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春中了医士之选,在贺府上下只如檐角微风掠过,未惊起半分涟漪,阖府上下只作寻常事,也无多少贺喜之态。
唯有贺景时倒是兄长心性,过来蟾花堂看他。他长臂一伸勾住贺景春脖颈,伸出食指摩着贺景春的下巴,打趣道:
\"三弟弟如今也是穿官服的人了,怎的连顿酒都不请?走,哥哥带你去烟波榭尝尝新你大嫂嫂刚做的蟹粉汤包。\"
说罢,拉着他一道去了烟波榭吃饭权作贺仪,贺景春推辞不得,被他半拖半拽着出了门,只得随了去。
老爷与三夫人遣人送来贺礼,三老爷更是特地将他叫至跟前,握着他的手,目光沉沉,语重心长道:
“你既入太医院当差做事,第一要紧的就是管住这张嘴巴,须知宫闱重重,最忌多嘴多舌。那宫里头,连墙上的砖缝都长着耳朵,你且记着,嘴要严如瓶口,眼要蒙如布帛,耳要塞如棉絮。纵是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也要烂在肚子里,才方保无虞。”
他拉拉杂杂的拉扯了许多话,倒全然忘了自己素日里最是好打听的美名在外,仍自说自话:
“要是有人要来打听,你务必需小心辨别,做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开口前先在心里过三遍......”
倒叫景春在旁听得又敬又忍俊不禁。
他余光瞥见三老爷腰间的金镶玉雕双鱼福海浪花纹玉佩轻轻晃动,想起前日里还听丰年说三老爷在廊下与门客议论兵部侍郎的女儿婚配之事,还追问男方家是谁,被二老爷见到了好一顿骂。
想到这贺景春不觉唇角微弯,又忙敛了笑意。
三老爷说罢又絮絮叮嘱,诸如待人接物、察言观色之类,不一而足,直说得贺景春频频颔首,方罢了口。
这边厢三老爷谆谆教导,那边二房并贺老夫人却全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这段时间忙着和二老爷夫妇商量贺景媛、贺景旭的婚事,每日里只与二夫人凑在一处,翻看庚帖、商量礼法,满心里只想着聘礼嫁妆、生辰八字,忙得脚不沾地,哪还记得旁的。
早将替贺景春寻人的事抛到爪哇国去了。
叶老夫人接了景春书信,喜得眉开眼笑,连道 \"我家春哥儿终是出息了\"。
她得知他要去太医院当值做事,念他日后当值繁忙时间不够用,恐铺子的事情顾不来,特意从叶家派了个经验丰富又很有手段的亲信过来,帮着吴钰一起管着铺子。
那亲信姓王,年约四旬,行事稳妥,手段了得,一到上京便将铺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贺景春刚从齐国安那拿了自己的腰牌和公服回来。医生无品级,而医士却是有自己单独的品阶。
但官服不过也只是三套绣着草药暗纹的灰蓝色圆领袍和澜衫,并无补子,却也透着几分雅致。搭护却是自行准备,因他是食粮医士,倒也可以戴一顶大帽,只帽绳不及吏目、御医的缀有珠石。
齐国安很贴心,连罩衫与攀绳都替他备好了,又千叮万嘱,着他次日卯时务必到齐府,切不可头一日便误了时辰。
贺景春从贺景时处回了蟾花堂,看着屋檐下的紫萝随风摇曳,茉莉清香弥漫着整个院子的景色,一时酒意上涌,不由得在台阶上坐了,吹着晚风静静的醒酒。
他今日第一次见到了那身公服,指尖摩挲着新领,触到绣线勾勒的草药纹样,此刻心中又喜又忧,又有些忐忑不安。
也不知道明日是个什么光景。
正自出神,忽听得屋内陈妈妈正在屋里对着叶氏牌位流着泪,她的肩头剧烈起伏,一面哭一面祷道:
“夫人哪,姑娘......春哥儿到底是有出息了,他竟中了医士了。您在泉下有知,可要护着咱们哥儿往后平安顺遂,成家立业,开开心心的过日子啊。您走得早,没瞧见咱们哥儿如今的模样......”
