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司阳赶到会所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
温荇之正坐于沙发上,一个人闲闲下棋,见他进来,不由一哂,“小盛总叫人好等啊。”
“没办法,有些局推不掉。”他说着大喇喇坐到了他对面。
“你还真是越来越像你哥了。”
盛司阳拎起茶壶为自己斟了杯茶,“你最近去过‘云端书屋’吗?”
“没有。”
“有空去坐坐,你会发现,我哥也越来越像我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温荇之重新将黑白棋子分好,向他抬了抬下巴,“来一局。”
盛司阳“啧”了一声,“我才学了点皮毛,想赢你,只能寄希望于‘乱拳打死老师傅’了。”
“是吗?我看你这乱拳也挺有章法,最近没少打死老师傅吧?”
盛司阳不置可否:“我想做的事,需要本钱。”
温荇之没再搭话,直接将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盛司阳随之拈起白子,跟他对弈。
过得片刻,盛司阳突然开口:“我们合作吧。”
“好啊,这个项目你盛家确实难以独吞,利润我们就按照……”
“我说的不是这个。”盛司阳打断他,眸光逐渐火热。
温荇之像是被他灼了一下,遂将视线移到棋盘上,“我约你来就为这个项目,对别的,我可不感兴趣。”
“对‘暗萝’也不感兴趣吗?”
果然,他秘密探查的事,被他知道了。
温荇之不动声色:“你觉得我会拿整个温氏去冒险?”
“但你已经在冒险了。”
“查探而已,我没打算做什么。”
盛司阳施施然落下一子,“温狐狸,不是只有你能看透我,我也能看透你,如果真不打算做什么,像你这么谨慎的人,根本就不会去沾边。”
温荇之眯眸看他半晌,忽而笑道:“看样子,你倒是下定了决心,就是不知道你爸妈还有你哥可会同意?”
盛司阳淡然自若:
“盛家有我哥一个听话的人就够了,自从我决定走这条路,就再没人能管到我头上来。”
温荇之清楚,他这话并非自大。这两年,他们兄弟俩联手把盛富和容华的势力完全架空,这对强势的父母自此只能被迫在家养老,完全失去了对集团的话语权。
而现在整个盛氏集团,大部分都被盛司阳掌控,盛司云只负责一小部分。
温荇之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既然你这么执着,当初怎么没跟穆青离合作?”
据他所知,穆青离离开穆氏之前,一只手已经伸进了那个组织。只是,自他退出穆氏的那天起,所有的埋线也都随之而撤。
盛司阳坦然道:“我找过他,但被他拒绝了,后来我还想继续找他谈,可却发现,他太冒进了,完全是不管不顾的做事风格。我是想把这事做成,但也不能一上来就把什么都砸进去,这事需慢慢布局,急不得。”
他说着将视线凝在温荇之脸上,“但你跟穆青离不同,你最擅长的就是慢慢来,温狐狸,既然你已经入局,多个帮手不好吗?搭进去一个温氏不一定能成功,为什么不再多加个筹码呢?”
温荇之与他对视良久,面上终于勾出三分笑意,“我收回刚才的话,其实你跟你哥并不像,你比他更有种!”
盛司阳也笑了,“毕竟是结完婚的男人,有所顾忌也正常。”
“对了,穆青然找过我,她也想掺一脚,不过被我拒绝了,这游戏我不打算带女人玩。”
更何况,这女人还是他嫂子。
温荇之闻言接道:“英雄所见略同,也不带老人玩。”
两人相视一笑,就这样把穆家与舒家排除在外。
盛司阳将手里的白子扔回盒里,“不下了,咱俩上了一条船,还分什么输赢。”
等他走后,温荇之淡淡扫了眼棋盘,顿时轻哼一声,“乱拳果然够乱,这都什么野路子!”
…
从会所出来天已黑透,温荇之没有叫司机过来,一个人开车去了墓园。
天幕低垂,月明星稀,这里安静极了。
他坐在石阶上,眼睛有些迷离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舒明月去世的这一年多里,他已经养成经常来这儿坐一坐的习惯。
有时对着照片自说自话,有时就只沉默的盯着照片看。
直到舒林雅打来电话,问他在哪儿,他才将视线移开,说了句:“墓园。”
半个小时后,舒林雅就找了过来。
舒林雅找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请教生意场上的事,见他坐过来, 他便等着他开口。
等了一会儿,没有声音,他才扭头看过去,“什么事?”
