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言斜瞥他一眼,霁月风光的脸依旧严肃。
“边疆危险,阿昭心性不足,你也由着她玩闹?圣上既下旨将她软禁在晏府,重兵把守,计策自然用不上。”
如此正义凛然的回答,江时叙“啧”了一声。
也不打算告诉江凌言,昨夜在宫口见着江昭一事。
江时叙伸手摸了摸下巴,开始打量江凌言,他一袭绯色官配,身骑白马,在一众将领中格外刺眼。
他玩味道。
“江家养孩子向来随意,女娃还宠惯些,你我当初刚学会走路,就被丢去禁苑教场,摸爬滚打的,可不觉得有什么危险,江昭在江家也是当成男娃养着,你对她管教也颇为严厉,而今身世大白,怎么小心翼翼起来?”
大军缓缓前行,江时叙手握缰绳,骑着马向前。
“可惜小妹不愿出远门,否则我得将她抓去边疆瞧瞧。”
江凌言与他并排驱马向前,晨光掠过冷白的侧脸,薄唇抿着。
“阿昭是公主,身份不一样。”
江时叙毫不留情地嗤笑。
“得了吧,你素来自认清高,不屈于权贵,当初对太子殿下也不假辞色,不就是喜欢江昭,所以心便偏了?”
“我喜欢她,也未曾不承认。”
江凌言目视前方,双手扣着缰绳,绯色广袖滑落半寸,露出腕间淡青血管。
他眉眼间划过一丝戾气。
“阿昭本该是我的未婚妻。”
江时叙难得见他动怒,一脸新奇,开口一句一句朝他心窝戳。
“什么你的未婚妻?都说是口头婚约,哪能作数?别说江昭不同意,太子殿下也不同意呀。”
他眉头一挑,因在江凌言面前占了上风而得意。
“我身为江昭兄长,我也不同意,你性子冷淡,别说体贴人,怕是连牵个手,都能回屋焚香沐浴。”
江时叙佯装无奈,叹了口气。
“不过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我这个做兄长的,倒是能勉为其难同意你给江昭做个侧夫。”
江凌言冷冷瞥了他一眼,眼底杀意显现,伸手挥动马鞭,在江时叙马匹上狠狠一抽。
枣红马人立而起,长嘶一声。
江时叙猝不及防,连忙攥紧缰绳,本能地前倾贴住马背。
“江凌言你——”
枣红马受惊向前冲去,江时叙咒骂声还未说完,就被风迷了眼,向前冲撞而去,一人一马,向前掀起一阵沙土。
跟在后头的将领不明所以,连忙上前询问。
“江大人,副指挥使这是怎么了?”
江凌言眼中毫无波澜,冷冷掀唇。
“得失心疯了。”
.............
齐玄舟身为太子,又不曾习武,更不会骑马,只能乘坐马车,跟在队伍后,两侧侍卫随行,是最为安全的位置。
路不算平整,马车摇摇晃晃。
江昭翘着二郎腿,半躺在小榻上,将位置占去大半。
“到边疆要多久?”
她怕走到半路,被晏为卿带人抓回去。
齐玄舟在地上铺了一块薄布,乖乖坐上去。
“应当要十日左右。”
他知晓阿昭爱吃糕点,于是特地同母后学了手艺,亲自做了芙蓉好,献宝似的端到她面前。
“阿昭,可否要用些糕点?”
江昭从晏府离开时走的匆忙,也没能带些解闷的东西,昨夜在文华殿翻着一本勉强能打发时间的话本,就顺手带在身上。
她双手捧着书,下意识张开嘴。
“啊——”
齐玄舟心神领会,连忙捏起一块糕点塞进她嘴里。
江昭嚼一嚼,腮帮子鼓起,味道竟出乎意料得好。
她视线没离开话本,翻了一页。
“再来一块。”
“好!”
