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有没有想过,她家那边?”叔叔冷声道,“她家在国外,你以为真就能全身而退?你要是出事,下一步就是他们盯上她家境里的资金流、海外背景,甚至她本人的国籍问题。”
“他们敢动她?”
“他们不会明说。”叔叔缓缓吐出一口气,“但他们可以制造氛围,制造怀疑。”
陈明泊低头,不出声地望着汤碗里倒映着的光。
“现在最好的方式,”叔叔顿了一下,语气转为缓和,“是你找个理由,把她放远点,然后——接受沈家的好意。”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冷了几度:“你也这么觉得?”
“不是我这么觉得。”叔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你扛得起,但你拖不动那么多人。”
“思语昨天跟我说了。”他声音低哑,“她愿意跟我假订婚,瞒过外人,帮我稳住局面。”
“你同意了?”
“没有。”他眼神没动,“我不能拿她当挡箭牌。”
“可你拿万临当了!”叔叔语气骤然提高,“你说你不想欠沈家,可你现在是拿着万家姑娘的清白、前途,跟别人硬撑。你要是真为她好,就该让她走。”
陈明泊坐着没动,整个人像一块嵌在椅子里的石头,静得可怕。
“你想保她,就得牺牲点什么。”叔叔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几近劝解的软,“明泊,我不拐弯抹角。你要是真的接受思语,不管是真心还是权宜,她爸会立刻站出来公开表态,专组也会收敛——不说全撤,至少不会硬顶着把你拔掉。”
“你让我娶一个我不爱的人,换一次‘看起来无事发生’的稳定?”
“这是你唯一一条能走的路。”
“不是。”他低声道,“那不是路,那是妥协。”
“你不妥协,就得看着万临被扯下水。你觉得值?”
那一瞬间,屋子里仿佛什么都静了,只有窗外檐角的雨滴还在“滴答”地落。
他许久没有说话,直到那碗汤渐凉,他终于抬头,声音很轻:“我可以输。但我不能拿她当交换。”
叔叔看着他,眉头紧锁:“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可以把所有事情背下来,包括调查、流言、降职、查账,甚至是撤岗。但我不能对不起她。”
“你怎么不想想,你现在做的这一切,是在一步步把她推向深渊?”
“我不会。”他说,“只要她不松手,我就挡在前面。”
“可你能挡多久?”
“只要我不倒。”他轻声说,“我就能。”
叔叔一时间无话,神色在灯下沉沉地暗下去。
陈明泊没有再动筷子。他站起身,穿上外套,朝叔叔低头一礼:“谢谢饭。我明白您是为我好。但这条路,我已经选了。”
他走出门,风大了起来,落叶卷在脚边。陈明泊站在门外的台阶上,抬头看着夜色下深沉的天幕。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几乎没有人支持的事。可他也知道,这一次,如果他选择了“妥协”,那他和万临之间的信任,就会彻底崩塌。
风继续吹,像要把他裹进去,但他站得笔直,像他那句藏在心底的承诺一样,没有动摇——
她是他用命也要护住的那个人,绝不,成为筹码。
十一月的北京,风里已经带上了真正的寒意。陈明泊站在西城晶华公寓的阳台上,披着一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点了一支烟,却一直没有抽,只是夹在指间任它慢慢燃烧。烟雾绕过他唇角,风一吹,便散了。
他已经一连几个晚上没睡好。调查组没有明面动作,但人事调动开始频繁起来,他手下的几个处长接连被“临时借调”,有人开始回避他,有人则看他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像是敬重、同情,又掺杂着一点早已预判结局后的疏离。
几份旧档案至今没有找回,原始批复文件的复印件中多出一份落款不明的附件,署名没有问题,但印章的痕迹模糊,像是被刻意复印过。他知道那不是他出的文,但他拿不出直接证据推翻它。而那份文件,已经出现在专组的初审名单里。
风越来越大,阳台门虚掩着被吹得咯吱作响。他却一直没动,像是与这片寒气一起僵住。
屋内的灯暖暖地亮着,万临在厨房里煮着牛奶。她今天早下班,看见他不吃晚饭,只说累,就没多问。可她知道,他最近状态不对。
她端着杯热牛奶走到阳台门口,推开门时,风卷着烟味迎面扑来。
“你怎么站在外面?”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温柔。
他转身看她,眸色暗了几分,没笑,只把那支燃到一半的烟掐灭,放在一旁的陶瓷烟缸里:“醒了?”
