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座的半截身子已被裂缝吞没,那些透明手臂如贪婪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脊柱,将他悬吊在虚空之中。他的皮肤变得半透明,体内流转的星图清晰可见,那是三千大道的光点,正被天道疯狂剥离。每抽离一粒,他的法相便黯淡一分,倒悬昆仑的残骸在头顶悬浮,山体裂缝中垂下的手臂结成诡异莲花状,花心处,一个与首座容貌相同的婴孩正冷漠地啃食着他的命格轮盘,每一口都咬下一段被尘封的因果。
齐不语伫立在裂痕边缘,右眼新生的光阴蝉不安地振动着翅膀,发出细微的嗡鸣。他能清晰感知到,首座体内有某种东西在剧烈沸腾,那不是澎湃的灵力,也不是高深的法则之力,而是比寒毒更刺骨、比九幽之渊更幽邃的孤独。那些被天道抽离的光点里,藏着首座偷来的师徒情分,是他为了控制齐不语九世轮回,而假意流露的关怀;是为诱他修习窃道术,伪装出的赞赏;甚至包括最后那句带着复杂意味的 “第九世,你终于学会偷感情了” 的叹息。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天。” 齐不语的声音很轻,却仿佛裹挟着穿透虚空罡风的力量,直直钻进首座耳中。首座被吊起的头颅艰难地转动,脖颈处发出朽木断裂般的声响,他的左眼已化为空洞,右眼却亮起奇异的光,那光不是熟悉的琥珀色,而是冷月仙子剑尖曾映出过的浩瀚星河,藏着无数未诉之秘。
“过来......” 首座的喉骨艰难摩擦,挤出沙哑的音节,“给你看...... 最后的......”
话音未落,透明手臂陡然暴长,如灵蛇般缠住齐不语的脚踝,将他猛地拽向裂缝。冷月仙子反应极快,手中冰剑瞬间刺出,寒芒闪烁;苏半夏也同时催动药灵,浓郁药香化作防御屏障。然而,二者在触及手臂的瞬间,就如同脆弱的泡沫般被震碎。这一次,诡异的是,光阴蝉的纹路主动避开了齐不语,仿佛天道默许了这场特殊的师徒对决,在幕后悄然推动一切。
两人的面孔相距仅三寸时,首座那已然腐烂的唇角,竟突兀地翘起,扯出一个诡异又扭曲的弧度。他胸腔内的星图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开,却并非是为了攻击,而是将毕生窃取的师徒契约,毫无保留地尽数释放。刹那间,无数金色锁链从虚空之中浮现,每一根都连接着一对师徒: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耐心地教导稚嫩童子修炼口诀;有冷面如霜的师尊,看着叛逆弟子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甚至其中还有药王谷主,轻抚幼年苏半夏头顶,满是慈爱......
“看好了......” 首座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朗,宛如未经尘世沾染的少年,“这才是真正的...... 偷天......”
他的右手毫无迟疑,狠狠插入自己天灵盖,而后用力一扯,带出一团跳动的光核。光核表面,九枚蝉形烙印若隐若现,正是齐不语九世轮回的命锁。当他手指发力,捏碎光核的刹那,整个三界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震荡。所有金色锁链同时崩断,清脆的断裂声在天地间回响,仿佛是某种古老秩序崩塌的前奏。
在药王谷的传承殿中,那些向来庄严肃穆、象征着历代传承的跪拜弟子石像,毫无征兆地龟裂开来,一道道裂痕如蛛网般蔓延,似乎在诉说着传承被强行斩断的不甘;剑阁内,祖师们的牌位竟迸出血泪,那殷红的血泪顺着牌位缓缓滑落,打湿了供奉的香案,仿佛是先辈们对师门变故的悲恸;而冷月仙子手中那柄刻着 “不语” 二字的冰剑,也在这一刻挣脱了她的掌控,剑身嗡嗡作响,剑柄处缓缓浮现出首座年轻时的面容,那面容带着几分不羁,又有一丝未被岁月消磨的温情。
“你......” 齐不语的右眼不受控制地渗出琥珀色血泪,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与愤怒,“连自己的存在都要偷走?”
首座的身躯开始消散,却并非化为寻常的光粒,而是逆转为最原始的因果线,那因果线相互交织、缠绕,密密麻麻,仿佛是他一生罪孽与挣扎的具象化。他的手指虚点向齐不语眉心,声音突然变得温柔,那语调、那音色,竟像极了齐不语记忆中某个早已模糊、却又时常在午夜梦回时出现的师父:“第九世...... 你终于学会......”
剩下的字句还未出口,就被天道的手臂无情绞碎,消散在虚空之中。但齐不语读懂了他的唇形 —— 偷 “感情” 。
最后一线天光湮灭之前,首座的法相彻底爆开,无相境修为的崩塌,如同引发了一场可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所有与 “师徒” 相关的契约、功法、因果,在这一瞬全部归零。苏半夏陡然捂住心口,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她与药王谷之间那深厚的传承联系,在这一刻如被利刃斩断,消失得无影无踪;冷月仙子手中的冰剑无力地坠落在地,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剑中的剑灵关于 “师尊” 的记忆,也在这股力量冲击下成了一片空白;而齐不语右眼的光阴蝉,发出尖锐的尖叫后解体,不过,在羽化的瞬间,竟将首座最后一缕神识,深深烙入他的识海之中。
那是一段被首座自我封印了无数岁月的记忆:青衫少年神色悲戚,跪在轮回井边,怀中紧紧抱着道侣冰冷的尸体,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似是承受着世间最沉重的悲痛。井中缓缓伸出透明手臂,递来一枚光阴蝉蛹,一个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用九世轮回的情种浇灌,可得重生之法。” 少年颤抖着伸出手,接过蝉蛹,那一刻,他满心满眼都是复活道侣的渴望,却没看见井水倒映出的真相 —— 他怀中的尸体,眼角滑落了一滴释然的泪,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有些执念,该放下了......
倒悬昆仑彻底消失之时,齐不语下意识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蝉翼。翼面上,缓缓浮出首座最后的笔迹,那不是威力绝伦的功法口诀,也不是高深莫测的修行心得,而是一句凡尘戏文:“戏台高筑,你我才敢真心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