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温羽凡等人所住的地下室门槛几乎被踏破。
穿阿玛尼西装的秘书、着织锦唐装的武者轮番叩响破败的铁门。
有人双手捧着鎏金邀请函躬身递上,烫金落款能震得胡同墙皮簌簌掉落。
有人抬着红木箱笼,掀开竟是和田玉摆件或百年普洱,茶香混着地下室的霉味,竟透出几分荒诞的贵气。
当然,亦有不怀好意者。
某帮派堂主带三车黑衣保镖堵在巷口,皮靴碾过枯叶的沙沙声里,指尖转着泛青的匕首,刀刃在阳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光。
更有世家子弟昂着下巴鼻孔朝天,身后仆从捧着银盘托着烫金请帖,语气轻慢得仿佛施舍:“给你个效忠的机会。”
不过,面对种种相邀,温羽凡皆一一婉拒。
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盒、价值不菲的玉器金条,甚至是镶钻嵌宝的烫金邀请函,皆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温羽凡虽每回拒人时言辞皆客客气气,可那一封封原封不动的请帖、一箱箱原模原样抬回去的重礼,却比当面甩人耳光更叫人下不来台。
那些在京城跺跺脚能震三震的主儿,何曾受过这等软钉子?
鎏金请帖被退回时,某世家老爷当场将羊脂玉茶盏砸在紫檀木案上,碎瓷片飞溅间,满室茶香都染上了腾腾火气。
百年普洱被原箱抬出胡同口时,帮派堂主的匕首在砖墙上刻出半尺深的刀痕,砖屑混着茶气簌簌掉落。
渐渐地,关于这地下室里“不识抬举的外乡人”的传言,顺着胡同口的风钻进了茶馆酒楼:
有人说他是身负血仇的江湖逃犯,靠一手残缺刀法在追杀中苟延残喘;
有人说他只是故作清高,实则在等攀附权贵的最佳时机;
更有人在酒桌上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亲眼见过温羽凡手中的剑如何杀人,那剑光寒得能把月亮劈成两半。
这些流言像屋檐下的冰棱,在冬日的京城里越结越长。
温羽凡只是隔着铁门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
他自然知道,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儿,拒绝本身就是一把出鞘的剑,虽未见血,却早已在暗处树起了无数剑锋。
温羽凡体内乾坤功日夜不停地运转,他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精心修炼内功,唯有如此,才能在终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中,护住自己,护住身边的人。
而这般热闹喧嚣并未维系多时。
京城的显贵们大多心气高傲,见温羽凡软硬不吃、始终请不动,便很快意兴阑珊。
年关未至时,那扇斑驳的铁门前已再无车马喧嚣,连胡同口的风都显得格外清寂。
暂且不去揣测那些被驳了颜面的权贵是否会暗藏报复之心,单说温羽凡四人总算得了片刻安宁。
金满仓趴在铁栅栏窗前扒拉着冻得通红的鼻尖,哈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花:“第三遍了!真没车停巷口了!凡哥,腊肉能下锅了!”
霞姐踩着板凳往门框贴福字,红纸条在她指间抖出声响:“年三十儿去趟菜市场,买条活鱼,我亲自下厨,我们也要有个‘年年有余’。”
“别别别!”温羽凡和金满仓异口同声,前者手里的菜刀“当啷”掉在案板上,后者慌忙摆手时碰翻了醋瓶。
他们还记得当日在赵大爷家的那道“七进七出火焰山”,哪敢让霞姐掌勺。
“买鱼是好事!”温羽凡堆起笑脸,“但松鼠鱼讲究刀工,您指导我就行,哪能让您动手?”
金满仓顶着锅盖当盾牌:“是啊,还是凡哥来做吧。霞姐您只要负责貌美如花就行。”
霞姐闻言瞪眼叉腰:“哎呀!你们两个……难得老娘要亲自下厨,你们还敢嫌弃。”
正说话间,蹲在墙角择菜的李玲珑探出头:“怎么了?师娘不是很会做菜吗?之前还说要教我来着。”
金满仓长叹一声,额头抵着冰凉的锅盖边缘:“是啊,你师娘的‘七进七出火焰山’,那可是能让铁锅冒火星的名菜!”
“去你的!”
霞姐抬脚踹向金满仓屁股,后者惨叫着连人带锅盖破门而出。
当腊月的雪片扑簌簌落上青瓦时,地下室里终于腾起久违的烟火气。
最终,年夜饭的画风还是歪成了火锅乱炖。
四张被灯火映暖的面孔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木桌正中的不锈钢锅里浮着油花的白菜豆腐炖鱼汤,被地下的电磁炉烘烤得咕嘟作响。
金满仓刚要吐槽卖相,迎上她威胁的目光,立刻改口:“这色泽!这香气!凡哥你输了,霞姐才是厨神!”
“马屁精。”
温羽凡笑骂一声端起碗,却在喝汤时愣了愣——咸淡适中,豆腐软嫩,鱼骨刺都炖得酥烂:“嗯!真的不错哦!”