“你根本没睡。”她看着他手心发红的关节,眼神不自觉柔了一寸,“进来,外面这么冷。”
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低头望着她手里的牛奶,轻声道:“谢谢。”
她伸手把杯子递给他,他却没接,而是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一紧。
“临临。”
她抬眼看他,眸子里像落进了什么东西。
“你怕什么?”她问。
他垂下眼,声音带着一丝压低的颤意:“我怕我真的扛不住。”
“你不止一次遇到困难。”她轻声说,“这次又怎么了?”
“这次不一样。”他看着她,眼神隐忍,“这次有人不只是想推我,是想毁我。”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像是要看进他眼底。
“是不是因为我?”她忽然开口,“是不是你现在还牵着我,所以有人要拿我当软肋?”
他没回答,只是眼神闪了一下。她一瞬间读懂了那个迟疑。
“你在担心我会成为你的破口。”
“不是。”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很轻,“我是怕你受伤,怕你以后回头看这一段,会觉得你爱错了人。”
她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把牛奶杯放在阳台边的桌上,然后伸手环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胸口,耳边贴着他的心跳。
“你听到了吗?”她问。
“什么?”
“你的心还在跳,跳得很稳。”她低声说,“明泊,不管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我都不怕。”
“我怕。”他喉咙哑得厉害,像是藏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翻上来,“我每天都在想,你是不是该离开我一点。这样他们就不会拿你做文章,你也不会被推到风口上。”
“你不想我卷进来,是你觉得自己不值得我陪着。”
他一怔,没说话。
“可你不明白。”她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我之所以站在你身边,是因为我早就准备好,如果你跌进深渊,我会陪你爬出来。不是你‘允许’,是我‘愿意’。”
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忽然乱了,像是整个人都被什么打碎又拼合。
她声音轻轻的,却坚定到骨子里:“你有权利保护我,但你没有权利替我决定该不该走。”
他垂下头,把额头贴在她的发顶,久久没有动。
“我不是神。”他哑声说,“我只是个凡人,我不是不想扛,是我真的撑不住了。”
“那你靠着我。”她回抱他,“你累了,就靠一会儿。我们是两个人,不是你一个人打仗。”
他闭上眼,手臂越收越紧,像抱着这一点仅剩的温暖,不能放,也不敢放。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所谓“扛不住”的极限,并不是跌下去的那一刻,而是跌下去前,没人肯拉你一把。
可他现在有了。
他有她。哪怕风雨再大,她也不走。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像是把好几个月的喘不过气,一次性吐尽。他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声音闷闷的,近乎沙哑。
“临临,我真的尽力了。”
“我知道。”她轻轻回他,“这就够了。”
他们就那样在阳台站了很久,身后的灯光穿过落地窗洒在他们身上,像是一束被时光过滤过的暖光,把两人的身影拉长,重叠。他们谁都没有动,风从他背后吹过来,她却始终站在风的那一侧,把自己贴得那么近,像在用整个身体为他挡住这个世界。
陈明泊的手慢慢收紧,手指穿过她的发,落在她后颈。风吹得她的发丝轻轻拂过他唇角,他微微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得像一声唇语。
“你不知道……你这样抱着我,我真的快要崩溃了。”
万临轻轻一笑,眼睛却红了。
“崩溃也没关系啊。”她仰着头看他,眼神里一片温柔与笃定,“你一直那么克制,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所有人,连自己都不给喘口气的机会。我宁愿你在我面前崩溃,也不要你一个人在外面撑着。”
“可是我怕我一旦崩了,就收不回来。”他艰难地咽了一下,“怕一放松,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那我扶你。”她轻声说,手抬起来,缓缓覆上他的脸颊,“陈明泊,我不是只爱那个意气风发的你,我也愿意陪那个无助、狼狈的你。”
他闭上眼,鼻翼微动,像在极力控制情绪。她的掌心温暖,贴在他侧脸,指腹划过他下颌的弧度,安静却坚定。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真的没想到……我拼了命想护住你,最后被你护住。”
“这不是护,是并肩。”她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把他圈得更紧,“你一直站在前面,现在换我站一次后面。”
他终于张开眼看她,那眼神沉沉的,像风暴之后的海,依旧汹涌,但终于露出一丝平静的光。他伸手捧住她的脸,手掌比她的脸大了一圈,指腹摩挲着她耳后发丝,低声问她。
“你真的不后悔?现在走,还来得及。”
“走?”她挑眉,“那你得先放手。”
他果然没能动。
她继续说:“我知道你怕。我也怕。但我没怕你。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要是现在退了,回头看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怕的是……以后你跟我一起受累。”
“那就一起。”她嘴角微扬,眼里却闪着光,“人这一生,不是只为了舒舒服服地活着。我遇见你之后,才知道什么叫活得有意义。”
“临临。”他低声唤她,嗓音像是融进风里,含着一丝沙哑。
“嗯?”
