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贵妇一行人虽仓惶离去,但温羽凡心里清楚,她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罢了,而那躲在幕后执棋的人,早已昭然若揭。
他面色沉郁,抬眼望向二楼正在抚琴的陈墨,语气里带着几分怒意:“陈副会长,你的玩笑开得有些过火了。有什么手段冲我来便是,别在我朋友身上耍心眼。”
陈墨双手轻轻按在琴面上,悠扬的琴声瞬间戛然而止。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冲温羽凡做了个“请”的手势:“温先生可愿意单独上二楼包间一叙?”
“怕你不成。”温羽凡说着,便径直走向一旁通往二楼的雕花木梯。
霞姐连忙跟上,语气里满是担忧:“凡哥,陈墨名声在外,听说实力不输岑玉堂,你一个人上去会不会太冒险了……”
温羽凡却淡笑着摇了摇头:“你没发现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的。这宴会厅里,内劲武者足有二三十人,若真想动手,随便派两个出来就能把我们制住。”
霞姐仍是满脸疑虑:“可刚才那些……”
温羽凡踏上阶梯,脚步沉稳:“不过是些幼稚的试探罢了。”
这时,李玲珑快步走过来,急切地说:“师傅,我们陪你一起上去吧。”
金满仓也连忙附和:“是啊,多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温羽凡却摆了摆手:“人家只请了我一人,带你们上去岂不显得失礼?你们就安心在这儿等着……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他便踏上最后几级台阶。
陈墨负手立于一间敞开门扉的包间前,静候温羽凡的到来,待其走近时淡声开口:“温先生,请。”
温羽凡神态自若,大步跨过门槛,踏入包间之内。
陈墨随即跟进,指尖轻扣,将雕花木门缓缓合上。
这一层的包间皆以“梅兰竹菊”命名,温羽凡踏入的“惜竹”包间内,目之所及尽是竹元素的雅致装潢。
墙上挂着以竹为题的水墨画,隔断处的屏风似有竹影晃动,案几上摆着青瓷竹节笔筒,连窗棂雕刻的纹路都暗合竹节形态,空气中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松烟墨香与清竹气息。
竹帘忽然无风自动,露出西侧墙上的浮雕,正是“竹林七贤”曲水流觞图。
七贤或坐或卧,于茂林修竹间箕踞而饮,衣袂翻飞处似有酒香扑鼻,连溪中漂动的漆木酒杯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温先生,请坐。”陈墨来到一旁会客厅的茶桌后坐定,并示意温羽凡就座。
温羽凡拖过竹椅坐下,椅腿与地面摩擦出锐响,目光扫过案上茶具,发现茶盘边缘刻着极细的北斗七星。
陈墨轻执紫砂壶,以沸水洁具、投茶、注水,每一道工序皆如古琴拨弦般舒缓从容。
陶壶置于红泥小火炉上,壶盖与壶身相击发出清越声响,蒸腾的水汽在窗棂竹影间织出一层薄雾。
他垂眸注视着壶中逐渐舒展的茶叶,直到水面泛起细密的蟹眼泡,始终未打破这份静默。
温羽凡背靠竹椅而坐,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椅面扶手。
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轻晃,远处宴客厅的喧嚣声被竹帘滤得模糊,唯有茶炉中炭火星子偶尔爆裂的轻响,在两人之间的沉默里溅起细微的涟漪。
他目光掠过陈墨垂在茶桌下的右手。
陈墨指节分明的指尖正有节奏地摩挲着紫砂壶的壶身,那动作像极了抚弄琴弦前的调弦准备。
两人隔着缭绕的茶烟对峙,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唯有煮沸前的水声渐次清晰,如同倒计时的沙漏。
袅袅轻雾自杯口升腾,将陈年普洱的沉郁茶香揉碎在暖黄灯光里。
当陈墨指尖捏着青花茶盏,将琥珀色茶汤推至温羽凡面前时,终于打破了长达一炷香的沉默:“在下琴艺不过三流,但这烹茶的功夫嘛……”他指尖轻点茶盘边缘的北斗七星纹路,“在这京城倒还算得上入流,便是我们那位会长尝过,也得夸一句‘舌底鸣泉’。”
温羽凡屈指叩了叩桌沿以示谢意,青瓷茶盏在他掌心转了半圈,才轻啜一口。
“确实是好手艺。”他将茶盏搁回原处,盏底与茶盘相击发出清越之音,“陈副会长的茶道如高山流水,琴艺也是绕梁三日的水准。”
陈墨眼尾微挑:“温先生果然不同于那些只知舞刀弄枪的莽夫……便请多饮几杯。”
温羽凡却不再碰那青瓷茶盏,指节叩了叩桌面,面无表情道:“茶喝过了,曲也听完了。陈副会长若有话要说,不妨直接说出来吧。”
陈墨执壶的手顿在半空,忽而低笑一声,将紫砂壶轻轻搁回炉上。
铜胎茶宠在灯光下投出斑驳阴影,他抬眼时,眸光微沉:“温先生觉得,在下是敌是友?”
