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安道:“我们建筑厂是周记采买出资,厂里拿钱到其他厂采购物料,招募劳工铺路。”
见吕维琪疑惑,周怀民解释道:“周记就是我自己的生意。”
吕维琪更奇怪了,纳闷道:“建筑厂挣周记的钱,周记又挣谁的钱?”
周怀民道:“周记挣的是建筑厂的钱。”
巩县几个士绅笑了笑。
吕维琪父子不明白,但知远不是那么简单,耐心听周怀民继续详解道:“建筑厂从周记采买煤渣,从白窑工具厂采买铁锹,从北林板车厂采买板车,从白窑采砂厂采买河沙,从铁炉堡石灰厂采买石灰,从后寺村采买柳苗,然后给流民发放工钱,这路便铺成。”
吕兆琳捋了一下,问道:“即使如此,周记应该还是亏损很多。”
“白窑工具厂、石灰厂是周记投资,往建筑厂投资的钱又可挣回一些。”
“但仍还是亏的。”
“建筑厂也是有利润的,周记持股建筑厂,还可拿回一些。”
“但还是亏啊。”
周怀民笑道:“没错,确实是亏的,亏损的这些钱,一部分变成流民的收入,一部分变成这些漂亮好用的煤渣路。”
还有一点,周怀民没有讲,这里面每次交易,都包含了劳动附加值。
吕维琪点头道:“流民有了收入会受益,百姓有了好路也受益,唯独你周记亏损,长此以往,这事也做不长久。”
周怀民道:“没错,所以这里面起到关键作用的,就是农会。”
吕维琪终于从这几位口中亲自听到农会。
因为河南府几位,也是道听途说,并不清楚这巩县农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有称赞巩县农会造福百姓的,有夸奖为县衙及时包税完税的,有传言说巩县农会几个大乡绅靠乡勇霸占富农和村民田地的。
吕维琪今日亲至此地,听这几人讲解,才开始揭开农会神秘的面纱。
吕维琪揪住关键点:“农会怎么让周记从亏损转为盈利呢?”
“农会下的每个村都有杂货店,流民拿到了工钱,需要购买柴米油盐,他们在杂货店购买,其工钱变成杂货店的利润。”
吕维琪心里赞许,怪不得儿子经常看他们的报纸,时而提起。这个叫周怀民的年轻人,果然非比寻常。
“那变成煤渣路的钱,还是亏损的。”
周怀民笑道:“从生意来算,这路是亏损的,但也只是一时的亏损。一个市场内的道路质量,直接决定了此市场的财富周转率,虽然周记一部分亏损变成了路,但因为整个巩县市场内所有厂坊、村民的交易周转率大幅度上升,周记又在别的地方挣回来了。”
周怀民这里一笔带过,不敢细讲,因为‘别的地方’,这个才是整个体系里面最重要之处,这里面涉及到保民营缴获,商队,商务堂招商业务,度支堂放贷业务。
杨君岳笑道:“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要想富,先修路。”
吕维琪喃喃复读:“要想富,先修路。”
吕兆琳道:“我还是不明白,怎么才能在其他地方挣回来,这路和挣钱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怀民几人笑道:“这个好说,我们可以做个小游戏。”说完向身后远远跟着的记实借来一文铜钱。
又和吕维琪父子、杨、王几人玩起了杂货店游戏。
吕维琪看着手里的一文铜钱,目瞪口呆。
自己活了虚有五十,竟从未发现有这种事!
明明是实打实的一枚铜钱,但在几人手里转来转去,竟产生了几十文、上百文的实际价值。
他看着周怀民,此人肯定有所保留,但只他说的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就不是常人所能理解,所能驾驭。
不要说自己不能理解,就是朝堂上的阁老,也未必能懂。
但他却已做到实处,此子是有经济才干的,怪不得看着其他几人,隐隐以他为首。
吕维琪道:“我听人说,你们农会还收缴了三成田地收入,是做何用?”
周怀民笑道:“流民和村民到杂货店购买的柴米油盐中的米,就是来自这里。”
吕维琪了然,点了点头:“类似常平仓。”
杨君岳道:“是的,我们农会并不挣钱,只是集中物资,再进行分配。”
王修安补充道:“还有就是创造就业岗位,让更多人有工可做,有钱可赚。”
周怀民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赡养孤寡老人。”
吕维琪惊异:“哦?一个杂货店怎么赡养孤寡老人?”