她一时间抱着牌位正哭得肝肠寸断,指尖反复摩挲牌位边缘,仿佛要将二十载光阴都刻进那方檀木里,却没注意到贺景春什么时候进来。
待发觉时,他早已双膝一弯跪在陈妈妈身旁。陈妈妈抬头见贺景春红着眼圈,又搂着自己哽咽道:
“妈妈莫要难过,昨日我去国安寺给娘亲上了香,还去她坟前清了草,烧了纸钱。母亲在天有灵,必定护着咱们的。”
陈妈妈又喜又悲,一边哭喊着“好孩子”,一边搂着贺景春哭了个天昏地暗。
待陈妈妈回了后罩房,橘清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妈妈这是怎么了?”
陈妈妈摇摇头,收了泪正色道:
“正有规矩且要说与你们知道,三爷日后去了太医院,当值有规矩:三天日值,三天夜值。日值最迟卯时五刻就得出门,夜值则是未时便要动身。他素日里多贪睡,你们和与年丰穗就早些去叫他,不好叫他迟到,平白惹了老夫人笑话。”
月壶和橘清几个连忙点头应诺,新来的海月却是不知贺景春习性,懵懂道:“三爷竟是会贪睡吗?”
陈妈妈瞥见海月懵懂的眼神,放缓语气:“三爷自小身子不好,所以养成了贪睡的习惯。有一年元宵看灯晚了,第二日竟睡到未时才起,当时没得把大夫人吓晕过去......”
橘清捂嘴偷笑,月壶轻戳她腰眼,众人皆忍笑点头。
橘清几乎要笑得前俯后仰,险些滑倒:“前几日放医榜时,还是丰年追着三爷满院跑,这才把人从床上拽起来呢。”
众人笑了一回,说说笑笑间,各自安歇了去。
丰年也不敢睡死,和丰穗两人夜里轮值。次日寅时刚过,丰年便轻手轻脚进了屋,见景春仍睡得正香,只得硬着头皮去推他:\"三爷,该起了......\"
贺景春翻了个身,含糊道:\"再睡会儿......\"
丰年无奈,只得提高了声音:\"三爷,卯时要出门呢!\"
贺景春这才想起来今日要去太医院,猛地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却不小心碰倒了放在绷上的茶盏,\"当啷\" 一声响,倒把丰年吓了一跳。
贺景春这才彻底醒过来。
他今日内里穿着白色搭护,换上了绣着薄荷暗纹的圆领袍,腰间系了太医院发的羊脂玉刻八方喜鹊衔灵芝玉佩坠儿,上面还刻着“太医院”三个字。
丰年在旁见状,忍不住赞道:“三爷和这身草药纹的衣服倒适配。”
陈妈妈看着他一副打扮又忍不住红了眼,忙转身去端来早饭,生怕被贺景春瞧见自己落泪。
贺景春出门时天尚未亮,丰年连忙赶着车,往齐府而去。
齐国安与文氏已在门口等候他许久。文氏见贺景春来了,忙迎上去,伸手替他整理衣襟:\"这腰带系得歪了。\"
她一边轻声道,指尖在他腰间轻轻一挑,那羊脂玉坠儿便正了过来。文氏看着他一身打扮很是欣慰,面露慈蔼笑意,温言叮嘱许多体己话。
齐国安在一旁耐着性子等她说完了,这才拉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在微亮中缓缓前行,齐国安忽然伸手按住贺景春膝头,从旁边掏出个锦盒打开,里头是枚和田玉扳指,温润光泽里隐约可见丝丝纹路。
\"这是早年随父亲入太医院时得的。\"
他执起景春的手,轻轻套在他拇指上,温声道:\"虽无甚贵重,却是我父亲给我的,今日我便给了你,算个吉兆。\"
贺景春指尖微颤,触到扳指内侧刻的 \"国安\" 二字,抬头时正见齐国安眼底流转的柔光,如春日融雪。
齐国安这一路上又止不住的细细叮嘱他许多:
“皇宫十分大,太医院所处位置偏向前头,若是圣上或后宫派人来传召,你需得在路上问清病情状况,心里要先有个计较。若是遇着小宫女、小太监来瞧病,切不可收他们银子......”
