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秦正正揣着那枚关系重大的玉简,熟门熟路地在落霞城的街巷间穿梭。他没有直接前往万里阁的总舵,那地方人多眼杂,目标太大。反而是七拐八绕,进了一家看似普通的茶楼。
茶楼二楼雅间,一个贼眉鼠眼,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多时。此人名叫尤三,是秦正正早年行商时认识的一个掮客,消息灵通,路子也野,在落霞城也算是个地头蛇。
“秦爷,您老可算来了!小的可是等候多时了。”尤三一见秦正正,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亲自给他斟茶。
秦正正大马金刀地坐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尤三啊,这次找你,是有点小事想请你帮忙。”
“秦爷您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尤三!”尤三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秦正正从怀里摸出那枚玉简,轻轻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这东西,你帮我递给万里阁管事的人。记住,要递给能说得上话的,别让那些小喽啰给耽搁了。”
尤三拿起玉简,入手微凉,神识略一探查,便知这玉简材质不凡,上面刻画的符文更是玄奥复杂,绝非凡品。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的模样:“秦爷放心,这万里阁的采办主事跟我还算有些交情,保证把东西送到他手上。只是……不知这玉简是何来历?也好让小的有个说辞。”
秦正正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你就说,是一位云游四方的炼器大师,偶过此地,听闻上官家对灵阵之术颇有研究,特留下此阵图,希望能与上官家真正懂行之人交流一二。至于那位大师的身份嘛……”他拖长了语调,“不便透露。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尤三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小的这就去办!保证办得妥妥帖帖!”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简收入储物袋,又陪着秦正正说了几句闲话,便匆匆离去了。
秦正正坐在雅间里,又喝了几杯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茶楼,返回迎仙居。
客栈房间内,林小花、慕容云飞和沈清荷都在静静等待。石钺则在门口守着,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回来了?”林小花见秦正正推门进来,立刻问道。
秦正正嘿嘿一笑,比了个“妥了”的手势:“放心吧小花师妹,我办事,稳得很!已经托了靠谱的人送过去了,保证能到万里阁管事的手里。我还特意交代了,要显得神秘一点,高深莫测一点!”
慕容云飞微微颔首:“辛苦了。接下来,便是等待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
落霞城,万里阁分舵。
采办主事范通,一个年约五旬,面容精明,留着山羊胡的修士,此刻正把玩着一枚玉简,眉头微蹙。这玉简是尤三刚刚送来的,说是某位神秘炼器大师所留,希望能与上官家交流灵阵之术。
范通在万里阁多年,经手的宝物和奇人异事也不少。这玉简入手便知不凡,上面的阵图更是闻所未闻,透着一股玄奥的气息。他尝试着将一丝灵力注入其中,玉简微微一亮,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幅复杂无比的立体阵法结构,其中灵气流转的路径清晰可见,隐隐与天地间的某种规律相合。
“嘶……”范通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不是专业的阵法师,但也有些见识。这阵图,绝对是高明之士的手笔!而且,这阵图似乎……真的与引导、聚集灵气有关!
“上官家……灵阵之术……”范通眼神闪烁。最近上官家内斗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关于“镇魂鼎”的异动,更是引人遐想。若这阵图真能对镇魂鼎有所助益,或者能改善某地的灵脉,那其价值……不可估量!
“来人!”范通扬声道。
一名伙计应声而入:“主事有何吩咐?”
“备一份厚礼,将此玉简立刻送往锦官城,亲手交给……大公子上官鸿。”范通略作沉吟,最终还是选择了上官鸿。上官桀虽然势大,但行事乖张,与那些黑袍人勾结,名声实在不好。万里阁虽然是生意人,但也希望能与正道之士交好。更何况,上官鸿才是名正言顺的少主。
“是!”伙计接过玉简,不敢怠慢,匆匆离去。
范通摩挲着下巴,心中暗忖:这位神秘的炼器大师,究竟是何方神圣?他选择在这个时候,通过万里阁向上官家传递阵图,其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学术交流,还是另有所图?