“是敌是友不知道。”温羽凡指尖敲了敲桌沿的竹节纹路,“但我觉得陈副会长应该很闲……”他瞥了眼墙上“竹林七贤”浮雕,嘴角扬起一抹淡讽,“之前的种种试探,很是无聊啊。”
陈墨对温羽凡明面上的讽刺浑不在意,指尖拨弄着茶宠笑道:“那些不过是恭贺温先生进京的‘接风茶’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却也能让先生知晓……”他忽然压低声音,眸光如淬了冰,“这京城里藏在阴影里的刀刃,可比今日所见的脂粉拳脚,锋利千倍万倍。”
“这么说,倒是在下错怪陈副会长的美意了。”温羽凡似笑非笑地转着茶盏,竹椅在他身下发出吱嘎轻响,“只是不知在下何德何能,竟能入了您这‘京城雅客’的眼?”
陈墨忽然放下茶盏,杯底与茶盘相撞发出脆响,眼中锋芒毕露:“温先生在京郊逼退岑玉堂的‘惊鸿一剑’,在下十分想要见识一下。”
话音未落,茶室内的空气骤然一凝。
陈墨垂在桌下的右手已握住了藏在袖中的琴弦。
而温羽凡搭在椅把上的手指也陡然伸直成剑指。
两人之间的气压仿佛被无形的剑锋劈开,墙上“竹林七贤”的浮雕在摇曳灯光中竟透出几分肃杀,仿佛下一秒就要卷入真正的刀光剑影。
然而,不过瞬息,陈墨便敛去周身锋芒,指尖轻叩茶盘淡笑道:“呵呵……温先生无需紧张,今日陈某并非为了领教先生的高招而来。而且这茶香袅袅之地,也终究不是舞刀弄剑的场所。”
温羽凡亦散去指尖凝聚的真气,竹椅在身下轻晃两声:“陈副会长还是有话直说吧。这一惊一乍的,温某人年纪大了,心脏可受不了。”
陈墨闻言拱手赔笑:“哈哈,那真得请温先生不要见怪了。”之后他忽然正色道明来意,“实不相瞒,今日邀温先生品茶,是想邀您加入我武道协会。”
“没兴趣。”不需要半秒,温羽凡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思考,直接脱口而出。
“诶诶诶……”陈墨指尖一抖,茶盏险些翻倒,表情愕然,“这……这么干脆吗?”