齐国安身着青色绣白鹤补子团领衫,大历的官帽很高,左右两边的帽翅衬得人端正,他腰间上乌角革带系着太医院的玉佩和腰牌,看起来隐约透着一股庄肃。
他此刻正和贺景春念叨着太医院的事:
“品阶低的奴才月例本就不多,有的还要养活家里人。若再遭克扣责罚,更是分文皆无,哪里还有银钱看病。太医院里有人会收钱看病,有人却不然。你只需记住,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只做自己的事。若有可怜人找你看诊,便当作结善缘,须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贺景春当然明白,太医院和外边的官场比起来,算是和乐得多,需要日日看病和整理药方药材之外,其余的就是要猛读医书。毕竟每年都要考核,不通过的便要淘汰掉。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会管别人的做法,更不会傻到去指责别人,做那出头鸟。
“知道了师父,这些日子您讲得很多,徒儿都记下了。”
贺景春笑眯眯的拉着齐国安的手,眼中满是孺慕:“您放心,徒儿都省得。”
齐国安看着他露出深深的酒窝,这才捏了捏他的鼻子,有些放下心来。他摩挲着贺景春的大帽,双手慢慢向下,揪着脖子下的帽绳在那晃啊晃,脸上笑意难掩:
“虽说医士可以单独开处方,可平日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只管来烦我。卜院判和苗院使那边我也都打了招呼,若我不得空,你也可以去问他们,只是人心难测,凡事要留个心眼。就算是问了,也要自己琢磨明白清楚了......”
齐国安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贺景春立即就明白过来,点头称是。
齐国安拉着他左看右看,打量着他的衣服,嘴角就没停下来过,贺景春也这么乖乖的坐着不动,任由他拉扯着自己不停打量。
齐国安看着贺景春时不时露齿笑得憨厚傻气,忍不住两根手指去戳他的酒窝,逗得他咯咯笑。齐国安望着贺景春,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朱成康,似乎就没见到那人真心的笑过。
“改日若有机会,为师便带你去......”
“老爷,到了!”
拾烟的声音传来。
贺景春刚要接着往下问,却被齐国安打断拉下马车,只得作罢,转身便忘了这事。
令贺景春感到意外的是,太医院没有独立的大门,唯有街角一小小角门可以进,在这门上小小匾额书 着\"太医署\" 三字。
匾额上 \"太医署\" 三字为前朝老御医所题,笔锋苍劲如松,虽历经百年风雨,仍隐约可见金粉痕迹,透着股说不出的庄重。
牌坊两侧蹲着对石狮子,却非常见的狰狞之态,左首狮子爪下按着药碾子,右首爪子捧着药葫芦,憨态可掬中透着几分医者仁心。
进得角门,便是条幽深的青石板路,两侧是丈许高的青砖围墙,墙上每隔三尺便嵌着个青铜药炉形状的壁灯。
此时天刚破晓,壁灯尚未熄灭,豆大的烛火在晨雾中明明灭灭,照得墙根处的青苔泛着冷光。
贺景春此刻深吸一口气,果然闻到若有似无的青草味,混着露水的清冽。转过三道弯,眼前豁然开朗,贺景春这才第一次真正看到全貌。
这几乎是几个院子合起来的一座殿宇,这太医院竟占了一整条街道。
每个屋顶皆是铺了琉璃瓦,瓦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檐角还雕刻着各色草药纹案。最中间、最大的殿宇处改成了一间药王庙和扁鹊庙,这里的医士和医生都得轮流打理和跪拜。
正殿前是个宽敞的天井,地面用黑白两色鹅卵石拼成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各植着一棵百年银杏,两棵百年银杏枝叶交错,在晨风中轻轻摇曳,露珠顺着叶片滚落在石缝里,惊起几只蝼蚁。