迎仙居客栈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秦正正有些坐不住了,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怎么还没动静?那万里阁的效率也太低了吧?还是说,上官家的人对这阵图根本不感兴趣?”
林小花倒显得很平静,她捧着一杯清茶,慢悠悠地品着:“秦师兄,稍安勿躁。好饭不怕晚,好鱼……也得有耐心才能钓上来。我们送去的不是普通鱼饵,而是龙肝凤髓,他们只要不是傻子,就一定会咬钩。”
沈清荷闭目调息,闻言睁开眼,淡淡道:“锦官城距离落霞城尚有一段路程,消息传递也需要时间。而且,上官家内部情况复杂,他们收到阵图后,必然会仔细研究,多方考量,不会轻易做出决定。”
慕容云飞始终沉稳如山:“我们只需静观其变。若他们真的有所行动,必然会通过万里阁联系我们。”
只有石钺,虽然也努力保持镇定,但时不时瞟向窗外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总觉得,自从来到这泸霭国,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宁羽雨这两日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送饭的伙计,几乎不见外人。林小花特意让石钺留意过她的动静,除了偶尔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叹息,并无其他异常。
然而,就在秦正正将玉简送出去的当晚,石钺在“不经意”路过宁羽雨房门时,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
“……阵图……引灵……难道……是他……不可能……他已经……”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阵图”、“引灵”这两个词,石钺却听得真切。
他心中一动,立刻将此事告知了林小花。
林小花听完,眼神微凝:“宁羽雨知道阵图?还提到了‘他’?这个‘他’,是指白师兄吗?”
秦正正一拍大腿:“这丫头果然有问题!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当初白师兄研究那引灵阵盘,说不定她就在旁边看着呢!”
沈清荷分析道:“如果她知道这阵图与白师兄有关,那她此刻的反应,是担心?是害怕?还是……另有图谋?”
慕容云飞沉声道:“看来,宁羽雨这条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她不仅是烟雾弹,身上可能还牵扯着其他秘密。”
林小花心中念头急转。宁羽雨最初的说辞是,白师兄帮她的村子解决了魔气滋生的问题。那引灵阵盘,正是关键。如今他们抛出这阵图作为鱼饵,宁羽雨的反应,是否意味着她猜到了什么?或者,她担心这阵图会引来某些她不想面对的人或事?
“看来,我们的鱼饵,不仅可能钓到上官家这条大鱼,还可能顺便搅动一下宁羽雨这潭浑水。”林小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翌日午后,客栈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石钺第一时间察觉,低声道:“有人来了!看样子,是冲着我们来的。”
片刻之后,客栈伙计敲响了他们的房门:“几位仙长,楼下有位自称是万里阁管事的人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来了!
林小花与慕容云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请他上来吧。”慕容云飞淡淡道。
很快,一名身着锦缎衣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被伙计引了上来。此人正是万里阁在落霞城分舵的二把手,姓钱,名大海,长得圆脸富态,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
“冒昧打扰几位仙长,在下万里阁钱大海,见过各位。”钱大海一进门,便拱手行礼,姿态放得很低。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房间内四人(石钺守在门外)身上扫过,心中暗暗评估。
这几人,气质各异。为首的青年男子(慕容云飞)气度沉稳,深不可测;身旁的女子(沈清荷)清冷如月,修为似乎也不弱;另一个汉子(秦正正)孔武有力,眼神中带着几分不羁;而那个看似最年轻的少女(林小花),则目光灵动,隐隐透着一股精明。
“钱管事客气了,请坐。”慕容云飞伸手示意,“不知钱管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钱大海在下首坐下,脸上堆着笑容:“实不相瞒,昨日贵方托人送来一枚玉简,内含精妙阵图。我家主事看过之后,惊为天人,特遣在下前来,想请问那位留下阵图的炼器大师,是否就在几位之中?若能有缘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他这话问得很有技巧,既表达了对阵图的重视,又在试探他们的身份。
秦正正清了清嗓子,正要按照林小花事先教他的说辞开口,却被林小花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小花微微一笑,声音清脆悦耳:“钱管事过奖了。那阵图不过是晚辈一位长辈闲暇时偶得的灵感,随手刻画,不成敬意。不知上官家的人,对那阵图评价如何?”