他忙执壶续茶,目光灼灼落在温羽凡脸上:“温先生,如果是因为之前多有得罪,陈某再次道歉,甚至可以给予你一些补偿。”
温羽凡指尖摩挲着杯沿摇头:“之前的种种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近段时间,在下不打算加入任何势力。”
陈墨忽然压低声音:“温先生,京城水深,并不是有几分武艺在身就行的,若是身后没有人照拂,在这里可是寸步难行。”
温羽凡拱手致谢:“多谢陈副会长好意,在下初来乍到,想先观望些时日。”
“哦,做这个打算吗?”陈墨指尖敲了敲茶盘上的北斗纹路,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温先生当知,那些大家氏族,永远不会将外姓人视作心腹,官场之中更是错综复杂。放眼整个京城,唯有我武道协会能让先生这般江湖客舒展拳脚。”
温羽凡却只是将茶盏轻轻一推,盏底与茶盘相击发出清响:“还是容在下再看看吧。”这自然只是措辞,早有周良的提醒,温羽凡自然不会轻易加入任何一个势力。
陈墨见温羽凡态度坚决,指尖轻叩茶盘,面上仍挂着三分笑影,抬手虚引向雕花木门:“既然如此,那温先生便请自便吧。”
温羽凡亦不拖泥带水,竹椅向后一推便已起身抱拳:“告辞。”话音未落,他已转身走向门口。
木门开合间,竹帘掀起又落下,将室内茶香与室外喧嚣隔绝成两个世界。
陈墨望着温羽凡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指尖忽然捏住方才温羽凡用过的茶盏。
他垂眸凝视着盏中未饮的茶汤,忽然低笑一声,将茶盏倒扣在茶盘北斗七星的“天玑”位上,青瓷与金石相击,发出一声清越而冷寂的响。
“棋子永远不会知道,”他起身缓缓而行,对着空荡的竹帘开口,灯光在墙面上投下一道不断晃动的阴影,“棋局之下,棋子根本没有选择。”
话音未落,他指尖忽然拂过墙上“竹林七贤”浮雕,停在阮籍抚琴的那道纹路前:“因为他们连自己正躺在棋盘上都不知道。”
宴会大厅里,自温羽凡上楼后,霞姐、李玲珑和金满仓早已没了进食的兴致,三人在楼梯口来回踱步,神色焦灼地等待着。
见温羽凡安然无恙地走下楼,三人立刻快步围了上去。
“大哥!你可算下来了!”金满仓上下打量着温羽凡,目光在他四肢处打转,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胳膊腿都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吧?”
温羽凡笑骂一声:“你小子就不能盼我点好?”
金满仓忙堆起笑脸拍马屁:“大哥是什么人?那可是吉人天相!我就知道您肯定没事!”
霞姐顾不得两人斗嘴,急切插入询问:“凡哥,那陈墨找你到底什么事?”
温羽凡没有隐瞒,直言回答:“没事,就是想邀我加入武道协会。”
“师傅答应了吗?”李玲珑眼睛一亮,满脸期待。
温羽凡摇头:“没答应。”
“啊?为什么呀?”李玲珑满脸疑惑。
金满仓也跟着垮下脸,语气里透着失望:“是啊,这么好的机会,干嘛不答应?背靠大树好乘凉啊!”在他看来,能有大势力撑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总归能少走些弯路。
温羽凡拍了拍金满仓的肩膀,沉声道:“老金,记住了……这世上从没有免费的午餐。真要有,那往往是最贵的陷阱。”
金满仓挠了挠头,小声嘟囔:“可咱们今晚不就白吃了一顿……”
“就知道吃!”霞姐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小腿一脚,“凡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少废话!”
金满仓痛得直揉腿,却忙不迭点头:“是是是!都听大哥的!您说不加入,咱就不加入!”
温羽凡再次抬手拍了拍金满仓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兄长般的笃定:“好了,等我以后实力强了,少不了让你跟着过好日子。”
金满仓用力点头,肥肉堆里的小眼睛泛着光:“嗯,这个我信。真的信。”
“哟,原来老金只信这个呀?”李玲珑在旁轻笑着插话,指尖卷着发尾打转,“其他的敢情你都没信过呗。”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金满仓圆眼一瞪,抬手作势要敲她脑袋,却在触及对方发梢时又讪讪缩回,“连你金叔都敢消遣?要不是看你是温大哥徒弟,我非……”
“非什么呀?”李玲珑歪头眨眼,故意把脸凑近。
金满仓突然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训斥:“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可以这么没大没小的啊!”
惹得旁边霞姐忍不住笑出声。
温羽凡看着这对活宝斗嘴,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了,吃饱喝足就该撤了。再耗下去,怕是要被人当猴儿看。”
“得嘞!”金满仓一拍圆滚滚的肚皮,震得腰间肥肉直颤,“今晚这鲍汁花胶可没少吃,撑得我走路都得扶墙……”
李玲珑与霞姐相视而笑,默契地点了点头,她们本就不是为了杯盘珍馐而来。
“走。”温羽凡目光扫过宴客厅中仍在推杯换盏的宾客,已率先走向宴会厅大门。
金满仓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跟在其后,途经餐桌时忽然又伸手顺走一块枣泥糕。
穿过厚重的雕花木门,四人再次回到了宴会厅入口处,背后的大门在两名侍者的推动下合拢,发出“乓”的闷响,仿佛为这场有惊无险的夜宴碾出最后一道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