齐玄舟喜出望外,一块又一块地投喂。
他同母后学了三年,最后的成品不比御膳房逊色多少,阿昭果真喜欢。
一盘糕点见底,江昭肚子也吃饱了,俗话说,饱暖思淫欲,手中的话本是相当不错。
齐玄舟眉眼中的笑意不曾落下,他收起玉瓷盘,本想拿出怀里的玉石继续雕刻,不料却被江昭手中的话本吸引了注意力。
如玉的脸瞬间涨红,他手足无措。
“阿昭,这…这是你当初给我的那本话本…”
他在书铺时只翻了一页,差点被惊掉下巴,带回文华殿后,他只想将此等话本死死藏住。
于是——藏在了床榻最内侧的暗格。
江昭看到有趣的部分,兴致不错。
“要是早知道这本如此好看,就不给你了。”
“可…”
可这话本的主人公是他!
齐玄舟磕磕巴巴,不知如何开口,恨不得将话本抢回烧毁,不过他不敢。
“算了。”
他只能背过身去,掏出自己的玉石细细雕刻。
眼不见为净。
..........
晏为卿是在午后三刻,进宫请罪。
他面色平静,进宫后跪地请罪。
“圣上,微臣疏忽,昨日被公主打晕,今日午后清醒时,公主早已不见。”
彼时齐闻渊正在养心殿喝茶,听到消息后一口茶喷了出来。
“什么!”
他拍案而起,朝着殿外喊道。
“苏敬安,昨日太子可有异常!”
龙颜大怒,苏敬安不敢耽搁,立即派人宣东宫伺候的太监。
就在齐闻渊气得团团转之时,几个太监快步进殿,诚惶诚恐地跪下。
“太子昨日除却去晏府,还做了些什么?”
小太监吓得浑身颤抖。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昨日回宫时说想出去逛花灯,于是令奴才不得跟随,半个时辰后才回。”
齐闻渊眼睛一眯,果真有问题。
“除却如此,可还有异样?”
要将一个大活人带进宫内,顺利通过层层搜检,可不是件易事。
几个太监推推搡搡,最后只能低头。
“殿下去时带了一个包袱,回来时肩上扛了一个麻袋,约莫五尺长。”
“麻袋?!”
可即便是阿昭被装在麻袋里,也不该能顺利进宫。
齐闻渊继续追问。
“昨夜宫门前上值的是谁?”
苏敬安立即赔笑道。
“回禀陛下,是…江时叙副指挥使。”
他刚说完,就见齐闻渊被气得心梗,脚步不稳,苏敬安连忙上前扶住。
“陛下放宽心,这行军队伍还未走远,要是去追也是来得及的。”
齐闻渊一把扶在案前,连拍几下,气得头脑发胀。
“几个小兔崽子!几个小兔崽子!”
行军队伍走得极快,哪里是这么好追赶的,最重要的是,阿昭怎可能如此轻易答应回来。
他当即下旨,对着一旁面色平静的晏为卿。
“晏爱卿,朕令你快马加鞭,一同出征,护在公主左右!”
晏为卿嘴角无一丝弧度,并未答应下来。
“启禀陛下,依臣来看,公主生性贪图玩乐,臣若前去,定引得她不自在,况且边疆战事平息,不若各退一步,派暗卫前去保护。”
既然江昭想玩,不若畅快玩个够,否则他在身边拘束着,到头来心底指不定累积怨气。
他眸光微动,掩盖思虑。
以江昭的性子,用强硬的手段绑在身边,根本行不通,反而若即若离,才会让她主动上前,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齐闻渊沉思片刻,终究是采纳了晏为卿的计策。
他深叹一口气。
“事已至此,那便按爱卿说的做吧,若边疆出现任何意外,爱卿速速赶往西域!”
晏为卿恭谨作揖。
“臣遵旨。”
...........
行军途中极为无趣,江昭待在马车里,找了件太监服饰换上,头发束起,又恢复从前做男子的模样,跟在齐玄舟身后,给他当个小厮。
只可惜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带她那假物件。
太子身旁的侍卫见状,心中虽有疑,也并不敢开口多问,只当是殿下从宫中带来的贴身太监。
这也正巧掩盖了江昭扮做男装后,男生女相的破绽。
行军八日,今夜在关隘驻军休整。
厢房紧缺,通常是几个人住一间,齐玄舟身为太子,独自住一间厢房,江昭作为太监在房中伺候。
她照旧独自霸占床榻,房中设施简陋,并无小榻,齐玄舟只能搬来铺盖,在地上将就一晚。
马车颠簸,江昭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齐玄舟有眼力见地上前给她捶背。
“阿昭,已经过去五日,按理来说,父皇与太傅早已发现你逃离,可…怎么毫无消息?”
