间包裹住了门外托举着冰棺的身影,以及冰棺中的婴儿。

就在门户洞开的刹那,那一直沉默托举着冰棺的身影,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双臂猛地向前一送!

没有言语,没有迟疑,甚至没有再看冰棺中的婴儿一眼。那动作干脆、决绝,带着一种完成使命后的解脱与……无法回头的沉重。

晶莹剔透的冰棺,如同离弦之箭,瞬间脱手,穿过那洞开的清光门户,平稳地滑向门内卓然而立的老者!

老者一直凝聚着道韵的右手,在冰棺飞来的瞬间,极其自然地向前一探。宽大的袖袍如同流云般卷过,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托住了飞来的冰棺,卸去了前冲的力道。冰棺稳稳地悬停在老者身前尺许之处,清光门户内涌动的温和灵气如同找到了归宿,丝丝缕缕地渗入冰棺之中。棺内那层洁白绒羽的光芒明显亮了几分,婴儿青紫褪尽的小脸在灵气滋养下透出淡淡的红晕,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仿佛陷入了安恬的沉睡。

老者深邃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那递出冰棺后便立刻收回双臂的身影。

就在冰棺脱手、穿过清光门户的瞬间,那身影帽檐下一直稳定闪烁的琥珀色光芒,极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光芒瞬间变得明灭不定,甚至出现了一刹那的涣散!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那高大、沉默的躯体中爆发出来!那一直挺直如枪的腰背,再也无法支撑,瞬间佝偻下去,仿佛背负的山岳重量骤然增加了十倍!青灰色的皮肤下,那些龟裂的纹路瞬间加深、蔓延,如同干涸万载的大地裂谷。墨玉般的指甲尖端,甚至崩裂出细微的碎屑。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沉重的脚步在坚硬的冰面上踩出一个深深的凹坑,冰屑四溅。

但他没有倒下。仿佛有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最后的倔强在支撑着他。他强行稳住了身形,头颅却垂得更低,宽大的帽檐彻底遮住了那两点剧烈波动的琥珀光芒,只留下一个在风雪与山门清光交界处、背负着巨大石碑、剧烈喘息颤抖的、孤独而沉重的剪影。

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他不再看那洞开的门户,不再看门内那托着冰棺、目光复杂的老者,更不再看冰棺中安睡的婴儿。

他猛地转身!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决绝。沉重的石碑因这剧烈的动作而晃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他面向身后那重新合拢、咆哮肆虐的无边风雪,那吞噬一切的北冥寒渊。

然后,迈步。

沉重的脚步踏入了狂暴的风雪之中。一步,两步……高大的身影迅速被翻卷的白色巨兽吞没,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负着巨大石碑的轮廓,在风雪的帷幕中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清光门户,在老者无声的注视下,缓缓合拢,荡漾的水波重新化为坚实的屏障,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玄元正一”四个古篆大字,重新在清光中沉浮隐现。

山门之外,风雪依旧。冰原死寂。

山门之内,灵雾氤氲。老者低头,看着悬浮于身前、冰棺中那安睡的红润婴儿,又抬眼,望向那身影消失的风雪深处,目光深邃悠远,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那背负石碑的孤寂跋涉,看到了那琥珀色光芒最后剧烈的波动,看到了那斩断因果、背负罪业、递出希望又转身走入毁灭的沉重背影。

老者沉默良久,才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指尖轻轻拂过冰棺表面残留的、来自北冥寒渊的冰冷水痕。

“要盗的从来不是天道,是那条你不敢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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