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7年深秋,咸阳宫的铜灯在穿堂风里明灭不定。胡亥盯着案头的竹简,指甲深深掐进龙纹案几的檀木里。赵高佝偻着背候在一旁,三角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活像只伺机而动的夜枭。
\"陛下,公子将闾三兄弟已在牢中绝食三日。\"赵高的声音像把生锈的刀,\"老奴斗胆进言,斩草须除根呐。\"
胡亥猛地起身,玄色龙袍扫落竹简。他想起三天前在章台宫的情景——将闾三兄弟跪在丹墀下,脖颈挺直如青松:\"臣等守礼守法,从未逾矩,陛下何以治罪?\"当时他慌了神,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赵高。
\"陛下难道忘了沙丘之谋?\"赵高那日附在他耳边低语,\"若留着这些兄弟,他日朝堂上振臂一呼,谁还认您这个皇帝?\"
如今牢里的惨叫还萦绕在耳畔。胡亥踉跄着扶住立柱,喉咙发紧:\"准了。\"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喊。
\"是公主们来了。\"赵高嘴角勾起冷笑,\"陛下可还记得,她们曾与公子扶苏亲近?\"
胡亥眼前炸开一片猩红。三个月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在阿房宫大宴群臣,十七妹嬴元倚在扶苏兄长肩头,笑得比玉兰花还灿烂。那时他举着酒盏僵在原地,听见群臣窃窃私语:\"元公主才该是女帝...\"
\"带下去。\"胡亥挥袖时打翻了烛台,火舌瞬间吞没了竹简上的\"仁义\"二字。殿外传来铁链拖拽的声响,夹杂着凄厉的求饶:\"皇兄!我愿去北疆戍边,只求留条活路!\"
这一夜,咸阳城的狗叫了整整三更。阿房宫的排水渠里漂着胭脂残红,与渭水的浪花搅作暗红的漩涡。胡亥蜷缩在龙榻上,恍惚看见二十三个兄弟姊妹排着队向他走来,每个人脖颈处都裂开可怖的伤口,却还保持着生前的笑容。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赵高捧着染血的玉珏进来:\"陛下圣明。\"他袖中滑出一卷名单,\"不过还有漏网之鱼——公子高。\"
胡亥猛地坐起。那个总爱躲在藏书阁的兄长,那个教他辨认六国古币的儒雅公子,此刻竟成了眼中钉。
而此时的公子高正跪在祖庙前,额角抵着冰凉的地砖。他抚摸着腰间玉佩,那是母后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上的螭龙纹路还带着体温,可母后的脸早已模糊在岁月里。
\"公子,胡亥派人来了!\"贴身侍卫撞开庙门。公子高望着漫天乌云,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夏夜。他带着十二弟在御花园偷摘葡萄,被巡夜的侍卫发现。当时扶苏兄长挺身而出,生生挨了三十大板。
\"准备车马,我要去骊山。\"公子高起身整理衣袍,对着祖庙重重叩首。他连夜写下奏章,愿为父皇殉葬骊山陵。与其像兄弟们那样屈辱死去,不如以这种方式保全妻小。
赵高看到奏章时笑出了声:\"倒是个聪明人。\"他将奏章呈给胡亥,\"不过陛下,公子高的妻儿...\"
\"一并赐死。\"胡亥盯着案头的传国玉玺,突然想起登基那日,玉玺硌得他掌心生疼。那方刻着\"受命于天\"的玉印,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烙铁。
咸阳城的百姓们发现,往日热闹的皇子府接连闭门谢客。有人看见宫人们半夜运出成箱的锦缎,却不见人影。坊间开始流传,说胡亥得了失心疯,要杀光所有兄弟姊妹。更有胆大的私下议论:\"若扶苏公子还在...\"
这些传言很快消失在血腥的镇压中。但总有人记得,曾经有个穿鹅黄襦裙的小公主,最爱在渭水畔放纸鸢。她扎着双髻,银铃般的笑声能传到对岸的白鹿原。可自那夜过后,再没人见过这位元公主,只在阿房宫的废墟里,有人捡到半片破碎的琉璃发簪。
三个月后,公子婴站在空荡荡的章台宫。他望着满地狼藉,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曾在这里见过所有的叔伯姑姑。那时他们围坐在青铜火盆旁,教他辨认兵器图谱。如今物是人非,唯有墙角的青铜鹤灯还在,只是鹤眼里的夜明珠早已被盗。
\"陛下,赵高求见。\"宫人战战兢兢的声音打断了回忆。公子婴握紧袖中的匕首,他清楚记得兄长们的惨状,也记得胡亥临终前那声绝望的哀鸣——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帝,最终死在最信任的宦官手里。
当赵高跨进殿门的瞬间,公子婴的匕首精准刺入他的咽喉。温热的血溅在龙纹柱上,与胡亥当年打翻的烛油混在一起,凝成暗红的痂。公子婴望着殿外的残阳,突然想起幼年时听过的童谣:\"咸阳城,十二门,皇子皇女不见人。玉阶空,宫墙冷,血染红霞照黄昏。\"
然而故事并未结束。在东海之滨的琅琊郡,有个名叫林生的年轻商人,带着妻儿经营着一家客栈。他生得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贵气。每当月圆之夜,他会独自登上山顶,对着咸阳的方向长久凝望。
客栈里的老仆偷偷告诉新来的伙计:\"掌柜的原姓嬴,听说祖辈是咸阳宫里的贵人。\"伙计好奇追问,老仆却摇头不语,只说:\"莫问,能活下来就是福气。\"
多年后,刘邦的大军攻入咸阳。当士兵们在阿房宫的地窖里发现累累白骨时,没人能分辨出这些皇家子女的身份。唯有渭水河畔的老人们还在传,说每到深夜,能听见隐约的丝竹声,还有少女放纸鸢的笑声,混着秦腔的调子,在月光下时隐时现。
而在遥远的岭南,有个部落突然兴起。他们的图腾竟是一只断了翅膀的凤凰,族老们说这是为了纪念一位从咸阳逃来的公主。传说她教会族人种植水稻,用琉璃制作首饰,却在某个清晨突然消失,只留下半块刻着\"元\"字的玉牌。
时光流转,千年后的考古学家在秦始皇陵东侧的陪葬坑中,发现了几具年轻贵族的遗骸。他们的骨骼上有明显的砍伤痕迹,陪葬品里却藏着六国的典籍和乐器。这些无声的骸骨,终于在两千多年后,向世人诉说着那段血色的历史。
咸阳城的月光依旧清冷,宫墙下的野草枯了又荣。偶尔有孩童在巷口追逐,嘴里哼着不知流传了多少代的童谣:\"阿房宫,三百里,金阶玉砌埋荒草。皇子泪,公主笑,都随烟尘散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