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首长办公室的橡木门紧闭着,窗外的梧桐树影在深褐色地毯上摇曳。
白夜站在红木办公桌前,作训服熨得没有一丝褶皱,左臂的绷带被刻意藏在袖口里。他的站姿笔直如枪,下颌微微抬起,目光平静地落在墙上那面有些褪色的国旗上。
“立正!”
白夜的靴跟“啪”地并拢,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脆。
陈上校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发红的鼻梁。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军人鬓角已经全白,此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面前的茶杯冒着热气,茶叶在杯底慢慢舒展。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陈上校的声音比平时低沉。
白夜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说话!”赵副司令猛地拍桌,茶杯里的水溅在桌面的文件上,“现在知道装哑巴了?带着人擅离职守的时候怎么那么能折腾?!”
白夜的眼睫颤了一下:“报告首长,是我的责任。”
“责任?”陈上校冷笑一声,从抽屉里甩出一叠照片,“二十五条人命!国际刑警组织今早刚发来质询函!”他的手指敲打着照片,“你知道外交部要费多大力气才能把这事压下来吗?”
照片散落在桌面上,化工厂的监控截图清晰可见。
白夜的目光扫过那些画面——自己持枪突入正门的瞬间,徐哲在狙击点架枪的身影,还有满地狼藉的战后场景。其中一张特写让他瞳孔微缩:自己站在中庭,脚下是冻结的血泊。
“是我擅自行动。”白夜的声音很稳,“与徐哲无关。”
赵副司令气得胡子都在抖:“放屁!监控里明明——”
“是我胁迫他去的。”白夜打断道,眼睛直视着老将军。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三位首长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太了解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了——白夜从不说谎,但此刻这句“胁迫”明显是在替徐哲开脱。
陈上校长叹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另一份文件。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小白啊……”一直没开口的周政委摘下眼镜擦了擦,语气软了下来,“你知道我们舍不得重罚你。”他指了指文件,“但军医院刚发来李昊的体检报告,子弹上的毒素导致肝功能损伤,至少要休养三个月。”
白夜的下颌线绷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你们血狼现在群龙无首。”陈上校接过话头,“你再关禁闭,这支队伍该怎么办?”
“报告首长,王凯完全可以带好队伍。”白夜的声音依然平稳,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些。
赵副司令突然起身,踱步到窗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你以为我们在讨论?”他转身,眼神锐利,“我们是在担心你的伤!医务处报告说你伤口感染,低烧三天了!”
白夜抿了抿嘴唇:“不影响任务。”
“放他娘的狗屁!”赵副司令爆了句粗口,拳头砸在窗台上,“你知不知道李昊醒来第一句话是什么?‘那小子受伤没有?’”
白夜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足足过了十秒钟,他才重新开口:“请求加倍处罚我,免除徐哲的处分。”
“胡闹!”赵副司令又拍桌子,“你以为这是菜市场讨价还价?!”
陈上校抬手示意老搭档冷静。他盯着白夜看了很久,突然问:“为什么?”
白夜的目光落在桌面那张徐哲架狙的照片上:“他是为了救我。”声音轻了几分,“在化工厂…如果不是他及时击毙那个狙击手,我可能已经……”
话没说完,但首长们都明白了。周政委的钢笔在文件上无意识地划出一道长线。
“三天禁闭。”陈上校最终说。
白夜摇头:“一周。徐哲那份算我的。”
“你——”赵副司令刚要发作,被周政委按住肩膀。
老政委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药推给白夜:“消炎药,六小时一次。”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禁闭室已经让人加了条毯子。记住,下不为例。”
消息传到宿舍时,徐哲正在拆解手枪保养。林涛冲进来的时候,他手里的撞针“啪”地掉在地上。
“什么?!”徐哲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一周?!他的伤还没好!”
林涛按住他的肩膀:“首长已经决定了。白夜那小子……”他无奈地摇头,“死活要把你的处分揽过去。”
杨毅从下铺探出头:“医务处说他伤口感染,低烧38度2。”
徐哲的拳头捏得咯咯响,转身就往外冲。
禁闭室在办公楼地下室,走廊尽头那间格外阴冷。哨兵看见徐哲,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谁都知道血狼的人不好惹。
“白夜!”徐哲拍打着铁门,掌心很快泛红,“你他妈给我出来!”
