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城
阙州首府。
陇西三州位于边疆,饱受战火袭扰,羌兵游骑时时入境劫掠,按理说应该驻扎重兵于边境,但李家总是对云阳关的布防漠不关心。
为什么?
因为天阙城才是李家的老巢,精锐牙兵、粮草、物资全都囤积在这,城墙更是在一次次的修缮下变得无比坚固、巍峨高耸,羌人的骑兵就算到了城下也束手无策。
多年来云阳关屡屡被破,但天阙城稳如泰山,这也吸引了大量商贾云集于此、城内人口众多,当之无愧的阙州第一大城。
车水马龙的街巷中多出了一些小贩,两人一组,一人挑着崭新的棉布、一人手持铜锣沿街叫卖:
“瞧一瞧看一看咯,上好的棉布,物美价廉!”
“咣当!”
“都来看看!绝对的好货!”
咣咣的锣声很快就吸引了一些百姓围观,有懂行的上手摸了摸,顿时目露诧异:
“这棉布真不错啊,质地柔软,颜色花样也多。”
“哎呦,客官您真是行家,咱们的棉布精选优质棉花,做工精细,看看这纹路,这色彩,哪样不是上乘?
您但凡能挑出毛病,这匹布就送你了!”
“好大的口气,成,我来瞧瞧!”
商贩的自信迅速引来了众人的好奇,好几人自认为眼光不错,左看右看,确实挑不出毛病,已经有心动地开口问了:
“兄弟,此布什么价?”
“不贵!”商贩竖起一根手指:“一两银子一匹!”
“一两银子?你莫不是在诓咱们吧,怎么会这么便宜?还是说这些棉布来路不正,急着脱手?”
天阙城的棉布市价差不多二两银子一匹,直追丝绸,此人的棉布明显比市场上卖的布要好,怎么还便宜了一倍?当下就有人怀疑该不会是赃物吧。
“客官说笑了不是,这可是凤川城官坊织出来的棉布,怎么可能来路不正?咱们官坊有高超的织造技艺、染色秘方,成本低廉,价格自然更便宜!”
商贩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不信你们可以去凤川知府打听,绝对是官坊织出来的布,若有半句虚言你们就把我扭送官府问罪!”
“此布竟然出自凤川官府,他们什么时候也织布了?我以为他们只卖酒呢。”
“不过这布的质量是真不错啊。”
有官府担保,免不得有人心动,但一两银子对绝大部分老百姓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买得起的人寥寥无几。
“咣当!”
商贩猛地一敲铜锣:
“诸位客官,咱凤川的布刚卖,开业钜惠!咱们有一个活动,叫布多多、敲锣锣,你们有机会白拿一匹布回家!一个铜板也不需要花!”
“什么,白拿!”
“赶紧说说,布多多、敲锣锣是何意?”
奇怪的名称让众人很是好奇。
“很简单!”
商贩将手中的铜锣高高举起:
“谁想买布就找二十个人来敲响铜锣,不管是同乡家人也好,陌生人也罢,只要拿着锣在街面上敲一声,布价就少半钱银子!
例如你只找来十个人,敲了十声锣,那你付五钱银子就可以把布带回家!”
“竟然有如此好事!”
一名中年农妇双眼冒光:
“小贩哥,你可莫要诓我,我现在就回村喊人。”
像她这种老实巴交的农家妇女一辈子都穿不上棉布,如今天大的好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怎能放弃?
“一口唾沫一颗钉!”
小商贩架起铜锣,放下布匹:
“我就在这等!不过请大家记住,今天能免费拿棉布的名额只有五十个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小哥莫走!”
“等我!”
很多人急吼吼地跑开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更多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咋咋呼呼拿起铜锣就哐哐敲。
当第一个人没花一分银子把布抱走的时候所有人都疯了。
是真的!
接下来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很多人一开始是不明就里被拉来敲锣,当他们了解详情之后立马加入了布多多的行列,他们要做的只是重新拉二十人来敲锣,敲锣的队伍急速膨胀。
像这样的商贩不止一处,整个天阙城起码几十对这样的商贩,没有固定摊位,就挑着布匹沿街叫卖。
一天时间,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敲锣的声音,凤川布三个字响彻天阙城!