“要是我真的出了事……”
“你不准说。”她眼神一动,眉头一皱,打断他,“你不是那种人。”
“我是凡人。”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凡人会倒。”
“那你先说完,倒下之前我陪你。”
他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点疲惫的调侃:“你这么说,我要真倒了,也没法好意思不起来了。”
她笑着点头,把头靠回他肩膀:“那你就爬也要爬着起来,我会把你从泥里拉出来。”
他抱紧她,嗓子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不问……我最近都在做什么?”
“我想等你自己说。”她靠着他,语气淡淡的,“我知道你在和很多人周旋,我也知道你在瞒我什么。”
他闭上眼,像是终于被戳中。
“我怕你失望。”
“我不怕失望,我怕你从来没有信我能承担。”
“不是不信。”他低声道,“是太珍惜。珍惜到不敢让你也和我一起沉下去。”
“可你忘了,我是自己跳进来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把她搂进怀里,在她发顶轻轻落下一吻。
许久之后,他松开一点,看着她,眼里写着从未说出口的情绪。他终于开口,低声说出那句话。
“我查不动那批资料了,他们有人死咬不放,连我以前的上下级都在撇清。我一个人……走到这一步,也真的是快没退路了。”
“所以你要告诉我,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她看着他,声音平稳而清晰,“我不懂你的系统,但我懂你。”
“我怕我连这份倔强都保不住了。”
“那我替你保。”
他眼眶发热,许久才低下头吻住她的唇,不是激烈的那种,而是一种极深、极沉的依恋。他几乎带着一点小心和祈求,像是告诉她,也告诉自己:在这一场风雪里,他还有她。
夜深了,窗外的霓虹逐渐熄灭,天桥上不再有脚步声。他们靠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层薄毛毯,窗帘没拉,城市的光一层一层落在他们身上。
他终于闭上眼,沉沉地把头枕在她肩上。她没有动,只是轻轻抱着他,像是在护住他这一点疲惫得不能再动弹的信念。
天还没亮,但他们已经熬过了最难的那一夜。
客厅里一片静谧,陈明泊的呼吸终于缓下来,他的额头贴着万临的肩窝,像一块被风雨洗净的石头,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靠着的地方。他闭着眼,眼角还带着一点未干的红意,胡茬微微扎人,脸颊贴着她的肌肤,有些发烫。
万临轻轻顺着他后背抚着,像哄孩子,又像在为他理一条背负太久的弦。她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点几近安抚的节奏,一下一下,像在告诉他:我在,你还在,一切都还没塌。
“你睡一会儿。”她轻声说。
“睡不着。”他低声哑哑地回答,声音从胸腔里震出来,听得她鼻尖发酸。
“那就闭着眼,我陪你待一会儿。”
他没应,但身体微微往她这边挪了些许,像个孩子不自觉地往母亲怀里靠。她看着他侧脸,眉心紧锁,像梦里还在防备着什么,她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动作温柔得几乎有些虔诚。
“我今天上午还在想一个项目的结构搭建。”她忽然轻声说,“结果你电话一来,我一下子什么都不想了。”
他睁开眼,眼神仍带着疲惫,却望着她的时候,多了一点柔光。
“对不起。”他说。
她摇摇头,唇角微动:“你别再总说对不起。你不是我拖累,而是我选择。”
他伸出手,搭在她腿上,轻轻捏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
“那我以后多说点‘谢谢’。”
“也不行。”她假装凶他,“你要是总谢我,就好像我们之间是欠账的关系。不是。”
“那我要说什么?”
