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初指尖掐进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也浑然不觉。
她盯着被凌云反剪双臂按在土墙上的赵大虎,对方粗黑的眉毛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燃烧着令人心惊的狂热。
“赵寨主。”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如刀,“你可知道你这行为带来的后果?”
“当然知道!”赵大虎冷哼两声,“如果不知道后果,我也不会加入。”
他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凌云不得不加重力道,将他那张横亘刀疤的脸狠狠压进茅草堆。
可这汉子却从齿缝里挤出嘶吼:“更何况,老子这是在伸张正义。”
李云初拧了拧眉:“正义?”
这算哪门子的正义?
赵大虎的双眼布满血丝,额角青筋暴起,粗糙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墙里:“朝堂上那些狗官!一个个冠冕堂皇,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只想着捞银子、抢地盘!”
他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铁器,“宁州年年遭灾,年年上奏,可那些奏折不是被半路截了,就是被扔在哪个角落里生灰!”
李云初看着他扭曲的面容。
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浑身上下都翻滚着压抑多年的怒火。
“只有知府大人会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赵大虎突然提高声调,惊得草棚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只有他真正为我们老百姓做事。修水渠、建粮仓、平粮价.……”
他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可那些狗官呢?他们恨啊!恨知府大人断了他们的财路!”
李云初看到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砸在地上。
“三年来,知府大人遭遇了十七次刺杀!”赵大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饭菜里下毒、轿子里藏箭、连夜里睡觉床帐上都悬着刀!”
他猛地挣动被钳制的手臂,“为了逼迫知府大人就范,他们不惜用我们这些老百姓威胁知府大人。”
“他们明知道知府大人爱民如子,他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他们这么做,无非就是要得到矿脉,同时拿下宁州,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云初心头一震。
宁州的矿脉成了催命符。
“所以……”她声音不自觉地放轻,“知府大人诈死是为了迷惑他们?”
“对,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赵大虎抢过话头,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大人早就料到了!只要他一‘死’,那些豺狼立刻就会扑上来争抢宁州这块肥肉!”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正好把他们聚在一起全炸了。”
李云初揉了揉眉心,“可你们不应该用这种自毁的方式。”
她一把扯住他发髻,强迫他抬头看向远处忙碌的妇孺。
夕阳下,一个总角小儿正踮脚给母亲擦汗,那妇人背上还裹着吃奶的娃娃。
“炸毁他们的家,让这些孩子变成无根浮萍——这就是你的正义?”
赵大虎瞳孔猛地收缩,喉结滚动了几下。
李云初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稍纵即逝的动摇,可转眼又被更深的执念吞噬。
“不炸?”他忽然怪笑起来,黄板牙上沾着茅草屑,“留着给那些豺狼分食吗?”
他扭头,额角在土墙上蹭出血痕,“不炸的话,我们就永远是被敲诈的份,不是要粮,就是要矿,不给的话,就各种刁难,这种日子何时才能出头?”
“那也该徐徐图之……”她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三分。
“图个屁!”赵大虎暴喝,惊飞草棚顶的麻雀。
他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竟差点挣脱凌云的钳制。
“如今这世道烂透了!我们如何徐徐图之?”
他冷哼两声,“你看我们战功赫赫的昌平公主,十岁从军,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平定北疆叛乱,白鹿崖一战带着三千亲军死守七天七夜……”
他嘲讽一笑,“这样的功臣,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淬了毒,“被自己亲爹下令万箭穿心而死,就连死了之后,还得被挫骨扬灰。”
“她这一生都在为大燕奔波劳累,可最后呢?还不是不得善终。”
“当今圣上连自己的女儿都容不下,如此心胸狭隘之人,怎配为君?”
他的情绪突然平静下来,声音里带着诡异的温柔:“既然已经烂成这样,为何不搏一搏出路呢?”
“我们宁州城多亏了有知府大人,如果没有他,宁州城早就变成人间地狱。”
“大人连后路都给我们想好了。早就开始暗中修建新村,一砖一瓦都是他亲自监工……”
他望向远处忙碌的妇孺,眼神柔软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他说宁州百姓苦够了,该过几天安稳日子了。”
李云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脚给老妇人捶背,夕阳给她们镀上一层金边。
这画面美好得让人心尖发疼。
他转头直视李云初,眼中是近乎虔诚的信仰,“现在大人要带着我们破而后立,就算要炸了那座自小长大的城……”
李云初叹了口气,“可你们这样,真的能改变朝局吗?”
“即使改变不了什么,但起码也溅他们一身血。”赵大虎的声音陡然提高,“如今的朝堂,忠臣良将不得好死,贪官污吏长命百岁!知府大人不过想给百姓留条活路,就要日日防着冷箭,那倒不如不破不立。”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脸上露出癫狂的笑,“都已经烂成这样了,你说,该不该炸?该不该反?”
李云初攥住赵大虎的衣领,力道大得将他整个人提起来三分:“你可知北境突厥今年已撕毁三次和约?可知南疆十二部正在厉兵秣马?”
她的声音像是淬了冰,“一旦大燕内乱,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无辜的老百姓。”
赵大虎被她眼中的寒光震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吼道:“老子管不了那么多!”
他粗糙的手指指向远处正在玩耍的孩童,“我只知道让这些娃儿再不吃掺沙的霉米!只知道我婆娘不用再给人洗衣服洗到十指溃烂!”
“这天下谁当皇帝,我都不在乎,我只关心我的家人能好好安生过活。既然当今圣上无能,那不如就让皇位能者居之,只要我们把这朝局搞乱,那是不是就多了一种改变如今这风向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