她这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位“炼器大师”就在他们之中,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直接点出上官家。
钱大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心中暗道:这小姑娘,不简单!
他干笑两声:“仙子说笑了。那等精妙阵图,岂是‘随手刻画’可成?实不相瞒,那玉简已经送往锦官城,上官家的确对此非常重视。只是……上官家想知道,那位大师留下此阵图,除了学术交流,是否……还有其他合作的可能?”
鱼儿,开始试探性地咬钩了。
林小花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合作嘛,自然是可以谈的。不过,我们这位长辈脾气有些古怪,他只与真正懂行,且有诚意的人合作。至于合作的条件和内容嘛……那就要看上官家能拿出什么样的诚意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钱大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力:“而且,我们时间宝贵,可没那么多功夫陪人兜圈子。如果上官家只是想白白套取阵图的后续,或者打探我们的底细,那恐怕就要失望了。”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表达了合作的意愿,又划出了底线,将皮球踢给了上官家。
钱大海额头微微冒汗。他本以为对方只是一群初出茅庐的年轻修士,想借着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阵图向上官家靠拢,却没想到对方如此老练,三言两语就占据了主动。
“仙子放心,上官家绝对是诚心诚意想要与那位大师交流合作的。”钱大海连忙说道,“只是此事体大,上官家也需要一些时间商议。不知几位仙长可在落霞城多盘桓几日?待上官家有了明确的答复,在下一定第一时间前来告知。”
林小花与慕容云飞交换了一个眼神,慕容云飞淡淡开口:“我们可以等。但时间不会太长。三日,最多三日。若三日之内,上官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我们便当此事作罢,另寻他处了。”
“三日?”钱大海面露难色,“仙长,这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些?锦官城与此地往返也需时日……”
“那是你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林小花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钱大海心中暗自叫苦,这哪里是什么云游的炼器大师,分明是一群难缠的祖宗!但他也不敢得罪,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好!在下一定将各位的意思转达到。这三日,还请各位仙长安住迎仙居,一切花费,都由我们万里阁承担。”
说完,又客套了几句,钱大海便匆匆告辞离去。他得赶紧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上去,让上面的人头疼去吧!
待钱大海走后,秦正正一拍大腿,兴奋道:“小花师妹,你可真行!三言两语就把那姓钱的给镇住了!还白吃白住三天,哈哈!”
林小花却并没有那么乐观:“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上官家内部争斗激烈,这阵图落在不同人手里,反应也会不同。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上官鸿还是上官桀对这阵图更感兴趣。”
沈清荷补充道:“而且,那钱大海言语之间,似乎对我们的身份仍有怀疑。接下来三日,他们恐怕还会派人暗中观察我们。”
慕容云飞总结道:“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静待他们的下一步动作便是。只是,这三日之内,落霞城恐怕会更加暗流汹涌。大家都小心行事。”
林小花点了点头,目光转向窗外。落霞城的夕阳依旧绚烂,但在这美丽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无尽的杀机与阴谋。
而此刻,在客栈的另一间房内,宁羽雨将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方才林小花等人与钱大海的对话,她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当听到“阵图”、“上官家”、“合作”这些字眼时,她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瘦弱的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不行……不能让他们去上官家……不能……”她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她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像一只困在笼中的小兽。突然,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巧的、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黑色哨子,放到了唇边。
然而,就在她准备吹响哨子的前一刻,窗外传来石钺“不经意”的咳嗽声。
宁羽雨浑身一僵,吹哨的动作猛地顿住,脸上血色褪尽。她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缥缈宗这些人的监视之下。
她缓缓放下哨子,颓然地坐倒在床边,双手掩面,无声地啜泣起来。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她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而她,却无能为力。
白师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现在,可能还要连累更多的人……
悔恨与无助,像潮水般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