“什么都别说。”她望着他,眼神澄澈,“你只要记得,我不是你一个人拼命的时候顺便送来的安慰奖。我是并肩的那一半。”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那种眼神,不再是倦意缠绕,而是一种安静的倔强。他缓缓点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好。”他说,“并肩。”
“并肩。”
他们谁都没有继续说话。外头的风呼呼作响,像有人在门外踱步,又像旧日的声音一一回来提醒他们,这场仗还没结束,甚至才刚开始。
“我明天得去一趟原单位档案室。”他忽然说。
“你不是说他们不让你看旧资料了吗?”
“是,但我还有个老同事,他说愿意让我进一次。”陈明泊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光,“那些审批批件的底稿,只要我能拿到一份影印件,就足够让专组那边对现有的证据起疑。”
“你一个人去?”她问。
“必须一个人。”他轻声说,“多一个人,就多一层可能被盯上。”
她没说话,只是把毛毯拉高了一点,给他盖住腿,然后把他的手重新收进自己掌心。
“我不阻止你。”她缓缓说,“但你记得,你再怎么聪明、怎么能熬,也只有一副身体。”
他轻轻笑了:“我记得。”
“还有,”她顿了顿,“如果那天真的有人扣你帽子,把你拉走——”
“别说了。”他抬起眼,打断她,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她却不躲,直视他:“你听我说完。你要是真走不开,你就别管我、别管公司、别管其他那些人。你先想办法回来。”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下。”
“我不是要你护着我。”她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我是要你知道,在最糟的情况里,你还有一个必须回来的理由。”
他盯着她,眼睛发红,嗓音低得近乎咬牙:“我会回来的。”
“我等你。”
“哪怕我……哪怕我不再是现在的陈明泊?”他说这句话时,眼神里有难以掩盖的苦涩与自嘲。
她却一笑,抬手戳了一下他额头:“你要真变了,是你对不起你自己,不是我。我爱你,不是因为你叫陈明泊,是因为你是你。”
“可我真的怕……”他说着,嗓音轻轻发颤,“怕有一天,你会觉得我不值得。”
她用力抱住他,整个人贴进他怀里,声音几乎贴着他胸膛说出来:“我已经把我自己押上了,没有人比我更想你值得。”
他闭了闭眼,像终于把那一句“怕扛不住”的念头,从心底撕开,放下。
夜,更深了。风在窗外呜咽,城市仿佛一整晚都没有完全睡去。可他们却在这间公寓里,捧着彼此的心,靠得那么紧,不留退路。
有些感情,是在静夜里熬出来的。他们不曾用语言承诺未来,但每一秒相拥的温度,都成了最深的誓言。
那一夜,陈明泊第一次,在风暴中心,睡得那么沉。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窗外的天色还是浓稠的灰蓝,国贸的高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沉默地守着还没醒来的城市。陈明泊睁开眼的时候,窗帘只拉了一半,冷色调的晨光从缝隙中溜进来,落在卧室的地板上。他没动,呼吸均匀地靠在枕边,一侧的手还搭在万临腰间,掌心下是她细软温热的肌肤。
她还在睡。侧脸朝着他,呼吸轻浅,睫毛安静地垂着,嘴唇微微启着。她看起来太安稳了,仿佛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风浪。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直到她轻轻动了一下,眉心蹙了下,像是做了梦。他立刻凑过去,轻声:“还早,继续睡。”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把脸贴近他的颈窝,像只猫似的往他怀里钻了钻。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把她搂得更牢一些。
“几点了……”她声音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快六点。”
她闭着眼蹙了蹙眉:“你不是说七点才出门?”
“嗯,我想多看你一会儿。”
她睁开眼了,眼神还没完全聚焦,迷迷糊糊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轻轻摸了摸他脸颊:“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睡得比这一个月都踏实。”他吻了吻她指尖,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你呢?”
“我也是。”她把头埋进他胸前,声音低下来,“明泊,我不想你去。”
“我知道。”他轻声说。
“可是我也知道你必须去。”
“是。”
“你今天要见的人,会愿意把东西交给你吗?”
“不会明说。但他会给我暗示。”他顿了顿,“我准备了一份旧资料备份,如果他肯松口,我就能顺着这条线往下查。”
她仰头看他,眼里藏着一丝不放心:“你带录音了吗?”