几人已进了村,周怀民指着不远处的杂货店:“咱们进去看看便知。”
吕维琪在几人陪同下,进了杂货店,这杂货店格局与他见过的所有店俨然不同。
店前一个砖砌的柜台,村民在柜台前告知自己要买什么。
柜台后的店员,到一列列的货架去取。这货架看着挺有章法,码放整齐。并非是如城里那杂货店乱糟糟的。
吕维琪点头,就从这一个小小的杂货店,就可窥一斑而知全豹,细节处方见真本事。
“这里也没见赡养的老人?”
周怀民笑道:“我们不直接赡养,而是让在家的孤寡老人制作货物,杂货店从他们手里收货,像这些藤编、器具、风箱、都是老人在家中所做,他们挣钱后到本村杂货店再购柴米。”
吕维琪震惊,恍然笑道:“妙啊!极妙!如此老人就无需走动,在自家院子里即可挣钱养活自己。你们这一环扣一环,真是精妙无比。”
吕兆琳:“若是家中孤寡老人没有劳动能力呢?”
杨君岳道:“村里这种情况的老人其实很少,我杨家庄只有三人,他们都被农会聚在同一个院子里,每日由农会出钱雇佣村妇做饭喂养。”
这种情况确实很少,因为这样情况的老人,在当前世道根本活不下去。
每到冬日,必然冻饿而死。
这也是从八月份起,农会开始着手这一块,先做简单的尝试。
几人说着,一起走进孤养院。
孤养院两间正房,一个厢房,还有一个小院。
厢房是用作厨房,有村妇正在此煮饭,有三个老人在正房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摆弄着竹牌。
杨君岳讲道:“屋里生的有煤炉供暖,日常供饭,我们目前也只能做到如此。”
吕维琪点头赞许,叹道:“你们做的已经很好了,我没见过像你们这样,还把宗族的孤寡老者当个人,哎,外面已乱的不成样子。”
又指着屋里堆放的煤球:“而且这又耗煤,又雇炊妇。这钱谁出?”
杨君岳道:“杨家庄农会出。”
“农会不是不挣钱么?”几人出去孤养院,一边说,一边去农会大院。
“农会是不挣钱,但不能没钱。村办的厂会给本村农会缴纳利润作为服务费,而且流民租用村里的房舍,也会缴纳费用。”
吕维琪笑道:“这又回到流民身上了。”
杨君岳指着杂货店斜对门,说道:“这是本月新盖的杨家庄纺纱厂。”
“我见过你们巩县产的布,质地细密,价格也便宜。”
几人边说边走,杨君岳指着前面一排红砖黑瓦房:“这便是杨家庄农会大院。”
吕维琪惊呆,自己还认为农会大院就是一个院子,这分明就是个宅邸。
说宅邸也夸张了,但着实不小,红砖砌的围墙,围的严严实实。
进了院门,里面一排房舍就有十几间,还有仓房、畜棚、水井、操场。
“你们一个村农会能有多少人?用得着这么大地方?”
杨君岳指着每个房舍门前挂的白底黑字的木牌,道:“这里不只我们村农会,还有商务堂、杂货堂、博览房、保安堂等,都常在这里办事。”
吕维琪看着一间屋门口,挂着一木牌,上书:杨家庄农会。
还有一间房,木牌上书:格物堂。
“原来如此,你们不是还有报社呢?”
周怀民道:“保民报社在周家沟,有时也会在这里临时办公。”
吕维琪笑道:“我能进去吗?”
几人恭敬请道:“吕老客气了,随便翻看。”
吕维琪进入杨家庄农会,见里面格局也大有不同,三张方桌拼成的长桌,桌上有笔墨纸砚,摊开的一些册纸,桌周围是散乱的椅子,靠着墙壁是一排书柜,放置着典册。
仅此而已。
他凑近查看,有册纸上写的商契草稿,大约说的是购置鸡笼之事。
抽出一本村户册,随意翻看一页,写的是本村户主某某,性别,是否识字,在哪个厂做工,功绩,子女各有单页记录。
处处见章法。
“屋里的人都去哪了?”
杨君岳笑道:“这两日保民家园那边有些问题,厂长被福王府抓去服役,现在建筑厂劳工闹事,村里农会去帮着协调。”
吕维琪眉头一皱,问道:“是不让以银抵役吧?”
“正是,本来想着可以以银抵役,但王府承奉司的人说,今年不让,我们好几个厂长都在服役呢现在。”
“这些劳工大多是流民,那岂不是影响他们正常生活。”
周怀民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厂长背后都养活着百十个家庭。”
吕维琪点头不语,道:“带我去看看你们的保民家园,我观摩一下流民是如何做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