树下立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 \"杏林春暖\" 四字虽已风化,却仍透着股庄肃之气。
贺景春伸手抚摸碑上字迹,指尖触到凹处的青苔,忽然觉得这太医院的每一块砖石,都浸着岁月的药香。
前边的地方则是储藏着药材,惠民药局定期运送草药至此处。此刻的药材被搬出来晒在架上,那草药香气混着一丝阳光,直往人鼻子里钻。
沿着雕刻喜鹊衔灵草飞天的走道廊柩一路往里走,往里便是太医们做事的处所。
几个院子被打通起来,贺景春随着晨光粹进镂空里,双脚踏在撒满地上的的碎金,跟在齐国安的身后,穿过游廊时,齐国安忽然驻足转身,身后的贺景春却是撞到他身上。
他也不恼,伸手替他拂去肩头落的叶子,眼神柔和:“到了里头,日后若有人刁难,只管报我的名字。”
贺景春很兴奋的点点头,露出了招牌憨傻的笑容,齐国安望着他只觉得傻气,忍不住摇头失笑。
贺景春跟着齐国安穿过一道道雕刻祥云麒麟献灵芝的木门后,便入了内殿,正殿门槛足有半尺高,齐国安示意贺景春跨过去时要先抬左脚。
一进门便可以闻到一股弥漫着满是历史岁月浓厚的味道,草药香、宣纸和笔墨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太医院特有的味道。
太医院殿内宽敞明亮,穹顶极高,十二根金丝楠木柱支撑起整个空间,柱身皆绘着《本草图经》中的草木图谱,虽历经岁月,色彩仍鲜艳如初。
今日殿内烧了梨香,此刻正在散发着袅袅青烟,青烟顺着镂空的云纹炉盖盘旋而上,随着窗外的一丝光悠悠起舞,在梁间萦绕成缕,慢慢散在屋顶处,宛如仙人乘云。
方方正正的十张广寒木黑漆四方桌案。整齐的靠着墙面摆在殿内,桌案中间围着一个三尺高的青鹤瓷九转顶炉,两边各摆着一架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树。
每个案桌后又都配有黑漆雕填描金花卉纹药柜,药柜足有两人高。
柜门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每格抽屉上皆用螺钿镶嵌着药材名称,如\"人参\" 二字用的是红螺,\"鹿茸\" 则是黄螺,远远望去,宛如一幅色彩斑斓的星图。
每个抽屉边缘都泛着温润的包浆,显然是无数双手常年摩挲的痕迹。殿内东侧有扇巨大的百宝格,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具,铜制的捣药罐、牛角的刮痧板、象牙的戥子......
西侧有个小拱门,门上挂着 \"典籍阁\" 的匾额,门内影影绰绰可见无数书架,齐国安和他说过,这架上摆满了历朝医案、孤本医书。拱门旁边有张长案,案上摆着考勤簿与惩戒用的竹板。
贺景春正看着出神,齐国安却带着他到了一处位置不甚起眼的桌前,悄声道:
“这是为师专门给你挑的好位。大家日夜值分开,所以你和另一个医士是共用同一个药柜的。”
齐国安在马车上就叮嘱过贺景春,让他每天都要记得检查一遍药柜和药材。
他忽见案头摆着个青瓷水盂,里头养着株铜钱草,叶片圆如古钱,在晨光中轻轻晃动,里面还有两位小红鱼游来游去。
齐国安伸手拨弄叶片,低声道:\"这是我特意替你备的,医者案头,总该有些生气。\"
贺景春望着那抹新绿,只觉心中暖意翻涌,比之腰间的羊脂玉坠,这株小草,倒更像师父送给他的见面礼。
他很想扯着齐国安的衣袖道谢,可顾及是太医院,就硬生生忍下来了,打算回去再好好谢谢师父。
齐国安看出了他的意图,像是要逗他一样,食指点了水就往贺景春的鼻子上戳。
很快殿里传来二人低低的嬉笑声。
今年共十五个医士和一些医生入太医院,其余医生各自被派往各殿或各地外值,所以今年真正进入太医院的人也不多。
齐国安带着他去见了几位熟识的御医和卜院判,让大家关照自己的徒弟,众人见是齐院判的徒弟,皆温言勉励。