……
“凤川布凤川布,谁能告诉我这些棉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混账,一群废物!”
“这么大的事竟然到今天才上报,你们这群饭桶!”
城中持节府内回荡着愤怒的骂声,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指着一群李家族人破口大骂。
李松年,李家家主,正三品阙州持节令,主管全境军政大权!
在皇室日渐衰弱的大乾朝,李家在阙州就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朝廷的圣旨你可以不听,但决不能得罪李家!
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异类就是洛羽了。
跪在地上的李家族人都是负责布匹生意的,一开始街头巷尾出现敲锣声的时候谁都没在意,鬼知道那些贫民百姓又在搞什么新花样。
后来有人听说是小贩在卖布,依旧没当回事,虽说李家垄断了布匹生意,但总不至于和几个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抢生意吧?
五天,整整五天,李家所有布行一匹棉布都没有卖出去,甚至连进店的客人都变少了,直到此时他们才想起来汇报给李松年,自然挨了一顿痛骂,有几个倒霉蛋还被踹了两脚。
“父亲,查清楚了。”
李玄冰从屋外走了进来,脸色不是很好看:
“确实是凤川城官坊织造的布,不仅是天阙城,境内各城都出现了商贩沿街叫卖,一定是洛羽在搞鬼!”
“我就猜到是他。”
李松年愤怒地踹翻一人:
“滚,都跪在这干嘛,今天要是再卖不出一匹布,老夫扒了你们的皮!”
几人吓得瑟瑟发抖,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断了凤川酒水的贩卖渠道时我就知道洛羽会反击,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来抢咱们的布匹生意。
凤川城新建了一个官作司,雇佣了大量农妇日夜不停地织布,眼下阙州境内的布全都来自所谓的官作司。”
李玄冰的脸冷得像冰块,布匹生意是李家收入的大头,岂容他人染指?
“以前从未听闻过凤川能织造棉布,怎得突然就冒出一个官作司?”
李松年满心烦躁地走来走去:
“他们的棉布我看了,质地确实比咱们的布要好,可他的定价为何会如此之低?故意低价跟咱们抢生意?”
“不一定啊,或许他真有法子让成本变得极低。”
李玄冰的眼眸中竟然闪过一丝忌惮:
“他酿酒有独门秘方、保不齐真会什么特殊的织布方法,此子的手段层出不穷。”
李松年眉头紧皱:
“实在不行我们也降价,跟他打价格战,以咱们李家的名声还有这么多布行,总不至于卖不过凤川城吧?”
“不行,价格决不能降!
他们定价是一两银子一匹,甚至低于我们的成本价,如果打价格战,我们卖得越多亏得越多,得不偿失。
而且还会给老百姓造成一种错觉,棉布就该卖低价,以后咱们再想卖高价就难了。”
“那就派人把那些小商小贩全都抓起来!看他们还有什么法子卖布!”
现在耳朵里全是府外敲锣的声音,有几名小贩直接把摊位摆在了持节府的边上,气得李松年鼻子都歪了。
“不行,不妥!”
比起暴躁的老爹,李玄冰的心思明显更加缜密,再一次否决:
“这就是洛羽最聪明的地方,他没有租店铺、开布行,而是找几个小贩沿街叫卖。
他们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做生意,咱们若是无凭无据、光天化日地把人抓了,李家的脸面何在?爹的脸面往哪里放?
就算真要抓也抓不完,今天我们抓一批,明天苍岐又能再派出一批人,对他们来说压根没有损失。”
李家在阙州就算再霸道,那明面上的律法还是要讲的,抓几个正经做生意的摊贩,不怕老百姓背后指着你脊梁骨骂?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棉布烂在家里?玄冰啊,你得赶紧想个办法。”
李松年气的面色铁青,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了。
“这种时候只能釜底抽薪。”
李玄冰冷笑一声:
“我已经打听过了,凤川城官作司的作坊全都建在凤川城外,并无兵马护卫。
如果说整个作坊毁于一场大火,织机成为一堆灰烬,他们拿什么织布?”
“妙啊,他总不能凭空变出棉布来吧?”
老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一抹笑容:
“做的隐蔽点,别让人察觉!”