“没有。”他摇头,“我不敢带。他知道的人太多了,稍有不慎我就是反咬。”
她点点头,伸手摸了摸他胸口,“那你把话说短,说清楚,别绕。你越绕,对方越会起疑。”
他看着她,忽然低笑一声:“你像是我秘书。”
“秘书才不陪上司睡在床上。”她也笑了,眼角却是柔的,“我是你同谋。”
“你是我共犯。”他牵起她的手,在掌心轻轻吻了一下。
她盯着他的动作,眼神却慢慢收了笑:“陈明泊,你要记得,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我知道。”
“你一旦让他们抓到一点空子,不管是真错还是假证,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明白。”
“所以你今天不需要搏得漂亮,你只需要活着出来。”
他望着她那认真的眼神,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胸口热得有些发烫。他低头靠在她额头上,语气极轻,却带着某种郑重的告白。
“你是我现在,所有清醒和理智的理由。”
她笑了,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那你就替我们两个活着。你清醒,我来陪你疯。你理智,我来替你哭。”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她发间轻轻应了一声:“好。”
七点整,陈明泊穿戴整齐站在玄关前,深灰色羊毛呢大衣、白衬衫、西装裤,领口扣得严严实实。他转身的时候,万临已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装着保温瓶的小袋子。
“我煮了黑枸杞和红枣水。”她走过去把袋子递给他,“别空腹喝咖啡。”
他接过来,低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还有,”她顿了顿,从沙发上拿来一条深蓝色的围巾,踮起脚替他围好,“别看今天天气还没下雪,风已经够呛了。”
他低头看着她替他打好围巾,手指在他脖子边轻轻拢着,动作缓慢细致,像是在抚一件要寄走的贵重物品。他终于伸手把她抱进怀里,长久地没有松开。
她低声问:“你怕吗?”
“怕。”他说,“但更怕你看我倒下。”
“你不会倒。”她抬头望着他,目光澄亮,“你后面有人,我会托着你。”
他点头,嗓子发紧。
“我走了。”他说。
她点头,眼里有光,没哭,却比哭还动人。
他走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她站在门口冲他摆摆手,像无数次平常的告别那样。
可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这是风暴中心的告别。
他要走入的是一场赌局,而她,是他不肯压上去的最后一张底牌。
陈明泊出了国贸,天还半暗,长安街上车灯拖着细长的光痕。司机老赵已经在路边等他,一见他上车便递来一杯热豆浆:“领导,胃别空着。”
他应了一声,把万临煮的那瓶黑枸杞红枣水放在旁边,接过豆浆喝了一口。暖流下去,胃里才像有了点踏实的重量。车行到早高峰的拥堵处,雨夜残留的湿气仍在路面蒸腾,雾灯映得世界暧昧不清。
老赵犹豫半天还是问:“昨天我听同事说,中院路那边又调了两个人走,跟您以前同批的。”陈明泊嗯了一声,语气平淡:“正常轮岗。”老赵叹了口气,不再多问。
档案楼在城西,人事老楼后面一栋灰色小楼,院子里树叶落了一地,扫地的大爷戴着军绿色袖套慢慢清着叶子。陈明泊在门口打卡时,守门的大姐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笑了笑:“今天来早啊。”
“借地方用一会儿。”他礼貌点头。
3层最深处的旧资料室灯光偏暗,走廊长而空,脚步声在石地面上嗒嗒回荡。他推开半掩的门,里面的老同事段科已在铁皮柜前等,桌上摆着两杯热茶。
段科身形清瘦,戴着细框眼镜,一见陈明泊进来,先关门,压低声音:“时间不多,十点之前我得把钥匙送回去。”
“够了。”陈明泊脱下大衣搭在椅背,直接走到第三排靠窗的档案柜前。
段科递给他一串旧铜钥匙:“G17、G18、h04。先从G17找起,原始审批底稿和会议记录都在那格。”
柜门打开,一股陈纸味扑面而来。灰白色牛皮纸档案盒整齐并排,上面钢笔字写着年份和项目代号。他戴上一次性手套,一盒盒抽出来,迅速翻索。
外头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段科脸色一变,低声:“常静值班今天换班,可能来查门。”
陈明泊动作不停,目光落在一份被旧报夹附着的薄档上——封皮写着《2018年专项资金中期拨付流程备忘》。那正是被篡改的年份。他抽出影印件与自己记忆中的顺序对比,果然发现末页批示栏在副署前多了一格,落款写着他的名字,却比正常字体浅一度,且印章呈灰影。
段科压低声音:“对上了?”
“对上了。”他翻到第二页,看到淡淡的铅笔痕:“这里原本有‘补充预算’手写批注,被橡皮粗糙擦掉。纸纤维裂痕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