江昭同样心烦意乱。
前几日,她还在为晏为卿清醒后要亲自将她抓回去,心底惶惶不安,结果整整八日过去,她没等来晏为卿,反而等来了京城派来的暗卫,说是奉命护在她左右。
她不可置信。
“晏为卿怎么说的?”
暗卫如实回答。
“太傅说,让殿下您在西域好好散心,不着急回去。”
“……”
江昭跌坐在圆凳上,恨不得瘫倒在地。
还不如晏为卿亲自过来将她抓回京呢!
齐玄舟并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当是太傅说服了父皇,同意阿昭去西域。
他眉眼弯起,双手勤奋地给她捏着肩膀。
“阿昭,太傅将你当作小辈,许是想通了不该拘束过紧,这是件好事。”
据他所知,行军队伍中也有不少被家中叫来历练的世家子弟,边疆有大军镇守,又能出什么岔子。
齐玄舟沉浸在接下来几月同阿昭日日相见的美梦之中。
在京城,阿昭更黏着晏太傅,导致他寻不到机会见阿昭,可西域与阿昭关系最为亲近的,就只有他。
在外人眼中不露喜怒的脸笑意明显,可以说是毫不掩饰。
江昭听见“小辈”二字,面无表情地仰头与他对视。
哪有人将“小辈”锁在床榻,日夜纠缠?
她忍了又忍,看在齐玄舟这几日听话的份上,没忍心说出真相,让他失落,于是只能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你去问问厨房有没有新鲜的猪脑花。”
齐玄舟不明所以。
“阿昭,你想吃?”
江昭“呵呵”一声。
“我不吃,你吃。”
江时叙这几日背着江凌言,偷偷摸摸去见过江昭几面,她最近脸色不太好看,与在江南比,消瘦不少,应当是行军艰苦所致。
他塞了些点心给江昭,她又不要。
应当是女子爱美所致,江灵玄小时候胖嘟嘟的,极为可爱,江时叙最爱抱着她向同窗炫耀,可惜她长大后硬要节食,人瘦下去之后,丑了不少。
至少在他眼里,是丑的。
关隘远离城镇,运来的新鲜食材也有限,江时叙怕江昭吃不习惯,特的去打了只山鸡,处理干净后,架在火上烤,淋上热油和孜然,香得众人哀鸿一片。
江时叙躲过守卫军众人的嬉笑抢夺,用荷叶将烧鸡包好,避开外人来到齐玄舟厢房前敲门。
“咚咚咚——”
屋内二人对视一眼。
江昭连忙站起身来,退到一旁老老实实当个小太监。
齐玄舟敛去笑意,前去开门。
门一开,江时叙就迫不及待要进屋,可理智尚在,他先朝着齐玄舟恭谨行礼,接着开口询问。
“殿下,江昭可在屋内?末将有些东西要给她。”
齐玄舟满脸黑线,所有人都对阿昭当初的遭遇避而不谈,唯有此人整理“江昭”唤个不停。
他厉声道。
“阿昭姓齐!江副指挥使可否注意言行?皇嗣岂是你能冒犯的?”
江时叙一愣,“哦”了一声。
“请问殿下,阿昭在吗?”
回应他的是齐玄舟“砰”得关门声,若非他身手矫健,否则真得被撞鼻子不可。
齐玄舟冷着脸回到屋内。
江昭问他,“江时叙要给我什么?”
他坐下饮了盏冷水,脸色才好看些。
“不知。”
“……”
“不知道你就把别人赶走了?”
江昭不可置信,齐玄舟自幼遵循礼教,一下子变得简单粗暴,她还有的不适应。
她满脸不赞同,“说不定他有什么要事商讨呢?”
不过想来并无要事,否则早就说了。
齐玄舟被江时叙一口一个“江昭”,叫得火冒三丈,而今又听阿昭维护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差气急败坏地跺脚,难得使起性子来。
“孤是太子,想做什么做什么!”
他极少与江昭意见相左,白皙的脸严肃起来。
“阿昭,江时叙与江凌言行为放肆,以下犯上,依兄长看来,应当远离他们二人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