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蘅芜宫后苑静得只剩风声。
裴韫欢换下了繁复的宫装,一身紫雾色窄袖常服,长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簪了支素银芍药簪子,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利落。她提着心爱的钓竿,带着贴身宫女和两个伶俐的小太监,熟门熟路地绕到后苑最僻静的一角。
这里有个小小的活水池塘,引的是千里湖的活泉,虽不大,却清幽,是她费了些心思才寻到的“宝地”。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深宫惯有的阴凉。池水微澜,倒映着高远澄澈的碧空和几片金黄的落叶,晃动着细碎的光。
裴韫欢选好老位置,在胡床上坐下,动作麻利地挂上鱼饵,不过是些寻常的米粒面团。她并非什么垂钓高手,抛竿的姿势也带着几分舞者的优雅而非老渔夫的精准。
银色的鱼线划出一道弧线,“噗”一声轻响没入水中,只余浮漂在水面轻点。
冬生和夏至两个小太监在主子身后不远处守着,便不敢再近前,只远远垂首候着。唯恐惊扰了主子,更怕惊了水中的鱼儿。
“这可比对着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舒坦多了!就图个清净,等个意外之喜。”
裴韫欢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享受着阳光的抚慰,偶尔和臻娆她们低声说几句家常闲话,说说宫外洛京履道坊的旧事,说说哪家铺子的点心好,笑声不大,却透着由衷的轻松。
日头西斜,将天边染上淡淡的橘红。
浮漂轻晃,随后猛地一沉!
裴韫欢眼中一亮,几乎立刻提竿。鱼线发出“呜呜”声,钓竿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她心中雀跃。
“上钩了!上钩了!”
手臂用力,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鱼线被拉得笔直。
“娘娘,这鱼怕是有些大,您小心些。”
臻娆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生怕鱼线断了。
“莫急,莫急。”
裴韫欢微微蹙眉,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收线、放线,体会着水下那鱼的力道。
这条鱼滑得很,在水中左冲右突,折腾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没了力气。
“娘娘,成了,成了!”
冬生看着那水面下时隐时现的影子,忍不住激动地低喊。
“娘娘,鱼儿已力竭,小心收线便是。”
湄宓也忍不住提醒,看着裴韫欢额上细汗,心中更是焦急。
裴韫欢小心地收线,感受到鱼儿的挣扎逐渐变弱,终于松了口气。她将鱼线拉到近前,看到那活蹦乱跳的鱼儿在夕阳下泛着银光,忍不住笑了起来。
“瞧,多肥美的鲫鱼!
这尾鱼至少有三斤重,鱼身修长,背部泛着青黑,在水中力大无穷,此刻却只能在她手中徒劳地扑腾。
“虽说比不上宫里御膳房养的那些金贵玩意儿,可胜在天然鲜嫩,煲汤最是滋补!”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冬生和夏至将鱼放入早已备好的鱼篓中。
冬生欢喜地捧起鱼篓,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那鱼再跳出来。
“等回宫,让御膳房的大师傅来做。鱼头炖豆腐,鱼身做红烧,再添三五个时令小菜。今晚咱们小宴一桌,好好犒劳自己。”
裴韫欢心情愉悦,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椒房殿正殿内,内务府总管太监躬身立于阶下,声音恭敬而清晰。
“启禀皇后娘娘,朱雀殿一应陈设、器皿已按贵妃规制安置妥当。芝贵妃娘娘今日辰时二刻已迁入新殿,只是娘娘产后体虚,尚需静养,暂闭门谢客。一应伺候人手,奴才已按尚宫局呈报的名录调配齐全,娘娘可要过目?”
“依例办理便是。”
殷亚仙的目光并未离开手中的《内廷迁宫旧例册》。
“贵妃所用之物,务必查验清楚,不可逾越,亦不可短缺。尤其炭火、汤药,须得充足,保重身体要紧。”
她指尖划过一行小字。
“旧例载,迁宫后三日,内务府需再次点验,确保无虞。此条,尔等切记。”
“奴才遵旨。”
总管太监忙应下。
尚宫局女史接着上前,呈上十一公主玉璐洗三、满月仪典的初步章程。
“娘娘,十一公主洗三吉日定于三日后,满月则在下月十四。仪典规制按公主例,只是……芝贵妃新晋,又得皇上隆恩,是否在赏赐或排场上略作增益?请娘娘示下。”
殷亚仙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增益?”
她放下旧例册,拿起章程细看,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束腰的紫绶带。
“《内则》有明训,皇嗣仪典,贵在合礼,不在奢华。公主自有定例,岂可因生母晋位而僭越?一切照旧例办理,不得妄议更张。赏赐之物,亦按公主份例,从本宫私库中选些精巧的添上便是。”
女史喏喏称是。
辰时末,妃嫔陆续至椒房殿请安。殿内顿时盈满脂粉香与环佩轻响。
殷亚仙端坐如仪,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视线最终落在代表芝贵妃前来的女官卓歌身上。
“臣妾\/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众人齐声见礼。
“平身。”
殷亚仙抬手,声音带着皇后应有的宽和与威仪。
“卓歌,贵妃身体可还安泰?小公主玉璐可好?”
卓歌恭敬回禀。
“谢皇后娘娘垂询。贵妃娘娘产后虽虚,但得皇上洪福、娘娘庇佑,正悉心调养,已无大碍。小公主玉体康健,乳母精心照料着。”
“如此甚好。”
殷亚仙颔首,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肩头的珍珠花簇随之轻晃。
“虞贵妃诞育皇嗣有功,晋位乃皇上恩典,亦是贵妃福泽深厚所致。”
她目光掠过众人,敏锐地捕捉着细微的反应。
这时,安婕妤乔亦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芝贵妃姐姐真是好福气,一举得女又晋高位,连带着咱们这后宫都沾了喜气呢。只是……”
她话锋一转,似是无意。
“这朱雀殿位置尊贵,离皇上紫宸殿又近,往后姐妹们想给贵妃娘娘请安,怕是得多走几步路了。”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神情各异,却都默契地垂下头去,没有接话。
殷亚仙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看向乔亦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劝。
“安婕妤此言差矣。妃嫔晋位,迁居合制宫殿,乃祖宗法度,亦是皇恩浩荡。无论居于何处,姐妹间的情分与礼数不变。贵妃产后需静养,我等更应体恤,岂可因路途远近而生微词?”
她顿了顿,想起《女诫》所言,又道。
“《女诫》有云,‘卑弱第一’,姐妹相处,当以谦和恭顺为本。安婕妤素来知礼,当为表率。”
乔亦竹脸上泛起一丝薄红,似是羞恼又似是羞愧,低下头,柔声道。
“嫔妾一时失言,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嫔妾也是为贵妃娘娘高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