门开了条缝。白夜站在门口,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禁闭室的灯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他穿着作训服,但没系腰带,显得整个人更加单薄。
“回去。”白夜说。
徐哲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傻不傻啊!你的伤……”触手的温度让他心头一跳,“你发烧了?”
白夜抽回手:“我没事。”
“放屁!”徐哲直接挤进门,反手把门关上。禁闭室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充满了他压抑的怒意,“明明是我自愿跟你去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夜靠在墙边,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我是行动指挥官,责任在我。”
“去他妈的责任!”徐哲一把扯开白夜的领口,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绷带,“伤口感染了是不是?医务兵呢?来看过没有?”
白夜别过脸:“明天换药。”
徐哲的胸口剧烈起伏,突然一把将白夜搂进怀里。这个拥抱用力得几乎让人窒息,他能感觉到白夜单薄的身躯在微微发抖,体温高得不正常。
“你总是这样……”徐哲的声音闷在白夜肩头,“从来不考虑自己……”
白夜僵了一下,最终没有推开他。徐哲的怀抱很暖,带着熟悉的硝烟和薄荷味。他慢慢放松下来,额头不自觉地抵在徐哲肩上。
“药吃了吗?”徐哲稍稍松开些,低头查看白夜的情况。少年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睫毛被冷汗打湿,黏成一簇一簇的。
白夜轻轻摇头:“刚送来。”
徐哲立刻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药盒和水杯。他倒出两粒药片,试了试水温,才递到白夜嘴边:“先吃药。”
白夜皱眉,但还是乖乖吞下药片。徐哲的手掌贴在他后颈,轻轻揉了揉:“躺下休息。”
“还有检讨……”白夜看向角落里的小桌子,上面摆着纸笔。
“明天写。”徐哲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到床上,拉过毯子盖好,“现在睡觉。”
白夜似乎想说什么,但药效开始发作,他的眼皮慢慢变沉。徐哲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
“傻子……”徐哲低声说,指腹擦过白夜发烫的脸颊,“我宁愿关禁闭的是我。”
——
“报告!”
陈上校头也不抬:“进来。”
徐哲大步走进办公室,敬礼的手势标准得近乎刻板:“首长,关于白夜的处分——”
“免谈。”赵副司令直接打断,“他自己要求的。”
“但他的伤需要定期换药,禁闭室条件……”
周政委放下钢笔:“徐哲啊,你知道小白的脾气。我们劝得动吗?”他指了指沙发,“坐下说。”
徐哲没动:“我可以替他关禁闭。”
三位首长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陈上校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说:“你们血狼的人,一个个都这么倔。李昊是这样,小白是这样,现在连你也……”
“报告首长,这不是倔。”徐哲的声音发紧,“是原则问题。”
“原则?”赵副司令冷笑,“你们擅自行动的时候怎么不讲原则?”
徐哲的指甲掐进掌心:“是我的失职,没有及时劝阻。”
“行了。”陈上校转身,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处分已经定了。你现在该做的是回去准备,等白夜出来好好照顾他,而不是在这里跟我们较劲。”
周政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保温杯:“把这个带给他。”见徐哲疑惑的眼神,老政委笑了笑,“蜂蜜水,那小子从小发烧就爱喝这个。”
徐哲接过保温杯,指尖碰到杯身上刻着的“小白”两个字——显然是专门为白夜准备的。
“他……”徐哲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我们看着他长大的。”陈上校坐回椅子上,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他爸走的那年,他才这么高。”他比了个高度,“躲在灵堂后面哭,被我们发现了还嘴硬说是沙子迷了眼。”
赵副司令哼了一声:“跟他爹一个德行,死要面子活受罪。”
周政委把药箱推过来:“里面有退烧贴和消炎药膏,每天换两次。”他顿了顿,“别告诉他是我给的,就说…说是医务处的常规配给。”
徐哲抱着药箱和保温杯,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立正敬礼,转身时听见赵副司令嘀咕:“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走廊上,徐哲靠在墙边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把脸埋进掌心,呼吸沉重得像是刚跑完十公里负重越野。
林涛找过来时,看见徐哲通红的眼眶,什么也没说,只是挨着他坐下,递了根烟。
“他会没事的。”林涛点燃香烟,烟雾在走廊灯光下袅袅上升,“那可是白夜。”
徐哲接过烟,没抽,只是捏在指间:“我知道。”
但他还是在这里等了整夜,直到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禁闭室的门缝下,能看到白夜吃过药后终于安稳睡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