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厉醉眼蒙眬,只是恍惚看见陈亿挥来的拳头在眼前停住。
他瘫在排水沟旁傻笑,衬衫扣子崩落三颗,豆大的雨珠儿直接捶打在胸膛的皮肤上,仿佛在与高到临界值的心跳共振。
陈亿站在路灯下整理衣领,指节蹭过嘴角伤口,血珠渗进绷带纹路里,倒像是赛道上飞溅的机油。
韩厉瘫倒在积水的柏油路上,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灌进领口,在皮肤上蜿蜒出几道冷意。
他侧过脸看向陈亿背影,记忆突然被拽回某个同样潮湿的午后。
第一次见陈亿,差不多也是同样的视角。
理发店的玻璃蒙着水雾,吹风机的嗡鸣里,连呼吸都带着发胶的甜腻。
当时韩厉是去江临探亲,舅舅嫌弃他头发太长,当即就把人撵去了理发店。
韩厉当时是躺着洗头,后颈还沾着没擦净的洗发水泡沫。
他无聊得四处环视时,看见镜子里穿铆钉皮衣的宁为霜,正把发尾绕在指尖,不知道在对着谁挑眉。
宁为霜是想给头发换个颜色,何敛本来在服务别的顾客,半途被店长拽走,让他向宁为霜推销一款价格比较高的染色剂。
角落沙发上,穿白衬衫的陈亿正低头拨弄着手指上不知何时挣开的创可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
何敛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剪刀柄,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走向陈亿。
两人寒暄时他笑得眉眼弯弯,连眼角的细纹都浸着暖意。
直到店长催他赶紧去服务宁为霜,何敛的笑意瞬间凝固成石膏像。
他绕到宁为霜身后时,镜面映出她挑染成孔雀蓝的发梢。
金属梳齿挑起一缕头发的刹那,他瞥见陈亿正低头刷手机,白衬衫领口露出半截冷白的脖颈。
“第三次漂染了。“
何敛用镊子夹起断发,“先不说发质受损严重,那种化学物质对身体也不好。”
宁为霜歪着头撞了他一下,樱桃味的香水味道扑面而来:
“谁叫你总不回消息,平时那么忙,想见你当然要找个正当借口。”
何敛抿着唇把视线移开,余光却黏在休息区。
陈亿滑动屏幕的手指骨节分明,腕间的皮绳手链随着动作轻晃。
“如果非要我为你服务的话,那就剪短吧,短时间内不要再换发色。”
何敛手里的剪刀咬住发尾时,他故意顿了顿,碎发如雪落在宁为霜肩头。
宁为霜追人太过直白,何敛连回避都回避不了。
或者换句话说,他压根不想回避,毕竟借着宁为霜这个由头,他也可以多看陈亿几眼。
宁为霜突然转身仰头,睫毛扫过他手腕内侧。何敛后退半步撞翻发胶瓶,透明液体在操作台上蜿蜒成扭曲的弧线。
“听你的。”
可何敛却压根没心思听宁为霜说话,他总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顺着发丝弧度偷瞄休息区的白衬衫。
何敛趁着给宁为霜剪头发偷看陈亿的时候,韩厉正好洗完头发出来。
“晚上有空的话,一起吃饭吧。”
宁为霜老老实实地坐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她无意识抠着皮质座椅,在表面划出细小的纹路。
饶是对何敛有好感,她还是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一个托尼老师。
何敛喉结微动,目光从陈亿专注玩手机的侧影上收回时,耳尖还泛着不自然的红。
他抿紧嘴唇,用梳子重重敲了下宁为霜的发顶:
“你还在上学,别在我身上花心思。“
宁为霜立刻耷拉下嘴角,杏眼瞪成小鹿状:
“上学就不能交朋友,不能跟朋友一起吃饭?”
何敛舌尖顶了下腮帮,半晌才扯出个僵硬的笑。
他攥着剪刀的指节发白,余光又忍不住往休息区飘。
“不然这样,叫上陈亿,咱们三个一起。“
宁为霜突然转身,带起的发梢扫过何敛发烫的耳际。
她仰着脸,眼尾亮片随着笑容细碎晃动,活像沾了蜜糖的星星。
何敛喉间发出含糊的“嗯“声,剪刀在半空悬了两秒才落下去。
他刻意避开宁为霜期待的眼神,低头时碎发挡住泛红的眼眶,声音闷在口罩里:
“说好了,就是朋友吃个便饭。“
晚上还能见面,宁为霜就没在理发店多耽误,况且最近生意火爆,她也不想留在店里人挤人。
何敛叠好最后一条染烫围布,金属扣碰撞声在空荡的店里格外清晰。
“帅哥,加个微信?“
韩厉故意把尾音拖得发黏,手机屏幕怼到何敛眼前。
壁纸是张逆光人像,模特戴着和陈亿同款的银手链。
何敛指尖悬在扫码框上方顿了顿,镜中映出韩厉似笑非笑的眉眼。
顾客加微信,何敛作为首席理发师自然求之不得,便也没多想,就加上了。
通讯录弹出新好友提示时,何敛瞥见对方头像正是今日在休息区抓拍的陈亿侧脸。
何敛攥着手机刚要开口,韩厉吹了声口哨转身,银质耳钉在落地灯下晃出冷光,运动鞋底蹭着瓷砖发出刺啦声响。
“线上聊。“
韩厉背对着何敛,抬手晃了晃手机,尾音被自动门吞没的刹那,玻璃映出他勾起的嘴角。
深夜十一点,手机在枕边震出闷响,何敛摸黑解锁,韩厉的消息跳出来:
“我能看出来,你喜欢的是那个男生。”
韩厉倒也没什么别的心思,他就是单纯闲的无聊,想看笑话而已。
在韩厉教唆下,何敛答应跟宁为霜在一起试试。
但何敛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与宁为霜交往之名,暗度陈仓地编织着与陈亿接触的机会。
宁为霜不长脑子,可陈亿却看出端倪,只不过是给了何敛点儿甜头,他就把韩厉教唆的事抖了出来。
宁为霜怎么可能不犯恶心,当时就让何敛滚。
可陈亿却觉得不出气,硬是把韩厉这个人从何敛嘴里诈了出来。
这才有了他跟宁为霜去闹韩厉公益慈善颁奖礼的事。
被雨淋湿的柏油路上,韩厉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陈亿远去的背影与记忆里那个低头拆创可贴的少年逐渐重叠,他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