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涛最早的记忆是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松脂的清香。
护林站的小木屋建在山腰的背风处,四周环绕着百年树龄的红松。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总是先落在东面的窗台上,把父亲那把老猎枪的枪管照得锃亮。
“小涛,醒醒。”父亲粗糙的大手轻轻拍着他的脸颊,“该去巡山了。”
五岁的林涛揉着眼睛爬起来,套上父亲给他改小的护林员制服。衣服太大了,下摆垂到膝盖,袖口要挽好几圈,但他依然骄傲地挺起胸膛。父亲笑着给他系上武装带,皮带扣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冬季的深山冷得刺骨。林涛的小脸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霜。父亲把他背在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山路上。
小林涛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闻着他身上混合着烟草和松木的气息,感到无比安心。
“爸,那是什么?”林涛突然指着雪地上的一串脚印。
父亲蹲下身,手指轻轻描摹着那些痕迹:“狐狸,母的,带着崽子。”他指着脚印的深浅和间距,“看,它在这里停了一下,可能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
林涛睁大眼睛,突然发现寂静的森林原来如此热闹——松枝上的抓痕是松鼠留下的,树根处的凹坑是野猪拱的,就连那些看似随意的雪堆下,都可能藏着兔子或松鸡的洞穴。
“记住,小涛,”父亲的声音低沉而温和,“森林会说话,只要你愿意听。”
十岁那年,父亲给了林涛第一把枪——一把改装过的小口径猎枪,枪托上刻着他们的姓氏。
“枪不是玩具。”父亲严肃地说,粗糙的手指抚过枪身上的纹路,“它是保护的工具,是最后的手段。”
林涛郑重地点头,小心地接过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从那以后,每个周末的清晨,父亲都会带他去靶场。起初是固定的靶子,后来换成了抛向空中的松果,最后甚至发展到在百米外晃动的树叶。
“呼吸要稳。”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扣扳机要像心跳一样自然。”
十五岁时,林涛的枪法已经超过了父亲。他能一枪打中百米外奔跑的野兔,能在暴风雪中凭感觉击中目标。护林站的墙上挂满了他的战利品——不是猎物,而是他用子弹在树干上刻出的完美弹孔。
“你小子天生就是拿枪的料。”父亲揉着他的头发,眼里满是骄傲,“比我强多了。”
林涛记得那天傍晚,他们坐在门廊下分享一壶热茶。夕阳把云层染成血色,远处的山峦像巨兽的脊背般起伏。父亲突然说:“小涛,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守着这片林子吗?”
“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啊。”林涛不假思索地回答。
父亲摇摇头,目光投向远方的密林:“因为总有人想破坏它。”
当时林涛并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三年后的那个血色黄昏。
十八岁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连续半个月的大雪封山,护林站几乎与世隔绝。林涛像往常一样清晨出门,去检查布设在东面的红外相机。最近有村民报告说看到了可疑人员在山里活动,父亲叮嘱他要格外小心。
傍晚回程时,他运气不错,打到了一只肥硕的雪兔。想着晚上可以和父亲炖一锅热腾腾的兔肉汤,林涛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护林站的烟囱冒着炊烟,看来父亲已经生好了炉子。
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林涛的瞳孔骤然收缩。地上躺着两具陌生的尸体,穿着迷彩服,胸口被猎枪轰出了碗口大的洞。而父亲——
“爸!”
猎枪从肩头滑落,林涛扑向墙角。父亲靠在那里,腹部的制服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三处刀伤,刀刀致命。他的猎枪掉在一旁,弹匣已经空了。
“小...涛...”父亲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林涛手忙脚乱地撕开自己的衬衣,试图堵住那些可怕的伤口,但鲜血仍然源源不断地涌出,温热黏稠,沾满了他的双手。
“别说话,我带你下山!”林涛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试图把父亲背起来,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手腕。
父亲艰难地摇了摇头,用沾血的手指在身旁的地图上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毒贩...往北...逃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别...追...太危险...”
那只手突然垂下,父亲的眼睛还睁着,却再也不会映出林涛的脸了。
林涛跪在血泊中,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低吼。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炉子里的柴火噼啪燃烧,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残忍。
林涛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当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他终于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他轻轻合上父亲的眼睛,取下墙上的猎枪。这把老枪陪伴了父亲二十年,枪托上的磨损记录着无数个巡山的日子。林涛机械地装填子弹,一颗,两颗...直到弹仓装满。
桌上摊开的地图被血染红了一角,父亲用生命最后的力量画出的那条线,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贯穿整片森林。
林涛把地图折好塞进口袋,从柜子里取出所有的弹药。他穿上父亲的备用制服——这次终于合身了——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中。
森林的夜晚冰冷刺骨。林涛像幽灵一样穿行在树影间,不需要手电筒,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父亲教他的追踪技巧此刻派上了用场——折断的树枝、被踩实的雪层、树皮上细微的刮痕,都是最好的路标。
第三天清晨,他在一条小溪边发现了第一个目标。那是个放哨的毒贩,正靠在桦树下抽烟,AK-47随意地搭在腿上。
林涛悄无声息地靠近,在距离二十米处停下,举起了猎枪。
瞄准镜里,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的痤疮和歪戴的帽子。毒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这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动作。
“砰!”
猎枪的轰鸣惊起一群寒鸦。毒贩的胸口炸开一个血洞,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然后像截木头般栽进溪水里,鲜血立刻染红了一片水域。
林涛走过去,从尸体上取下对讲机。里面传来嘈杂的喊声:“老六?什么情况?老六!”
他按下通话键,声音平静得可怕:“下一个就是你。”
然后捏碎了这台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