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的捷达车碾过滨城清晨的薄雾时，仪表盘显示七点五十八分。
他把车停在蜜月奶茶店斜对面的停车位，车窗摇下道缝，混着桂花香的风灌进来——这是他特意要求的夏季限定款原料，得趁着新鲜劲儿查品质。
玻璃门内的动静让他眯起眼。
穿淡绿制服的店员正把最后一筐新鲜桂花搬进操作间，不锈钢筐沿还沾着晨露。
排队的顾客里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举着手机拍菜单，屏幕里\"桂花乌龙\"四个字被标了荧光黄。
沈杰摸出兜里的笔记本，刚要记\"原料新鲜度达标\"，玻璃门\"叮\"地弹开，林悦有抱着一摞点单纸挤出来。
她马尾辫上的蓝色发圈被风吹得晃，看见捷达时脚步顿了顿，点单纸\"哗啦\"散了两张。\"沈老板！\"她弯腰捡纸，藏青工牌在晨光里闪了闪，\"您怎么不提前说？
我让小周去接——\"
\"接什么？\"沈杰关上车门，指了指她怀里的点单纸，\"我站这儿看十分钟了，排队的人没断过，你这区域总监当得挺称职。\"他伸手帮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刘海，像从前在大学社团带新人那样自然，\"走，去隔壁李记聊聊。
我请你喝刚熬的牛肉汤，比奶茶暖胃。\"
林悦有耳尖泛红，把点单纸往胳肢窝底下塞了塞：\"那...那我先把这叠单子给后厨。\"她转身跑回店里，白球鞋在瓷砖上踩出细碎的响，沈杰望着她背影笑——这姑娘去年面试时紧张得把简历都拿反了，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管三家店。
李记牛肉汤的门帘掀起时，蒸腾的热气裹着八角香扑过来。
收银台后，林悦银正扶着腰给顾客找零，凸起的小腹顶得工服纽扣绷成一条线。\"悦银姐！\"沈杰快走两步，\"不是说让你调去仓库管库存？
怎么还在收银台站着？\"
林悦银手一抖，硬币\"当啷\"掉在柜台里：\"沈老板您来啦！
宏刚说今天早班缺人，我想着就站俩钟头......\"她话音未落，后厨传来锅铲碰撞声，李宏刚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冲出来：\"杰子哥！
我这就换悦银去后边——\"
\"换什么换。\"沈杰按住他肩膀，指了指林悦银发梢的汗，\"现在就去休息室坐着，我让建辉给你端碗加蛋的汤。\"他转头冲楼梯口喊，\"建辉！\"
\"哎！\"木楼梯\"吱呀\"响了两声，李建辉端着托盘探出头。
这孩子去年在奶茶店门口捡易拉罐时被沈杰撞见，现在跟着学做餐饮，圆乎乎的脸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
可他看见林悦有时，托盘晃了晃，半碗汤泼在楼梯扶手上。
\"悦...悦有姐也来啦？\"他耳朵红得像煮过的虾，托盘里的瓷碗碰出清脆的响，\"我、我给你们留了最大的包间！\"
林悦有低头看自己沾了汤渍的裤脚，抿着嘴笑：\"建辉手艺越来越好了，汤都泼得这么香。\"
沈杰跟着上楼时，听见李宏刚在楼下嘟囔：\"这小子最近总往奶茶店跑，说要学拉花——合着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没接话，目光落在李建辉攥着托盘的手上——那双手的虎口还留着切牛肉时的刀痕，可拿托盘的姿势歪歪扭扭，像攥着块烫手山芋。
二楼包间的木窗开着，穿堂风把桌上的财务报表吹得翻页。
沈杰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推到林悦有面前：\"这季度奖金。\"
\"沈老板！\"林悦有慌忙去拦，信封角蹭到她手背，\"上回您说涨了底薪，这奖金......\"
\"打开看看。\"沈杰往后靠在藤椅上，看她指尖微微发抖地拆开封口，\"上个月滨城三家店的好评率都是区域第一，原料损耗率比总部标准低三个点。\"他指了指窗外排队的人群，\"刚才那小姑娘拍的视频，现在在本地论坛已经有两千转发了——这些不是奖金，是你该拿的报酬。\"
林悦有低头盯着信封里的银行卡，睫毛颤得像蝴蝶翅膀：\"我...我妈生病那回，是您预支了半年工资......\"
\"那是人情。\"沈杰敲了敲桌子，声音放软，\"现在说的是生意。
你值这个数，就该理直气壮拿着。\"他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抬头正看见李建辉扒着门缝，托盘上的汤碗里漂着两颗圆滚滚的卤蛋。
\"进来。\"沈杰招招手。
李建辉踉跄着跨进门，汤溅在林悦有脚边，\"悦有姐，这是您的汤，我...我加了双份牛肉。\"
林悦有接过碗时，他的手指不小心蹭到她手背。
这孩子猛地缩回手，托盘\"啪\"地砸在桌上，两双竹筷骨碌碌滚到沈杰脚边。
\"捡起来。\"沈杰的声音突然沉了。
李建辉愣住，圆眼睛里全是茫然：\"老板，我...我再拿双新的——\"
\"捡起来。\"沈杰弯腰捡起筷子，指腹蹭过粗糙的竹节，\"知道为什么店里规定筷子要头朝上摆？\"他把筷子递过去，\"顾客接过时，手不会碰到夹菜的部分。
你现在这样——\"他把筷子倒过来，\"客人抓着吃菜的地方，心里该怎么想？\"
李建辉的脸涨得通红，接过筷子时指尖发颤：\"我...我记不住。\"
\"记不住就抄守则。\"沈杰从公文包抽出本皱巴巴的《员工手册》，\"今晚抄十遍，明早我检查。\"他转头看向林悦有，见她正低头喝汤，嘴角沾了点油星，又软了语气，\"去把悦银姐的汤也端过去，别让她等久了。\"
李建辉抱着托盘跑出去时，楼梯响得像敲鼓。
林悦有放下碗，眼睛亮晶晶的：\"您对他真严。\"
\"不严不行。\"沈杰望着窗外，奶茶店门口的队伍又长了些，\"这孩子要是肯学，以后能接你的班。\"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是姜雅琴的未接来电，通话记录显示五分钟前。
\"我出去回个电话。\"他起身时，看见林悦有正把奖金信封往包里塞，动作像藏什么宝贝。
走廊里穿堂风更凉了些。
沈杰按下回拨键，听见姜雅琴的声音从那头飘过来，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鼻音：\"爸说晚上让我去姜家老宅......\"她的话被车流声打断，\"还有郭总下午来公司，说要送我......\"
\"雅琴。\"沈杰打断她，望着楼下奶茶店飘起的\"今日限供\"横幅，\"等我回京都，咱们去挑个戒指。\"
电话那头突然静了。他能听见她的呼吸声，像春天里融雪的溪涧。
\"好。\"她轻声说。
沈杰挂电话时，看见李建辉正蹲在楼梯口抄手册，铅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后腰上没来得及洗掉的牛肉汤渍——那是生活的印记，也是希望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