贺景春这才发现,原来御医们也大都是医士世家出身。
几个人见完面,苗院使就到了。但见他今日身着青色绣白鹤补子官服,戴了顶官帽,腰间革带的珠石比齐国安多了一块。却在外面穿了件石青色桂枝暗纹罩衫,一大早襻绳就系得端端正正。
他看起来是个经验丰富,性子又极为沉稳的人,虽鬓边头发灰白了大半,可眼神所到之处却是说不出的凌厉。
齐国安和卜川带了众人进去庙里,等新来的医士和医生拜完扁鹊像与药王像,苗院使才站在台阶上,看着外面的众人缓缓开口:
“在宫里头做事要想长久,一靠医术过硬,二靠嘴巴严实,这两点需要你们以后慢慢去悟。在里头做事最忌讳勾心斗角,须牢记一人犯错,便要连累整个太医院!人命不分贵贱,不可用银钱衡量,行医者在此做事,凭的是良心二字。”
近三十个医士和医生肃立在扁鹊庙前听着他训话,屏息静听,大气都不敢出,只听得他又在那叮嘱着众人道:
“太医院每年都会进行考核,莫以为进了太医院便高枕无忧了。每年同礼部出的试题若是不过,逐步降级,再不过就回家去,莫要在太医院蹉跎光阴。”
贺景春听得此处,认命的闭眼叹气暗暗叫苦,一想到年年都要胜高考,他就很紧张。齐国安看着他闭眼的那副样子十分没出息,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由得低头暗笑。
齐国安和他说过,医生和医士若是要进阶升官有两个途径,一是要参加五年三考的考核,二是可以去外任六载或九载,回来立即就升为吏目。
可齐国安不想让他一开始就离自己这么远又这么久,自个又替他打算了一下,最终让他留在太医院。
苗院使听闻其他御医说过,今年新来一批的人里,有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小医士是齐国安的徒弟。
他今日第一次见到贺景春,瞄了一眼众人,便一眼瞥到那双多情的眸子,此刻正在闭眼叹气,贺景春对此却浑然不觉。
苗院使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低头暗笑的齐国安,便缓步走到景春跟前,声音里听不出来息怒:
“本官看你闭眼叹气,所为何事?”
这话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贺景春看,齐国安没想到苗院使会和他问话,心下暗惊。
卜川和卜远山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想知道齐国安这个整日挂在嘴上的宝贝徒弟会怎么回话。
贺景春心里有些慌,抬眼却见苗院使目光中似有深意。他很快定了神下来,只是说话略有些磕巴,却也得体:
“小......小人听闻苗院使这番话,方知从医之路责任深重,正在心里自勉,日后要更加勤勉,故而叹气。”
他尚未有正式品阶,不能称呼自己为“下官”。
苗院使嘴角微翘,打量了他一番后没再说话,转头便回到台阶上,贺景春这才有些松口气,悄悄看了眼齐国安,却发现对方朝自己点点头,心下放心不少。
太医院分为十二科,苗院使让各自精通科目的御医和院判选人带,等分完后就开始要做事了。
太医院的第一日,就在这草药香与墨香中悄然开始。
贺景春坐在齐国安为他挑的桌案前,指尖抚过药柜上的暗纹,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鸟鸣,抬眸望去,正看见一缕晨光穿过窗棂,落在青鹤瓷炉的袅袅青烟上,宛如一幅淡墨山水画。
他摸了摸指尖的和田玉扳指,又看了看齐国安正在整理医案的背影,心中忽然安定下来。这太医院的路,虽不知深浅,但有师父在前,又有何可惧?
这一日,太医院的梨香格外清甜,混着草药香,漫过雕梁画栋,漫过少年人的肩头,落在某个青砖缝里,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