舒林雅对上他的视线,“姓氏,今天和太爷爷讨论了一下这个问题,讨论结果和您说一声——我的舒姓不再改动,但未来我的孩子都会姓温。”
这事儿本来就交由他自己做主,温荇之对此并没有过什么要求。
只是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却在这儿说着自己未来的孩子,听在温荇之耳里,竟觉得有几分滑稽好笑。
于是,他真的轻笑出声。
舒林雅却认真道:“您确实该笑,有我在,太爷爷不会再逼您开枝散叶,而且他也不会再忧心温家人丁稀少的问题。”
温荇之尽量克制着自己想继续笑的冲动,“人丁稀少的问题……也是你帮着解决的?”
舒林雅点头:“未来,我会有三子一女,总共四个孩子。”
“四……四个?”温荇之不笑了,倒是有点惊讶。
“对,中间两个是龙凤胎。”
温荇之好奇:“这也能算出来?命盘真有那么准吗?”
“有的准有的不准。”
“哦?怎么说?”
舒林雅靠近他,悄声道:“比如,妈妈的命盘里显示,她已经不在了。”
温荇之失笑,双眸却蒙上了一层雾气。
这孩子分明是担心他,见他时时来此,便提醒他,她还在,她在过着幸福的生活,无需他为她伤神。
可孩子还小,怎么能理解大人的复杂感情呢。
他当然知道他们口中的“巧妈”就是她,他也知道她和穆青离过着怎样的幸福生活。
他怎么会为她伤神?他是在为自己伤神呀。
重生的她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有这个碑上的她才是跟他有牵绊的人。
所以,他来找她说话,向她倾诉衷肠。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在他这里,她不在了就是真。
墓碑上的她也是真。
而那个重生的她,对他来说才是假。
孩子多简单,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可大人不一样啊。
大人会为了守着自己世界里的那点真,去建一处山水,然后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自己建好的山水里。
他落寞的神色落在舒林雅眼中。
下一刻,便听那孩子问道:
“爸,抬头看看,您觉得妈妈像夜空里的什么?”
他抬头望向夜空。
她像什么,答案不是昭然若揭吗?
她就是那个再美再亮也不属于他的月亮!
他如是回答,舒林雅却摇了摇头:“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人,而是有很多很多人,所以,人不能是月亮,只能是星辰。”
温荇之有些恍惚的看向他,他怎么忘了,这个孩子并非一般孩童,他可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舒林雅望着他的眼睛:“星辰那般多,要找到一颗与自己匹配的,说难很难,说容易也容易。难在你没有找到之前,无论受过什么样的伤,都不能关闭心门,容易在只要你接着找,就一定能找到。”
温荇之沉默,舒林雅却没有放过他,“爸,妈妈不是跟你匹配的那颗星,所以你得接着找。她在路过你的世界时,也许给你带来了伤痛或者别的什么,但你若因此关闭心门,就只能永远生活在那些伤痛里。所以,关闭心门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接着去找真正属于你的那颗星星,才是出路。”
温荇之怔怔看着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辰,半晌没有出声。
他很感谢舒林雅说了这些话,因为这让他的某些伤痛得到了抚慰。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生自己的气,他接受不了自己输给穆青离,可他也知道自己变不成穆青离那样的疯子。
所以,他一边为失去她而痛不欲生,一边恨自己不能疯到最后。
舒林雅的话却让他忽而顿悟——
或许谁都不该怪,这一切的一切,或许真如他所说,只是因为她不是跟他匹配的那颗星。
他不是被谁舍弃了,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啊。
这样的话真美好,美好到他觉得自己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都被治愈了。
两人相互陪伴静坐半宿,当凌晨的钟声敲响,舒林雅忽而伸出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爸,昨夜星辰昨夜风,都过去了,今天是新的一天。”
温荇之抬头看向天边,眼里瞬间涌出两行热泪。
舒林雅不知道他看的到底是月亮还是星星。
但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起身——
同昨日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