霞姐抱着双臂挑眉:“以为我这段时间白在菜市场混的?”
远处的二踢脚炸响,惊得铁栅栏上的冰棱扑簌簌跌落,在雪地上碎成细小的水晶。
金满仓的酒碗碰在温羽凡杯沿,劣质白酒的香气混着辣油味:“明年咱换个大点的房子!”
温羽凡夹着粉条的筷子顿了顿,忽然轻笑出声:“给你换个大别墅怎么样。”
“那敢情好!”金满仓故意拖长了调子,肥厚的手掌拍在膝盖上震得汤碗晃悠,“那我要个带游泳池的!”
“好,再给你配十个八个嫩模。”
汤勺碰撞声里,霞姐又往温羽凡碗里添了块雪白的鱼腹肉:“凡哥,今天这鱼是真的好,你多吃点补补身子。”
“好好好,我自己来。”
“快看!有人放孔明灯!”李玲珑忽然扑到铁栅栏前,马尾辫扫过温羽凡盛着白菜汤的碗沿。
四人挤在窄小的窗前,鼻尖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洇成朦胧的暖痕。
一盏暗红的灯影正掠过邻家灰瓦,灯面上的“平安”二字被雪光揉得发虚,却在升至半空时忽然转了方向,朝着墨蓝色的夜空飘去。
四人重回桌边。
温羽凡捞起块炖得酥烂的豆腐。
金满仓的粗嗓门又响起来:“臭丫头!我的鱼丸呢?”
“明明是我先夹的!”李玲珑的筷子在菜盆里跟他较劲,瓷勺磕得盆底当当响。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众人的面孔。
温羽凡忽然觉得,这逼仄得转身都要碰着墙的地下室,此刻比任何镶金嵌玉的宴会厅都要暖上三分。
暖在金满仓酒碗底未说完的江湖梦,暖在霞姐围裙上的几片鱼鳞,暖在铁窗外忽明忽暗的孔明灯,更暖在这吵吵闹闹、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气里。
年后的京城春雪尚未化尽,地下室里却已满是破土而出的生机。
大年初二的晨光里,霞姐擦拭墙面时指尖忽然一顿。粗糙的青砖纹路间,竟有细微的气劲如游丝般顺着掌心攀爬。
她望着自己的手,想起年夜饭时金满仓笑她“掌勺比握剑用力”,此刻这双沾着油星的手,竟在烟火气里悄然捅破了武徒九阶的窗户纸。
“凡哥你看!”她指尖轻叩墙面,震得墙皮簌簌掉落,“原来做饭也能练功。”
正月初七,温羽凡如往常一般在地下室盘坐,朝阳爬上铁栅栏的瞬间,体内真气突然如冰河开裂,乾坤功第二重的轰鸣声响彻丹田。
他望着地面因气劲震颤而聚成的细沙剑形,想起除夕夜里孔明灯的红光——原来闭关未必需要崇山峻岭,这十平米的地下室,也能成为刺破青天的剑鞘。
到了二月中旬,金满仓和李玲珑的带货小店终于迎来转机。
两人蹲在地下室里对着手机屏幕直乐。
手机屏幕上,跌打膏药的订单如惊蛰后的昆虫般密集跳动。
金满仓的花衬衫被汗水浸透,却舍不得擦去嘴角的笑意:“四千九百三十七!凡哥,咱能买台带美颜的手机了!”
李玲珑却在深夜将现金分成四份,红纸上歪歪扭扭写着“霞姐买菜钱”“师傅买剑钱”“金叔防脱发”“玲珑压岁钱”,趁众人熟睡时塞进枕头底。
某个春光明媚的周末午后,四人挤在胡同口新开的奶茶店里碰杯庆祝。
金满仓的鼻尖沾着奶盖,正对着落地窗外的街景手舞足蹈:“等咱攒够首付,盘个带明档厨房的店面!霞姐系上围裙往灶台前一站,嘿,绝对比米其林大厨还气派!凡哥就穿个对襟褂子当掌柜,往柜台后一坐,那范儿……”
“那我呢?”李玲珑晃着空奶茶杯,睫毛上还沾着珍珠奶茶的甜香。
“你呀,往直播间里一站!”金满仓肥厚的手掌在空气中划出个圆弧,“就举着咱的跌打膏药喊‘家人们谁懂啊’,准保卖断货!”
“那你自己呢?”温羽凡笑着搅动冰沙。
“我?”金满仓拍着肚皮笑出褶子,茶褐色的奶茶顺着胡茬往下淌,“自然是运筹帷幄的幕后大老板!每天叼着雪茄……”他将奶茶吸管用粗壮的手指夹住,做了个抽雪茄的姿势,“往太师椅上一靠,指点江山!”
“得了吧,”李玲珑戳破他的牛皮,“你分明是想坐在空调房里吃零食,还能拿最高分红。”
“嘘……”金满仓压低声音,肥脸凑近众人,“这叫老板特权!等店开起来,我每天给你们发工资,一人发两斤酱牛肉!”
哄笑声掀翻奶茶店的玻璃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